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对话时,费田二人一直躲避着谢的目光。这位罗伯特不知道,在他进来之前,谢教授实际上已接近于承认某种事实。所以,当他断然说“绝无此事”时,两人都感到意外。现在他该怎么办?在两位见证人面前继续矢口抵赖么?

谢教授的回答令所有人感到意外,他冷冷地说:“上帝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他缺乏遗传学的造诣。”

罗伯特和朱莉娅同声发问:“你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谢教授很快打断他们的问话,“目前让我说什么都为时尚早。不过,”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我想这一天快了。我会很快披露鲍菲的身世之秘。”

“什么时候?”

“三天之内吧。”

罗伯特向朱莉娅使个眼色,机灵的朱莉娅马上理解了,挽住伯伯的胳臂,撒娇地说:“谢伯伯,如果你要披露,请让我们第一个知道,好吗?”

谢教授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很遗憾,我刚刚把优先权送给费先生了,我不能食言。你们只需盯紧费先生即可。”

这个宣布让费田二人有些吃惊,但他们感激谢教授的信任,也就默认了。罗伯特难免有点嫉妒,不过他想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他无需担心一个中国退休记者,毕竟他比不上纽约时报特派记者的份量。正像谢先生所说,三天内盯牢费先生就行了。忽然他瞥见一辆灰色汽车开到饭店门口,一位记者模样的人下了车,也像他作过的那样,先察看那辆富豪车的牌号,然后兴高采烈地向饭店走来,一架硕大的相机在他胸前晃动着。罗伯特笑道:

“谢先生,恐怕又有一名记者发现了你的行踪。如果你不想接受采访,需要赶紧撤退了。”

谢先生也看到门外的记者,他唤过侍者,留下200美元:“请替我结帐,余下的是你的小费。我不想让那位记者撞上,请领我们从后门出去。”

侍者十分乐意地领一行人穿过后门,再绕回到停车场。当两辆汽车起动时,透过玻璃窗,能看见那个记者还在焦急地寻找,像是一只被关在玻璃窗内的苍蝇。几个人都笑了,连身后的侍者也忍俊不禁。谢教授要把两人送回旅馆,被他们谢绝了。他们想步行回去,看看旧城区的风光。两人漫步穿过坡度很大的道路,两旁的房舍依山势而建,就像是密密匝匝的蜂巢。这些房屋相当古老陈旧,和2004年奥运会后建筑的现代化楼舍有天壤之别。几只狗在狭窄的道路上漫步,家猫则在房顶窜跳。两位白衣白裙的卖花姑娘迎上来,用希腊语急切地兜售。两人听不懂她们的话,又无法拒绝她们的热诚,只好向每人买了一朵。两个姑娘笑容灿烂地走了。她们看来都不富裕,但笑容开朗,脸色红润,令人联想起重庆山路上的川妹子。

两人悠闲地漫步,田延豹忽有感触:“老费,我很羡慕古希腊的运动员,他们虽然住的是这样简陋的房子,吃的是粗糙的饭食。但他们可以赤身裸体去参加比赛,不必担心镁光灯和摄像镜头,也没有体育赞助商的控制,没有毒品和兴奋剂。他们的比赛只是为了自悦,为了展示健美的人体。体育发展到现在是进步还是堕落呢?赛场上时刻都盘踞着一个可恶的金钱之神。”

费新吾说:“恐怕还要加上一位善恶难辨的科学女神。科学使体育越来越进步,也越来越异化。如果鲍菲真的进行过基因改良手术--这一点已经大致可以确定了--那短跑比赛究竟是人的比赛还是分子生物学的比赛?”

这些话勾起田延豹的心思,闷闷地说:“田歌这妮子太不像话,好多天了,也不来个电话。”

费新吾也只有暗暗叹息。围绕鲍菲的身世已经掀起轩然大波,而且更大的风波还在后边,但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一对恋人却懵然无知。他们真想马上找到田歌并把她保护起来,却苦于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但愿鲍菲的身世不会影响到两人的爱情。

前面就是尼赞旅馆的陡峭石阶。两人拾级而上,听到有人用汉语喊:“费先生!田先生!”

是飞机上邂逅的三个小伙子。他们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问:“你们好,田歌姐姐呢?”

田延豹不想说明真相,含煳应道:“她去各个古迹游览。”

“对,四天前我们雅典卫城碰见过她,还有百米之王谢豹飞,他还为我们签字了呢。”

田延豹不想同外人谈谢豹飞和田歌的关系,把话题扯开:“你们还在露宿吗?”

“不,旅馆已经开始降价了,我们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就在附近。昨天我们还见过你们呢,你们坐在出租车里,很快掠过去,没听见我们的喊声。知道吗?我们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们。”

“什么消息?”

“我们在电脑咖啡屋无意中查到的。有一封匿名信说,谢豹飞是用路易斯的精子孕育的,还有一个罗伯特。盖纳写的文章……”

费新吾拍拍他的肩膀:“谢谢你们的关心。这些我们都知道了,刚才我们还同那位罗伯特先生在一起呢。他就住在希尔顿饭店。”

“这些人真卑鄙!他们为什么要造谣?是嫉妒吗?”

纪士强认真地说:“我认为不是嫉妒,这一定是个国际阴谋。”

“我们应当站出来,保护华人中的英雄,应当马上通知谢先生!”

费新吾很为他们的热情所感动,但也知道,他们的幼稚和偏执只会把事情办糟。他劝道:

“没有那么严重,可能鲍菲的身体确实采用了某种基因改良技术。这在科学界有不同看法,但没有什么国际阴谋。不用通知谢先生的,他对所有情况都了如指掌。不过,我会把你们的关心向他转达。”三人多少放了心,彬彬有礼地同他们告别。“再见,等闭幕式结束我们就回国,希望在国内还能见面。”

第四章 惊人的披露

北京今年的气温确实邪虎。快立秋了,气温还高达38度。邮递员老丁汗流浃背,扎上自行车,把几封信塞到田宅的黄色邮筒里。想了想,他还是按响门铃。院内有人说:“来啦!”老丁高喊道:“是送信的老丁!你们盼着的那封信到了。”

谷玉芬忙打开大门,老丁已走了。“老丁进来歇歇,吃块瓜!”老丁回头笑着摆摆手,丁铃铃地骑走了。谷玉芬取出信件,先挑出女儿从希腊的来信。还是年轻人哪,不知道大人的牵挂,出去近10天了,只回过一次电话。倒是延豹常来电话,当爹妈的才不致太担心。

田歌奶奶的耳朵特灵,玉芬刚把信撕开,她已经掀开竹帘,颤颤崴崴走进来:“是小歌的信?念给我听听。”

谷玉芬忙扶她坐下,笑着说:“我正要送到上房呢,你倒先赶来了,我开始念啦。”

奶奶、爸爸妈妈、叔叔婶婶、嫂嫂和小牛牛:

你们好。……

奶奶笑着评论道:“这妮子懂礼数,家里人都问到了,一个也不拉下。”

……转眼间已离家七天了,这儿一切都好。你们肯定已在报上读到,豹飞获取了100米、200米金牌,而且成绩极好,体育界都评论说这是世纪性的成绩。不过说这些你们不会感兴趣,尤其是我奶奶。

奶奶乐了,瘪着没牙的嘴说:“豹飞!叫得多亲热!”

……自从和豹飞结识后,他对我很好,他是一个几乎完美的男人,漂亮,有天才,性格豪爽,有男人气概。唯一的缺点是性情略有点粗暴。当然我不会苛求的,我既然爱他,就要爱他的缺点和优点。豹飞送我一艘极为豪华的游艇,还有一位叫玛鲁娅的希腊女仆为我服务。这儿的生活太奢华了,我实在不习惯。

奶奶严肃地插话:“对,钱多了不是好事,福多了要折寿的!”

……你们可能已听说,围绕着豹飞有一些风言风语,说他身上有黑人体育明星路易斯的血统。豹飞说这是胡说八道,我也一点都不在乎。即使是真的又有什么关系?不管他是黑人白人还是黄种人,我都一心一意地爱他。

奶奶摆摆手,让谷玉芬停下来:“信里说什么黑人白人?”

信中确实说得很含煳,谷玉芬只好尽量解释道:“歌儿说,那个谢豹飞身上可能有黑人的血统。”

“你是说,他是黑人和中国人的杂种?”

“哟,看你说的多难听。妈,那叫混血儿。”

“混血儿也好,杂种也好,咱不忌讳。中国人就那么纯?都是炎黄二帝的后代?五胡乱华,满鞑子进关,咱中国人都是混血儿哩。往下念。”

……这些天,豹飞一直在陪着我,游遍了地中海。请奶奶和爹妈放心,我一直记着临走时你们说的话,到时候会把一个冰清玉洁的好孙女(女儿)还给你们。游艇快要靠岸了,这封信到这儿结束吧,再见。小歌

2017年8月6日

最后一段话尤其让奶奶高兴。她咧着嘴笑道:“这就好,这就好,不能让别人把咱们看轻了。这才是我的好孙女哩。玉芬,我走了,再有来信赶紧告诉我。”

她颤颤崴崴地走了。谷玉芬把信件摊到膝盖上,愣了半天神。作母亲的直觉告诉她,关于豹飞身世的风波可能并不那么简单,否则歌儿不会特意在信中说明。尤其是,延豹几次电话中根本没提及这一点,这反而让人更加怀疑。

晚上,她向雅典打了长途,但那边没人接电话。延豹不在,老费也不在。早上7点她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按时差计算,这会儿雅典是深夜零点,两人都到哪儿去了呢。丈夫劝她:

“安生睡觉吧,别折腾了。他们难得出国,一定是白天黑夜地赶着玩。不要瞎操心了。”

话虽这么说,那一夜他也没有睡安稳。在繁华的地中海里,古老的克里特岛显得孤傲而荒凉。海面上耸立着红色的远山,清彻的海水拍打着岸边洁白的细砂。游艇停靠在伊拉克里翁港口,两人离船上岸。路边是典型的乡村风光,夹竹桃、无花果树和角豆树的绿丛中隐着白色的石屋。远处是石榴园、柑桔园和欧楂树园,灰嵴令从天上掠过。田歌的注意力被一种奇怪的树吸引住了:

“豹飞,这是什么树?”

山丘上到处都长着一种外形秀美的树,树干紧紧拧在一起,长着弯曲的须,枝条细而光滑,长长的叶子坚硬而有棱角,叶子朝太阳的一面呈青铜色,反面是柔和的灰色。阳光透过树丛,在地下撒下淡淡的树影。谢豹飞笑了:

“这就是有名的橄榄树嘛,就是雅典娜送给雅典城的礼物。也是圣经上所说,洪水后鸽子为挪亚方舟噙来的第一支新枝。”

田歌恍然大悟:“我知道。我还记得毕加索笔下的和平鸽呢。”她用两排白牙轻轻叼住一支橄榄,两臂做展翅状,调皮地喊道:“是不是这个样子?快替我照下来!”

谢豹飞哈哈大笑,忙为她抢下这个镜头。

与田歌相处,时时能感到纯洁的快乐,像是白色细砂中渗出的山泉。希腊女孩偏爱素装,这些天田歌也常穿白色夏装,就像是奥林匹斯山上的水泽女神。

上到游艇的第一天晚上,田歌洗浴后,裹着一件洁白松软的浴衣,脸庞更显得娇艳。谢豹飞觉得小腹上涌来一股热流,浑身变得燥热难当。他把田歌紧紧搂到怀里,感觉到她柔软的乳峰,听到她狂乱的心跳。谢豹飞伸手去脱田歌的浴衣,下面就该相拥上床,一夜云雨……但田歌羞涩地裹紧了浴衣,伏在他胸前低声说:

“豹飞,请你答应我一个请求,好吗?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

“你说吧,我一定答应。”

“豹飞,我爱你,全身心的爱你。我很高兴能把自己奉献给你。但是,我希望把我的处女宝留到婚礼之夜,好吗?”

谢豹飞不禁愕然。照西方的眼光来看,田歌的这一举动未免太煞风景。他体内的情欲已如脱缰之马,难以约束了……田歌担心地看着他,他很快收敛心神,庄重地吻吻恋人:

“我答应。”

田歌喜极欲泣,搂着恋人,把热吻印满他的面颊。豹飞是他的偶像,她心甘情愿把身体给他,即使两人最终不能结婚她也不会后悔。但她觉得这样的性爱未免太浅薄了。她看过一篇小说,一对即将结婚的恋人被困山中,分别宿在一幢石屋的里间和外间。夜里姑娘没有闩门,只是用一根长发拴住门扇。两人按捺住激情,平静地入睡了,而这根完好的长发就成了这对夫妇保留终生的纪念品。田歌觉得,这才是最真挚、最浓烈的爱。她很高兴豹飞也是这样的至诚君子。

答应了田歌的请求,谢豹飞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在他近乎完美的一生中,实际上一直潜藏着危机。他知道自己的性格深处有一个狂暴的恶魔。爱咬人的鲍菲,他常常想起这个难听的绰号。其实,同学们看到的只是冰山之一角。当他一个人关在房间时,他会更狂暴地渲泻自己的欲望。他的玩具飞船、遥控牧羊犬和棒球手套上都布满牙印。他觉得,在牙齿中撕咬东西有强烈的生理快感。这种克制不了的欲望来自于他的身体内部--不是来自大脑、心脏,甚至不是来自体细胞,而是在超越这些层级的更深的深处。他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男人后,这个恶魔并未被驯服,它与性欲结合起来后甚至更为凶猛。他想起温哥华、香港、曼谷和拉斯维加斯的几个狂暴之夜。那时他的记忆闸门都被关闭了,事后残存的回忆都是狂乱的、边缘模煳的。对那些可怜的妓女们他都干了些什么?他知道藏在记忆断层后的肯定是可怕的画面。

这种情况连他的父母都不知道。

现在,田歌出现了。她纯洁、透明,象薄胎瓷器一样脆弱。他还会在田歌身上重演过去吗?……他很高兴田歌的决定,把激情之夜尽量向后推迟,推到婚礼之夜。也许,给男女之爱加上婚姻的符咒后,会助他摆脱冥冥中诱人作恶的妖魔。

夜里他独自睡在床上,情欲象洪峰一样一次次袭来。他真想起身去扭开隔壁的房门。不过他最终战胜了情欲,在入睡前的朦胧中,他暗暗庆幸,“那个结局”又往后推迟了一天。他呻吟着:上帝,请护佑我吧。导游领他们参观了著名的克里特岛迷宫--克诺索斯王宫遗址。传说一个叫米诺斯的国王在这儿修了巨大的迷宫,供养着一只人头牛身怪。每九年要向它贡献七对青年男女。最后雅典国王爱琴的儿子特修斯主动来到岛上把它杀死了。但兴奋的特修斯在返回雅典途中忘了换下黑帆--这代表着主人的不幸--一直守侯在岸边的国王爱琴在悲痛中跳海自杀。这就是爱琴海名字的来由。

“知道吗?”谢豹飞说,“传说中的大西洲实际就是指古老的克里特文明。那时,克里特文明与希腊本土的迈锡尼文明是互相独立的,克里特岛在5千年前就进入青铜器时代。但公元1500年前,附近的桑托尼岛火山爆发,几百米的海啸唿啸而来,把克里特的建筑和居民一扫而空。后来,柏拉图在他的著作中记载了这段900年前的历史,但他的文章在传抄中把900误写为9000了。后来以讹传讹,竟虚构出一个莫须有的大西洲。”

田歌沉重地说:“我想,波浪下面一定埋葬了不少美丽的爱情故事。”

他们参观了虚墟里的巨石房基,看了地下室里巨大的陶制酒缸、红色的圆形石栏和色彩鲜艳的壁画。还观看了那个镶着宝石的金角牛头,它大概就是人头牛身怪的象征吧。

田歌对这些古迹没有显示太大的兴趣,但途中葡萄园和柑桔园中的希腊姑娘使她兴趣盎然。这些女人们在树丛中隐现着,戴着绣花头巾,双臂象蝴蝶一样飞舞。田歌驻足看了良久,羡慕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