她想起小时候那次险遇,蜜蜂钻进她的头发里,豹哥手忙脚乱地赶走蜜蜂。她哭累了,伏在豹哥的背上沉沉睡去。醒来后,才发现豹哥的左脸肿得老高……爹妈给的美食她都要留下来,等豹哥放学回来与他分享。她常常是偷着干的,并不是怕父母知道,而是这样更多一份小儿女的情趣……豹哥在很远的地方看着她,面色焦虑。她娇嗔地问:豹哥,你为什么不高兴?是对我的丈夫吗?

她在纷乱的梦境中入睡,皎洁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帷洒进来。今天是满月之夜。

谢豹飞告别田歌,回到自己卧室,立在窗前,呆呆地仰望着。月色清冷而忧郁。45亿年前它就高悬于天际,照着蛮荒的地球,照着地球上逐渐演化的生命,从20亿年前的浅海藻类,5.4亿年前的寒武纪生物群,2亿年前不可一世的恐龙家族,直到哺乳动物。也许,哺乳动物与月亮有更深的渊源。当哺乳动物从爬行动物兽弓目分化出来,于2.3亿年前第一次出现在地球上时,它们是胆怯的耗子似的小动物,在恐龙的淫威下昼伏夜出。在长达亿年的岁月里,盈亏不息的月亮是它们生活中的唯一刻度,是它们的心灵之源。直到6500万年前,恐龙家族衰落,卑微的哺乳动物却延续下来,成了地球的新霸主,并演化出狮虎熊豹等强悍的兽中之王。这就难怪所有哺乳动物(包括人类)的生命周期与月亮盈亏有着密切的关系。

早在少年时代他就知道这种联系。满月时,他的血液中会莫名其妙地涌动着狂暴之潮。有时他能把它压下去,有时则会失控,进而演变成与伙伴的恶战,他用牙齿代替拳头,体味着牙齿间的快感。

这些行为在父母的严责下收敛了,潜藏起来,父母也逐渐把它忘掉了。但在成年之后,他不无恐惧地发现,在他血液中滋生了另一个狂暴之源--性欲。当性欲高潮恰与满月之夜相合时,狂暴的野火常常烧毁一切樊篱。

温哥华、香港、曼谷的狂暴之夜。那些可怜的妓女。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两面人。平时他是一位绅士,但当体内的魔鬼醒来时,他就是另一个人了。田歌是我心目中的爱神,我绝不会在她的躯体上放纵那个魔鬼……但五天来的耳鬓厮磨浓缩着他的情欲,如今它已经变成咆哮奔腾的山洪,无法控制了。

谢豹飞怒冲冲地咬着自己的手背,鲜血津出来。不,我一定要控制它。

温哥华那晚是一个性感的、年轻的白人妓女;曼谷是身材娇小、面目清秀的亚裔妓女;拉斯维加斯则是个黑人女子,非常健壮,就像一匹纯种母马。他知道自己的性能力超过一般的男人,在他狂暴的攻击下,那些女子常常下体出血,而血腥味儿又会导致他的彻底癫狂。那几晚的结局已不可回忆,只记得我发泄过,我咬过,我也留下了应付的钱。

但这些不能加在田歌身上。

这些年来,他一直对父母隐瞒着自己的另一面。道格拉斯知道一些,不过这位大胡子教练最关心的是弟子在百米跑道上的成功。他认为赛后的放纵有利于减轻精神压力,有利于成绩的提高,所以,他有意无意为弟子隐瞒着。

性欲之火逐渐高涨,烧沸了血液。血液猛烈地冲击着太阳穴,那个魔鬼醒了,正狞笑着逼过来。我无法制服它。

也许母亲的声音能帮助他驱走魔鬼?母亲的声音,那遥远的的催眠曲……他返回卧室,挂通家里的电话。

“妈妈,是我。”

妈妈的声音很急切:“鲍菲,这是哪儿的电话?我看不到图像。”

“是游轮上的。这些天我和田歌一直在船上。”

“难怪我一直与你联系不上。你为什么不同家里联系?你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对,我知道。我知道那个魔鬼正在控制我的四肢和大脑。

“孩子,你爸爸的宣布是无法避免的,但他未免过于草率。无论如何,他该事先同你深谈一次呀。希望你能理解他。实际上,在他的潜意识中,对基因嵌接术也是心怀惕怛,他不想独自掌握这门技术,早已决定,在本届田运闭幕前向世人公布,他不愿违犯自己的承诺。”

基因嵌接术?

“孩子,早点回来吧。纵然你体内嵌有猎豹的基因,你仍是妈身上掉下的血肉。爸妈爱你胜过一切。如果你听到什么言论,不要去理会它。好吗?”

猎豹基因?

“孩子,你为什么不说话?我知道你此刻的心绪一定很乱。田歌呢,她知道详情了吧?你爸爸告诉我,她是个极可爱极善良的女孩,我想一定不会计较你的身世。她在你的身边吗?我想同她谈一谈。”

在近乎癫狂的思维里,他总算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猎豹基因!原来他身上嵌有猎豹基因!许多人生之谜至此豁然明朗。他想起小时候就爱咬母亲的乳头,稍大时是伙伴的肩头,再往后是妓女的喉咙。那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从齿间感到极度的快感。道格拉斯在东非荒原训练他时,只是让他追赶羚羊,但他控制不住地想咬住羚羊的脖子。也许那时他已幻化为一头猎豹,在荒野中大吃大嚼。爸爸曾说他是为田径而生的,注定要在百米跑道上称王称霸。原来,他的天才来源于猎豹的基因啊。他咯咯笑道:

“田歌已睡了,我不会打扰她的。谢谢方女士告诉我这些秘密。再见。”他放下电话。

我不会戕害她的。

但狂暴的野性已经溃堤,淹没了理性。他咻咻地喘息着,凶猛地四顾,要找出一个发泄的地方。不,我再不用为自己的残暴而疚悔了。那不是我,那只是藏在我体内的一头猎豹而已。

他神智迷乱,下意识地走出卧室,去推田歌的房门。但他像是遇到火烙一样忽然缩回手。我不能戕害田歌,她是我唯一钟爱的女人。他站在门口犹豫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忽然狡猾地笑了。不要忘了,这条船上除了田歌,还有一个女人呢。

这个简单的发现使他十分得意,他立即转身来到女仆房间。玛鲁娅正在熟睡,穿着轻薄的三角内裤和乳罩,胸脯高耸,肩背浑圆,真是一个性感的尤物。他粗暴地扯下玛鲁娅身上的毛巾被,朝她俯下身去。

玛鲁娅被惊醒,睡眼惺松地认出俯在她上方的面孔,立即职业性地堆上笑容:“谢先生,有什么事吗?”但她随即感受到危险,这不是那个潇洒的谢先生了。他赤身裸体,嗬嗬地喘息着,目光荧荧,肌肉绷紧,像是一头正扑向猎物的猛兽。她惊惧地喊起来:

“谢先生,你怎么啦?你要干什么?救命!”

谢豹飞已经猛扑过来,用毛巾被捂住她的嘴。他带着残忍的快意,用力撒下她身上的亵衣。田歌刚刚睡熟,梦境中那个目光忧郁的豹哥渐渐远去--是伴她长大的那个豹哥,不是隔壁的豹飞。忽然有微弱的唿救声冲进梦境。她惊醒了,立即翻身坐起,仔细倾听着。唿救声消失了,但分明有沉重的搏斗声。

她走到门口仔细倾听,没错,声音是从女仆房里传出来的。她的房门大开着,在皎洁如银的月光下,一对赤裸的男女正在搏斗。下面的自然是玛鲁娅,她已经精疲力尽了,逐渐放松抵抗。伏在她身上的男人狞笑着,开始进入她的身体。虽然看不清面孔,但那个熟悉的背影已足以让她辨认了。田歌的心脏猛然揪紧,凄厉地喊道:

“豹飞!”

谢豹飞停住了,昂起头,肌肉崩紧,茫然辨听着,仿佛是猎豹在竖着耳朵倾听荒野的足音。田歌悲愤欲绝,呆望着她心目中的偶像、她的神祗、她的挚爱。他全身不着寸缕,目光狂乱,血脉贲张,完完全全是一头发情的雄兽。

这就是我要托付终身的男人吗?

仅仅到了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对豹飞的了解是多么肤浅。在五天的相处里,他是一个完美的白马王子--但这个形象多少是她臆造的。她在心目中树起一个白马王子的形象,然后到他身上寻找甚至拼凑共同点。实则,对这个男人的内心世界,对光环之外的东西,她知之甚少。

谢豹飞认出了田歌,显出羞愧的神色,微微低下头,进攻之势也停顿了。田歌叹息着,勉强驱走自己的愤怒和卑视。毕竟她不能以一时的荒唐就完全否定这个男人,毕竟五天来他一直信守诺言,即使在欲火凶猛的这一会儿,他也没有冒犯自己。也许正是这种极度的性压抑才导致他迷失了本性?没错,他的目光茫然,精神已经完全迷乱了。田歌悲伤地擦一把泪,柔声说:

“豹飞,跟我走,不要干这种荒唐事。”

玛鲁娅哽咽着喊声“小姐”,泪如泉涌。谢豹飞随着田歌的手乖乖起身,呆立在一旁。田歌扯开毛巾被,盖住玛鲁娅的裸体。忽然门口的月光被挡住,是船长来了,他目光阴沉地瞪着屋里的情形。田歌脸庞发烧,连胸脯都羞红了。她慌乱地、负罪地说:

“船长,豹飞喝醉了……我马上带他走,请你照顾玛鲁娅。”

她垂着头,不敢直视船长,拉着谢豹飞急急离开这里。赤身裸体的谢豹飞就像是梦游中的男孩,顺从地跟着母亲回家了。田歌仔细关好房门,转过身。谢豹飞仍痴痴地立在门厅中央,皱着眉头。他确实是神志迷乱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手上血迹斑斑,是他自己咬的吧。他的理智和性欲一定在搏斗。几天来豹飞的种种好处在眼前晃动,田歌苦楚地长叹一声,决定原谅他的这次荒唐。

她把诸多怨恨抛在脑后,心中涌起妻子般的柔情,从屋里取出自己的浴衣为豹飞披上。谢豹飞下意识地把她拥入怀中,肌肉深处泛起不可抑止的震颤。在这一瞬间,田歌觉得心旌摇摇不能自制:“要不就放纵一次?……”但她随即克制住自己,柔声哄劝道:

“鲍菲,你答应过的,请你成全我的愿望,好吗?”

没有回答。谢豹飞仍然痴痴呆呆,目光狂热,没有理性。田歌轻轻推推他:“豹飞,我知道你是一时的荒唐,我会把它忘记的。也请你成全我的愿望。你听见了吗?”

他好像才从梦魇中醒来,突然抽出右手,一把撕破田歌的睡衣,裸露出浑圆的肩头和一只乳房。田歌怒声喝道:

“豹飞!……”她随即调整了情绪,提起睡衣裹住胸部,勉强笑道,“豹飞,我知道这几天你一定很难受,你冷静一点儿,好吗?我们坐下来谈话,好吗?”

谢豹飞仍一言不发,轻易地拎起田歌,大踏步地走过去,把田歌重重地摔到床上,然后哧拉一声,把她的睡衣全部扯掉。田歌勃然大怒,抓起毛巾被掩住身体,愤怒地喊:

“豹飞!……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娼妓?女奴?”

谢豹飞又一把扯掉毛巾被,把田歌按在床上。绝望的田歌抽出右手,狠狠地给他一耳光。这记耳光更激起谢的兽性,他贪婪地盯着月光下白晰诱人的胴体,喉咙里咻咻喘息着,扑了上去,很快制服田歌的反抗,然后便是一波又一波凶猛的进入。

半个小时后他才支起身体。身下的田歌早已停止挣扎,头颅无力地垂在一旁,长发散落在雪白的床单上。她的下体浸在血泊中,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谢豹飞并未因兽欲发泄而清醒,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在他意识深处唤起一种模煳的欲望:他要咬住这个漂亮的脖子,体会牙齿间咀嚼的快感。

全身的血液一阵又一阵凶猛地往上冲,在癫狂中他嗬嗬地笑着,低下头咬紧猎物的颈项,就像他在温哥华、曼谷和拉斯维加斯所作的那样。在船长的劝慰下,玛鲁娅渐渐止住哭泣。她用毛巾裹住下体,上身披着衣服,脸上有几道抓痕和两行泪迹,肩膀仍不停地抽动着。“船长,我真的想不到,我真的不相信谢先生会做出这种事。”

船长尽力劝慰着,迟疑地说:“玛鲁娅,我想这件事最好咽到肚子里……”

“我知道,我会把今晚的事情忘掉的。”玛鲁娅啜泣着说。“我知道谢先生是一时的荒唐,这些天也真难为他了,田歌妹妹说要把处女宝留到婚礼之夜。处在这种情况下,哪个男人也会失去理智的。”

她慢慢平静下来,开始忘却那场惊惧。上船几天来,她对谢先生的印象很好,他强健的躯体也曾引起自己某种隐秘的愿望。如果今晚他不是采用这种野蛮手段,玛鲁娅可不敢保证自己能抵抗他的魅力。她怀疑地说:

“谢先生平时那么有教养,为什么刚才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也许真的因为他是一个豹人?”

这位远说不上聪慧的女仆,就以这种漫不经心的口气,第一个揭示了性格和基因之间的潜在关联。船长惊奇地问:

“什么豹人?”

玛鲁娅胜利地叫道:“你不是不愿听我的长舌头吗?电视台上刚刚报道过,百米之王鲍菲•谢是用猎豹基因改良过的超人。你不信?我担保这是真的,你看看他的体型,还有他的力量!”

船长被这个消息惊呆了,他一言未发,极度惶惑地离开这个房间。

玛鲁娅已经完全平静了。她到浴室里洗把脸,还稍稍补了妆,穿上睡衣回到床上。隐约听见小姐屋里传来谢先生高亢的笑声,看来他已经恢复正常,很可能田歌妹妹终于顺从了他,给了他想要的快乐。本来,田歌这几天的矜持太强人所难了。

玛鲁娅躺在床上,丝毫没有睡意。那间屋子里的笑声来得太快了一点,让她隐隐感到不放心。她迟疑很久,终于悄悄下床,赤脚走到田歌的卧室。屋内没有什么动静,她在门前又迟疑很久,轻轻扭开门锁。沉重的橡木门无声地推开了,屋内没有点灯,谢先生全身赤裸,伏在床上,身体下面露出田歌白晰修长的双腿。这会儿谢先生正歪着头伏在小姐颈上亲吻。玛鲁娅脸庞发烧,急忙掩上门,溜回自己的房间,一边调侃地想,谢先生总算如愿了,难怪他刚才在高声大笑呢。

她很快堕进朦胧的浅睡。但不知怎的,谢先生亲吻女主人的姿势顽固地留在梦景中,因为它比较怪异,那就像是……猎豹在咬着羚羊的脖子。在回忆中,她似乎闻到屋里甜甜的血腥味儿……她立即睁大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这些全是荒诞不稽的梦景,但不管怎样,我要去看看才放心。

她战胜了恐惧,轻轻拉开自己的房门。她已经不用去了,眼前的景象足以告诉她一切。全身赤裸的谢豹飞正在船舷上狂乱地奔跑,腹部分明有暗色的血迹。玛鲁娅按捺住心头的狂跳,等谢豹飞跑到对侧船舷,她立即溜到船长的卧室,急急地擂着房门,直着嗓子哭喊:

“船长,船长!小姐一定出事了,快点起来!”按照千尼亚港一位船员的指点,水上飞机向海面一路搜索过去。等找到田歌号已是凌晨两点了。驾驶员指着下方越来越大的船体,肯定地说:

“没错,肯定是田歌号,幸亏它的外形比较特殊,否则还真的难以找到呢。”

田延豹感激地说:“谢谢,你这样尽责,我会补偿你的。”

“不必客气,我们都是科斯迪斯的朋友。”

他们随即就发现了异常。田歌号并不是单独停泊,还有一艘快艇泊在旁边,是一艘警艇,警灯不停地闪烁着。两艘船上都有人影在晃动。田延豹的心揪紧了,心中曾经萌生过的隐隐的恐惧又忽然袭来,恐惧逐渐膨胀,塞满他的胸臆。飞机驾驶员不解地咕哝着,在两艘船的上方盘旋一圈,溅落在附近的水面上。警艇很快开过来,靠近他的水上飞机,一个长着黑胡子的希腊警察在船舷上大声问,你们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听了田延豹的解释后,他用无线报话器同上司交谈了两句,探过身大声喊着:

“请田先生上船吧!”

田延豹交代飞机驾驶员在此地等候,他急忙跳到船上,心中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他急急地问:“先生,出了什么事?田歌还好吗?”

这位警察一言不发,仔细地对他搜了身,带他来到游艇。游艇上弥漫着不祥的气氛,警察在几间卧室里出出进进,一位穿着船长服的男人搂着一个抽噎的姑娘,在轻声安慰她。警察把他带到餐厅,年轻警官提奥多里斯严厉地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更加详细地询问了他的情况,尤其是追问他为什么“恰在这时”赶到凶杀现场。田延豹的眼前变黑了,声音喑哑地连声问:“凶杀现场?是谁被害了?是谁?”

提奥多里斯确认来人是田歌的亲人,并且与凶杀无关之后,才遗憾地说:

“是田小姐被害,凶手已经拘留。是船上的女仆发现的,船长报了警。可惜我们来晚了,你妹妹是一个多可爱的姑娘啊。”

提奥多里斯警官带他走进那间豪华的卧室,蜡烛形的镀金吊灯放射着柔和的金辉,照着那张极为宽敞、洁白松软的卧床。那本该是白雪公主才配使用的婚床,现在,田歌却躺在白色的殓单下面。田延豹手指抖颤着揭开殓单,田歌的头无力地歪着,黑亮的长发散落一旁。她眉头紧皱着,惨白的脸上凝结着痛苦和迷惘。也许她至死不能相信命运之神对她如此残酷,不相信她挚爱的恋人会这样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