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不是通过声音说出的,也不是我耳中听到的。它们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头颅内直接敲打。我头晕目眩,紧紧抓住小舟两侧以免自己被震得掉出去。

你是否被

传道者

碰触过/转变过

从那个人身上

学会了

听/看/走

(????)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偏头痛打击着我。每一击都力道十足,绝对会打得脑出血。那些字在我头颅中呐喊而出,用的却是我的声音。也许我快要疯了。

我擦去眼泪,凝视着那头巨型乌贼及那群绿色血小板状的寄生物。那个庞大的生物正在搏动,收缩,伸展卷曲的丝蕊,穿游在寒风之中。我无法相信那些话是由这个生物说出来的。我也不相信心灵感应。我望着那群浮游圆盘,但它们的行为没有显示出多少具有高等意识的感觉,事实上就跟光柱下的尘埃毫无二致——甚至比不上同步运动的鱼群或是蝙蝠群。我喊道:“是谁?谁在讲话?”说完,便觉得很傻。

我眯起眼,以为那一连串字会再次袭进我的大脑,但是,不管是那头巨大的生物,还是它的同伴,都没有回应。

“谁在说话?”我大喊道,风刮得越来越猛,但还是没有回应,只有吊索在击打帆伞布,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突然,小舟猛地转向右边,抖动了一下,接着又转了个方向。我向左侧转去,期待会看到另一头乌贼鱼,一头朝我袭来的乌贼鱼。但是,朝我逼来的却是更加恶毒的东西。

在我聚精会神盯着从北面过来的异星生物时,一团滚滚的黑色积云从南面涌来,几乎把我包围。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黑色长条云从受着热量驱动的暴风云中窜出,在我身下动荡,就像是黑漆漆的河水。底下的深渊中闪动着一道道闪电,从黑色的暴风云柱中窜出一个个涌动的球状闪电。离我极近之处,十几股龙卷风悬浮在我头顶流动的乌云下,盘旋着,一团团如蝎尾般的漏斗云飞速地朝我袭来。每一个漏斗都和那头乌贼怪差不多大,甚至还要大——它们正疯狂旋转,垂直高度达数千米——每一个还在生成一簇簇小龙卷风。我这薄纸般的帆伞肯定经受不住这些涡流的考验,就算是擦肩而过也支撑不住。而且,这些漏斗正极速朝我奔来,根本不可能打偏。

船舱在颠簸,在摇晃,我在里面站起身,幸好用左手抓住一根吊索,这才没有掉下去。我的右手握成拳头,高高举起,冲着龙卷风,冲着对面动荡的风暴,冲着远处无形的天空,挥舞起拳头。“天打雷劈的!”我大喊着,但这些呼喊早被咆哮的暴风盖过。我的背心被风吹得噼里啪啦乱响,一阵狂风几乎将我卷进大漩涡。我将身体远远探出小舟,迎着风暴支撑住,这样子就像我在冰架上见过的一个跳高滑雪运动员,他曾在半空中愚蠢地平衡了片刻,之后一头坠落。我再一次挥着拳头,大喊道:“混蛋,有种放马过来!我干死你们这些神!”

就像是对我的举动作出了回应一般,其中一个龙卷风漏斗从侧面逼近,急速旋转的圆锥体用最底端向下刺来,就像是在寻找坚硬的表面进行破坏。它从我身边擦过,离我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但是它经过时骤降的气压让小舟和帆伞打了几个转,就像是正在泄水的浴缸中的玩具船。这个狂风敌手离开后,我一头倒在滑溜溜的小舟上,要不是双手胡抓一通,幸运地抓住了一根吊索,我这条小命就要在这片虚空报销了。当时,我的两条腿已经完全掉出了船舱。

和擦身而过的那漏斗风一同而来的还有一阵冰雹。有些雹子甚至有我拳头那么大,它们砸穿了帆伞,重重击打着小舟,发出的声音就像是一阵钢矛弹击中了目标,它们也击中了我的腿、肩膀、后腰。疼得我几乎松脱了手。但也没多大关系,我意识到,虽然我紧紧抓着摇摆不定的小舟,但是帆伞已经被砸出了几百个窟窿,只不过因为顶盖的保护,我才没被冰雹砸成碎片,但现在三角形的薄布已经被打成了蜂窝。同刚刚突然得到升力一样,现在突然失去了升力,小舟便迅速坠向数千公里下的黑暗。周围的空中全是龙卷风,我紧紧抓住接在船体上的那段吊索,船体早已被砸扁,而吊索也没有了用处,但我撑在那里,并决定保持这个动作——一直撑在那里——直到我和小舟、收起的帆全都被压力压扁,或是被狂风撕成碎片。我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喊叫起来,但这次的喊声听上去大为不同——几乎是在欢呼雀跃。

往下坠落了还不到一千米,我和小舟的速度便远远超越了海伯利安或是旧地的终极沉降速度,此时,那条乌贼鱼开始朝我冲刺过来,当时我已经把它忘在了脑后。它的速度肯定快如闪电,在空气中急速推进,就像是水里的乌贼鱼喷射流体,扑向它的猎物。当那长长的进食触须上下波动,将我包裹,无数巨大的触手缠绕、探索、包覆而来,此时此刻,我觉得它终于饿了,决定不让到手的晚餐溜掉。

以我和小舟当时的下落速度,如果这怪物忽然将我们拉住,来个急停,那我们铁定会粉身碎骨。但是乌贼鱼顺着我们的下落方向一起往下降,用它最细小的触须包裹住我和小船、船帆、吊索,那触须虽说细,但仍旧粗达两到五米。之后,它刹住降落速度,喷射出带有氨水味的气体,就像是对登陆飞船进行最后的着陆操作。停住后,它开始再一次往上升,往风暴行进,那儿的龙卷风还在肆虐,中部的层积云旋转着,漆黑一团。我半昏半醒,发觉乌贼鱼正飞向那搅动的云层,与此同时,它用触须转着破碎的小舟,将我和它一起送往那巨大的透明身体的一个开口。

啊,我迷迷糊糊想道,那是它的嘴巴。

吊索和破败的帆伞裹在我的周围,就像是特大号的裹尸布,像是被扔进了一堆土褐色的旗布,与此同时,乌贼鱼还在将我们拉近。我试着转身,想要爬回座舱,找回钢矛枪,拿着它一路开火,从这里杀出去。

当然,钢矛枪已经没了,早在剧烈的颠簸和坠落过程中掉出了座舱。一同掉落的还有其他东西,比如座舱的软垫,背包,背包里的衣服、食物、水、激光手电。所有的东西都没了。

我咯咯笑了起来,但是声音并不太成功;因为我正紧紧抓着小舟,而小舟正被触须拖进乌贼鱼身下那只裂开的洞口中,还差十五米就要进去了。现在,我清晰地看到了它的内脏——搏动着,消化着,上下蠕动着,其中几个脏器中还有绿色的血小板生物。随着我被拉近,迎面扑来一股非常强烈的清洗剂的气味——氨水味——我的眼睛一下子盈满了泪水,喉咙感到刺痛。

我想起了伊妮娅,但不是什么意味深长的思潮——只不过脑中闪过她十六岁生日那天的样子,一头短发,满身是汗,晒得黝黑,刚从沙漠中闭关回来。接着脑中得出了一条短短的信息:对不起,孩子,你叫我找到飞船,把它带到你那儿,我已经尽力了,对不起。

接着,极长的进食触须卷起,将我和小舟包拢,拉向上面的那只无唇大嘴,我意识到,那张嘴肯定有三四十米宽。我想起,跟我一同进入的,还有小舟上的纤维塑料,超级尼龙帆伞布,碳化纤维吊索,我最后的思绪是——希望这些东西会让你肠穿肚烂。

再后来,我被拖进了那股氨水和海鱼味中,我隐约意识到,这怪物内脏中的空气让人憋闷,于是决定从小舟上跳下,而不是干等着被消化,但还没等我付诸行动或是形成下一个连续的想法,我便已经失去了意识。

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也无法亲眼观察。那乌贼鱼继续往上升,穿进一片比无月之夜还要黑的黑云,那无唇的大嘴闭合起来,在毫无细缝的肉体上消失,而我、小舟和船帆正处在它底部器官的体液中,仅是个小小的黑影而已。

13

首席执行官矶崎健三见到瑞士卫兵找上门来的时候,并没有感到惊讶。

来的是一名海尔维希亚军上校和八名士兵,他们全身穿着橙蓝相间的制服,端着能量切枪和死亡之杖,他们抵达时,并未事先做出任何通报,他们要求进入矶崎健三的私人办公室,会见首席执行官,并向他出示了一个加密触显——命他穿戴正式,立即会见教皇陛下乌尔班十六世。

在上校的注视下,矶崎健三进入私人房间,快速冲了个澡,穿上他最适合正式场合穿的白衬衣,灰背心,红领结,缝着金色纽扣的黑色对襟半身服,最后是一件黑色的天鹅绒斗篷。

“我能否给我的合作人打个电话,下达几点商业指示,万一我错过了待会儿的会议,她也能替我履行职责?”一行人走出升降梯,进入了接待大厅,矶崎健三问道。那些士兵列成两队,站在一个个工作站之间,组成一条蓝金相间的走廊。

“不行。”这位瑞士卫兵军官说道。

一艘圣神舰队疾行侦察机停靠在矶崎健三的私人飞船停泊位上。圣神船员极为简练地朝圣神商团首席执行官点点头,令他坐上加速座椅,拴好安全带。接着,他们便开始朝星系内加速驶去,两艘火炬舰船飞上护航的位置,从战术全息画面上可以看见它们的身影。

他们把我当成了一名囚徒,而不是贵宾,矶崎健三思忖道。当然,他脸上并没露出什么表情,但是在一阵恐惧过后,他内心又泛起一波慰藉。自从上次和阿尔贝都顾问进行非法会晤后,他就一直在期待这事的到来。而且,自从那次给他造成莫大创伤的痛苦会面后,他几乎没有睡过安稳觉。矶崎健三知道,阿尔贝都没有理由不告发他们,把商团企图联系技术内核的事透露给教会,但他希望教会会认为这一切都只是他一个人的所作所为,不牵涉到其他任何人。矶崎健三默默向任何想要聆听的神祇感恩祷告,幸好他的朋友和同僚——安娜?佩里?考格纳尼——不在佩森星系,她为了一场大型商品交易会,去了复兴之矢。

矶崎健三的座椅位于瑞士卫兵上校和一名士兵之间,他夹在两人中间,望见驾驶员面前的战术全息画面。上面有一个个移动的光点和色点,还带着三维条形码,属于高度技术层面,但在这些黄毛小子还没出世前,他也曾当过飞行员。他明白,他们的目的地并不是佩森,而是那个拖尾的特洛伊点附近,正是那群圣神舰队的小行星基地和星系防御堡垒的中央。

是宗教法庭的轨道监狱,矶崎健三想道。圣天使堡已经够让人胆寒了,而它比圣天使堡还要可怕。据说那儿的虚拟苦刑机没有一刻是关着的。而在轨道的地牢中,没有人会听见你的尖叫。他确信,这条叫他会见教皇的命令完全就是陷阱,只不过是为了设法让他毫不反抗地离开圣神商团罢了。矶崎健三冒出一个想法,他觉得不出几天——也许不出几小时内——他的这身正装和斗篷就会变得鲜血淋漓、浸满汗液、破烂不堪,对此,他可以下任何赌注。

但他在所有方面都猜错了。疾行侦察机飞至黄道面上方,便开始减速,他终于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哪儿了:冈道尔夫堡,教皇的“避暑地”。

首席执行官的座椅上有个触显取景器,于是他调出外景——疾行机离开了两艘护航的火炬舰船,正朝那庞大的土豆形的小行星降落。冈道尔夫堡是个很小的世界,长四万多公里,宽二万五公里,蓝色的天空和富含氧气的大气由二十级密蔽场包裹,而密蔽场之外又有无数多余的能场包覆,山坡和平地上绿油油的,长满了青草和庄稼,雕琢成型的山岭被森林覆盖,流淌着涓涓溪流,一只只小动物奔跑其间。矶崎健三看见一座古老的意大利村庄从底下掠过,他知道,这片安平的景象带有很大的欺骗性:周围的圣神基地能够随时摧毁任何靠近的船只或舰队,与此同时,冈道尔夫堡小行星的内部密密麻麻布满了驻军地,里面容纳了一万多瑞士卫兵和圣神精锐士兵。

疾行侦察机变出机翼,开启无声的电力脉冲喷射器,飞完最后的十公里路。那群全副武装的瑞士卫兵已经起身,他们将护送飞船走完最后的五公里。那群人环绕住疾行机,以最慢的速度跟着它一起逼近城堡,在那流光溢彩的装甲和透明的面罩上,闪耀着富丽的阳光。矶崎健三看见好几名士兵都将探测器对准了飞船:用深层雷达和红外线确认舰上乘客和船员的数量和身份,保证与加密名单上的信息一致。

城堡中矗立着几座岩石塔楼,在其中一座上,开启了一扇门,疾行机飘浮着开了进去,脉冲喷射机关闭后,瑞士卫兵上前将飞机拖入,只看见他们的推进包喷射出蓝色的辉光。

气闸门旋转开启,八名瑞士卫兵在前面开路,走下斜梯,组成两列队伍,接着,矶崎健三在上校的护送下,走出飞船,下了斜梯。首席执行官正在寻找升降器的入口或是楼梯,但是塔楼的整个泊船层却是一路往下。电机和齿轮寂静无声。唯有擦身而过的塔楼石墙,显示出他们正在向下移动,接着,又拐向侧里,进入了冈道尔夫堡的地下深处。

他们停下脚步。冰冷的石墙中,出现了一扇门。灯火映现出一条由铮亮的钢铁铸成的走廊,每隔十米,便有一个纤维塑料材质的探头窥视着走廊。上校挥挥手,于是矶崎健三走到队伍前,进入了回声不断的走廊中。到了尽头处,一片蓝光泻在他们身上,与此同时,一系列探测器将他们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铃声鸣了一下,又有一扇门出现,在他们面前开启,里面是间极为正式的会客厅。当矶崎健三和他的护卫队走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三个人站了起来。

该死,圣神商团首席执行官暗自咒骂,安娜?佩里?考格纳尼竟然已经在这儿了,她穿着那身华丽的丝袍,赫尔维?阿伦和肯内特?海伊-摩迪诺同样穿着一身华服,他们都是矶崎健三在“天主教星际贸易独立组织泛资本联盟执行理事会”的搭档。

该死,矶崎健三心里又一次骂道,他默默地朝三位同僚点点头,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情感。因为我的行为,我们四个全都会被抓起来,我们都会被逐出教会,处以死刑。

“这边走。”瑞士卫兵上校说着,打开一扇精心雕琢的大门。屋子里非常黑,矶崎健三闻到了各种各样的味道:烛火、熏香、渗水的石头。他意识到,瑞士卫兵将不会和他们一起步入那扇门。不管里面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它等的是他们四个。

“多谢,上校。”矶崎健三愉快地说道。说完,他迈起坚定的步伐,领着三人进入了烟熏缭绕的黑暗空间中。

这是间小教堂,黑暗朦胧,但在远处的简易祭坛后,有一面石墙,还有两扇拱形的彩色玻璃窗,墙下的锻铁台架上点着几盏还愿烛,红色的烛火在黑暗中摇曳。在光秃秃的祭坛上,还点着另外六支烛火。远处窗户下的火盆中,燃烧着几条火苗,红润的光芒投射进这又长又窄的空间。教堂内只有一条椅子,高高的,椅背笔直,下面衬着天鹅绒垫,椅子放置在祭坛左侧。椅背上饰有什么浮雕图案,一眼看上去像是十字形,但是再仔细一看,却是教皇三重十字架的组合体。祭坛和椅子被安置在一个低矮的岩石平台上。

教堂内的其余地方没有一把椅子,没有一条长凳,但矶崎健三四人所行经的侧廊两侧的黑色岩石上,摆着四张天鹅绒软垫,两边各两张,都空着没有坐人。商团首席执行官伸出手指在石钵中蘸了蘸圣水,画了画十字,接着面朝祭坛,跪拜在软垫之上。在低头祷告之前,矶崎健三朝小型教堂环顾了一番。

在离祭坛最近的地方,跪着国务秘书西蒙?奥古斯蒂诺?卢杜萨美枢机——那是红润光线下的一座红黑夹杂的山脉,他正在低着头祈祷,肥硕的下巴也隐藏在他的教士衣领下。在他身后,跪着一个稻草人似的瘦长身影,那是他的助手卢卡斯?奥蒂蒙席。在过道的另一边,和卢杜萨美平行的那个位置,宗教法庭的大法官,约翰?多米尼各?穆斯塔法枢机也跪在地上祈祷着,那双眼睛紧紧闭着。他身边是那名臭名昭著的间谍和刑讯者——法雷尔神父。

在卢杜萨美这一边的过道上,还跪着三名圣神舰队官员:马卢欣元帅——那头银发在红光下闪闪发亮——还有他的助手吴玛姬元帅,另外一人的脸孔有点难以辨认,矶崎健三花了少许时间才记起他的名字——阿尔迪卡克蒂元帅。在宗教大法官这一边的过道上,跪着杜诺耶枢机,她是一心会的会长,这名女子已经年过七十,但还是非常硬朗,下颚强健有力,一头灰发剪得很短,目光有如火石之光。在这位枢机身后跪着一名中年男子,穿着蒙席袍,但矶崎健三没有认出他是谁。

除此之外,就是四名商团首席执行官——阿伦和海伊-摩迪诺位于宗教大法官这一侧,矶崎健三和佩里?考格纳尼在国务秘书这一侧。在小教堂内,矶崎健三数到十三人。他心想,这数字不太吉利。

就在此时,祭坛右侧墙上的一扇隐蔽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教皇在四人的陪同下走了进来。教堂内的十三人迅速站起身,垂首以待,但矶崎健三还是认出了教皇身边的两人,他们是陛下的助手,第三个人是教皇安保队的首领——这名官员从未露过真面目——但是第四人,一个穿着灰衣的男子,却是阿尔贝都神父。教皇陛下走近教堂内的时候,只有阿尔贝都一个人跟了上来。陛下伸出手,于是,他的臣民上前重新跪地,亲吻他的戒指,他也亲切地摸摸这些男男女女的脑袋,最后,乌尔班教皇十六世坐到了他的直靠背王座上,阿尔贝都站到了他的身后。十三名权贵迅速起身。

矶崎健三垂下双眼,脸孔仍旧保持平静的沉思状,但内心却在怦怦直跳。阿尔贝都会把我们所有人都揭发吗?这儿的这些人,有没有像我一样试图和内核秘密接触?我们是不是要直接与陛下对峙?然后被带离这儿,十字形被剥夺,接着被处死?矶崎健三觉得,这一切是很有可能的。

“耶稣的兄弟姐妹们,”教皇陛下开口说道,“很高兴你们能在今日齐聚此地。在这个秘密的寂静之地,有一件事必须向你们道破,虽然几个世纪以来,它一直都是秘密,说出之后,它也必须保持在这个圈子内,直到圣座允许将其分享,才得对外宣布。我们以此令你们发誓,违者将逐出教会,失去光明的灵魂。”

十三名男女低声祈祷,发出默许声。

“最近的几月,最近的几年,”教皇陛下继续道,“发生了一些奇怪且可怕的事。我们从远处见证了这一切——在我主的帮助下,我们预见了其中一些——在我们的祈祷下,还有一些将不再发生,将饶过我们的子民,我们的圣神,以及我们的教会,那是对于意志、信仰和坚韧的测试。但是有些事,上帝决意要其发生,就算是祂最忠诚的奴仆,也不可能理解所有的事,明白所有的预兆;如果到了大难临头的时候,事情变得错综复杂,他们也只能相信上帝的大发慈悲。”

十三名权贵谨慎地垂下双眼。

“我们不以自己的观点叙述这些事件,”教皇陛下轻声说道,“相反,我们将让亲身经历的人做出详尽的报告。这些事情看似毫无关联,但听完之后,我们将尽力解释它们的联系。马卢欣元帅?”

银发元帅微微转身,面向陛下及众人,他清了清嗓子。“从一个名叫维图-格雷-巴里亚那斯B的星球发来消息,声称差一点捉到一个名叫劳尔?安迪密恩的海伯利安人,几乎在五年前,此人和我们的主要目标——那个名叫伊妮娅的女孩——成功逃脱我们的追捕。贵族卫队特别军的成员…”元帅朝乌尔班十六世教皇点点头,后者垂低目光,点头同意。“特别军的成员,”马卢欣继续道,“向维图-格雷-巴里亚那斯B的我军军官暗示此人可能来到了星球上。但在我们的搜索结束前,他便成功脱逃。但我们找到了明确的DNA和微量证据,证明此人正是那个劳尔?安迪密恩,四年前他曾在无限极海被我们短暂地监禁过。”

卢杜萨美枢机清清嗓子。“元帅,如果你能解释一下,这名疑犯——劳尔?安迪密恩——是如何从维图-格雷-巴里亚那斯B逃脱的,也许会对我们有所帮助。”

矶崎健三没有眨眼,但他明白:此次会谈中,卢杜萨美在代教皇陛下说话。

“多谢,大人,”马卢欣元帅说道,“是的,看情形,这个安迪密恩在星球上出现,继而逃脱,都是通过古老的远距传送门完成的。”

教堂内没有人发出可以耳闻的声音,但矶崎健三感觉到,每个人的内心都被好奇和震惊摇撼着。过去四年里,的确有过传闻,说圣神舰队在追击一些异教徒时,发现这些人竟能启动那些蛰伏的远距传输器。

“这个远距传输器,在你检查的时候,是否处于活动状态?”卢杜萨美询问道。

“不,大人,”马卢欣元帅说道,“一共有两座,上游那座,肯定是这个亡命徒来到维图-格雷-巴里亚那斯B时通过的…下游定居点附近还有一座,两座都没有启动的迹象。”

“但是,你确信这个…安迪密恩…不是通过别的什么更为传统的方式来到这个星球的?也同样确信,他现在并没有躲藏在那个星球上的某个地方?”

“是的,大人。这个圣神星球拥有极佳的交通管制和轨道防御,任何飞向维图-格雷-巴里亚那斯B的太空船,都会在几光时之外被探测到。我们也已经将这颗星球翻了个底朝天…对数以万计的居民使用了吐真剂。安迪密恩已经不在那儿了。然而,的确有人看见河下游的远距传输器曾闪过光,就在那个时候,我们安置在那个半球上的探测器捕捉到大量的能量扰动,跟古老记录中的远距传输器置换场一致。”

教皇陛下抬起头,朝卢杜萨美枢机做了个细微的手势。

“我想,你还有另一个令人揪心的消息,马卢欣元帅。”卢杜萨美低沉地说道。

元帅点点头,脸色也变得更加严峻。“是的,大人…陛下。这件事,是圣神舰队历史上经历的第一次叛变。”

矶崎健三再一次感受到众人内心的震惊。他没有表露出任何情感或反应,但是眼角余光瞥到安娜?佩里?考格纳尼,她也在瞧他。

“我让阿尔迪卡克蒂元帅向我们汇报这件事。”马卢欣说道。他退后一步,双手折在身前。

矶崎健三注意到,阿尔迪卡克蒂是个强壮的卢瑟斯女人,看上去几乎难以辨认性别。她身材矮小,但非常健壮,就像是穿着制服的一块砖头。

阿尔迪卡克蒂没有浪费时间去清嗓子。她马上开始进行汇报,提到了基甸特遣部队,说起它远赴偏地攻击七个星系中的驱逐者据点的使命,七个星系的任务都完美达成,其后是在最后一个星系——代号“路西法”——中的奇袭。

“到此时,特遣部队的任务执行得远远高于预期和模拟,”阿尔迪卡克蒂元帅大声说道,“结果,当我们在路西法星系完成行动后,我让一艘基甸驱动无人飞船带上一则消息,将其派回佩森…带到陛下和马卢欣元帅手里…请求在鲸逖星系进行燃料补给,重新整装,接着延长基甸特遣部队的任务——在警报还没在偏地传播开来前,继续攻击新的驱逐者星系。我收到了基甸飞船带来的许可,于是着手带上部分特遣部队,出发前往鲸逖星系进行燃料补给、军备重整,并在那儿和另外五艘大天使飞船会合,这五艘船是在我们离开圣神领空后刚刚下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