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挣扎着想要醒来,摸索着朝意识的大门前进,就像台行动迟缓的机器在往山上爬,但倦意和止痛剂压着我,不停地把我朝下拽。我不明白为什么伊妮娅要把我叫醒,我们在梦中谈得好好的啊。

“醒醒,劳尔。”新新,罗儿。说话的不是伊妮娅。我还没完全清醒,还没完全睁开眼睛,就认出了这轻柔的声音,这浓重的方言腔调,是德姆?瑞亚。

我笔直坐起身,发现她正在给我脱衣服!她已经把我宽松的睡衣脱去,现在正帮我套上汗衫。短裤已经穿上了,床尾摆着我的斜纹裤、外套衫,还有背心。她怎么做到的…我的手不是被铐在…

我抬头看了看手腕。手铐正躺在被褥上,已经被打开了。由于血液循环恢复正常,胳膊微微有点麻刺感。我舔舔嘴唇,不想在说话的时候淌下口水,弄脏被褥。“圣神?来了?”

德姆?瑞亚帮我穿好衬衣,就好像我是她的孩子——宾…或是更小的孩子。我挥挥手,把她的手推开,打算自己系纽扣,但手指突然变得十分笨拙。在旧地的西塔列森,大家用的是纽扣,而不是封片。我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用这种东西,但照现在这种情况,我永远也系不上。

“…我们在无线电上听到消息,说有一艘登陆飞船在庞巴西诺着陆。船上有四人,穿着没人见过的制服——两男两女,他们到司令官那里询问关于你的事情。现在刚起飞——登陆飞船,还有三艘掠行艇。四分钟后,他们就会到这儿了。或许还用不了这点时间。”

“无线电?”我蠢头蠢脑地说道,“我怎么记得你们说过无线电坏掉了,所以那位神父才亲自去基地叫医生过来,不是吗?”

“克利夫顿神父的无线电坏了。”德姆?瑞亚低声说道,她扶着我,让我站起身,稳稳搀着我,让我把脚伸进裤腿,“我们自己也有无线电…是密光发送器…通过人造卫星中继…这一切圣神并不知道。我们还在一些地方安插了密探,有个人向我们发来了警报…快点,劳尔?安迪密恩,再过一分钟,那艘飞船就要来了。”

此时,我已经完全清醒了,对于摆在眼前的意欲除掉我的威胁,我内心涌起一股怒意,又有一股绝望,脸不由涨红了。这些杂种怎么就不能让我歇口气?四个人,穿着没人见过的制服。显而易见,是圣神。四年前,那位神父舰长——德索亚——在神林上帮助我们从陷阱中逃脱,但很显然,他们的搜捕行动并没有结束。

我看了看通信志上的计时器。一两分钟内,飞船就会着陆。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不可能逃到圣神军队找不到的地方。“让我走。”我一面说,一面推开穿着蓝袍的矮个女子。窗户开着,午后的微风通过窗帘柔柔地吹进。我想象着,似乎听到了掠行艇发出的近超声波状的哼鸣。“我得离开你们家…”我的脑海中划过一幅幅画面,圣神点火烧掉他们的家,而他们的孩子瑟斯?安珀尔和宾还在里面。

德姆?瑞亚把我从窗户边拉开。就在此时,这家的男主人——年轻的阿棱?米凯?德姆?阿棱——和德姆?洛亚一起走了进来。他们正扛着那个圣神卫兵,那个卢瑟斯大块头,这人留在这儿是为了看守我。瑟斯?安珀尔黑色的双眼炯炯有神,他正提着卫兵的一只脚,而宾则使尽力气把男人的大靴子拽下来。这卢瑟斯人睡得死熟死熟的,嘴巴大张,口水沾湿了作战制服的高领。

我望着德姆?瑞亚。

“十五分钟前,德姆?洛亚给他倒了点茶喝。”她轻声说着,同时优雅地挥了挥手,蓝色衣袖也随之拂动,“恐怕,我们已经把剩下的超级吗啡都用完了,劳尔?安迪密恩。”

“我得走…”我开口道,背上依旧很疼,但可以忍受,可双腿还是不住地哆嗦。

“不,”德姆?瑞亚说,“你这么出去,不消一分钟就会给他们抓住的。”她指了指窗外。从外头传来一声响亮的次音速咆哮——肯定是登陆飞船开启了电磁驱动器,紧接着是推进器发出的一声巨响,其后是一阵急促的厉叫。飞船肯定就悬浮在村子上空,正在寻找着陆地点。片刻之后,又传来三声音爆,窗户也随之震动了一番,两艘黑色的掠行艇正侧飞在隔壁的砖石房屋上方。

阿棱?米凯?德姆?阿棱已经把卢瑟斯人的制服脱了下来,让他躺到了床上,现在,这名卫兵身上只剩下一件保暖内衣。阿棱把男人右手的大手腕套进手铐中,接着把手铐的另一端咔嗒一声铐在了床头的木条上。德姆?洛亚和瑟斯?安珀尔正在收拾卫兵的制服、盔甲和大靴子,塞进了一只衣物包。宾?瑞亚?德姆?洛亚?阿棱把卫兵的头盔丢进口袋,接着,瘦瘦的男孩拿起了那把沉重的钢矛枪。我望着眼前这幅场景——小孩和枪在一起不是什么好事,就算是小时候,当我们的车队辘辘穿越海伯利安的荒野,我利用那些时间学习如何使用强力武器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必须离这些东西远远的。但是阿棱只是笑了笑,把枪从小孩手里拿走,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宾举枪的动作很地道——手指没有扣在扳机上,枪口没有对着自己和他父亲,在把枪递出去的时候,他甚至还检查了一下保险装置——从中可以看出,他以前就拿过这样的器械。

宾朝我笑了笑,他拎起装着卫兵衣服的袋子,跑出屋子。外面的响声越来越大,我转身朝窗外看去。

一艘黑色的掠行艇在天空中盘旋。沿着河岸有一条路,离我们不足三十米外的路上尘土飞扬。透过屋子间的空隙,我看见了这一切。那艘大一点的登陆飞船在南面,它慢慢飞低,最后消失在了房屋后,很可能是降落在了井旁的草地上,我就是在那儿被肾结石造成的剧痛击倒的。

我把脚伸进靴子,整理起背心来。这时候,阿棱把钢矛枪递给了我。出于习惯,我检查了一下保险装置和能量指示器,接着摇了摇头。“不,”我说,“拿这玩意儿攻击圣神士兵,简直就是自杀。那些人的装甲…”事实上,当时我并不真的在意他们的装甲状况,而是在琢磨会受到什么样的回击——他们的攻击性武器,将会立马把这间屋子夷为平地。我想到站在外面的小男孩,他正拎着衣物袋,里面装着卫兵的装甲。“宾…”我说道,“要是他们抓住他…”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德姆?瑞亚说,她拉着我,来到了狭窄的过道里。我不记得这间屋子还有条过道。过去四十多个小时,我一直是在那个卧室和隔壁的浴室中度过的。“来,跟我来。”她说。

我又推开了她,同时把手枪递还给阿棱。“让我一个人走吧。”我这么说着,心还在扑通扑通直跳。我指指鼾声如雷的卢瑟斯人。“只要给医生发送密光信息就能验明我的身份,他们马上就会发现这个人不是我,要是那医生已经在掠行艇里,甚至不必费这点周折。”我望着蓝袍下一张张友善的脸庞。“告诉他们,是我打昏了卫兵,拿着枪叫你们…”话没说完,我便停住了,我意识到,只要这名卫兵一醒来,就会把谎言拆穿。这一家子人一同策划了我的逃跑计划,这一切将不证自明。我又看了看钢矛枪,想要伸手拿,又觉得非常不妥。只要朝熟睡的卫兵来一发万箭穿心,他将永远也不会醒来,也就永远戳穿不了谎言,不会危及到这些好人的安全。

只不过,我永远也没法这么做。如果是和圣神士兵来一场公平的较量,我或许会朝他开枪——事实上,我内心软弱和恐惧的一面,正被一股由肾上腺素激起的怒气取代,那腾腾往上蹿的怒火告诉我,要是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将会大快我心。可是,说实话,我永远也不会朝这个熟睡的人开枪。

但事实上也不会有公平的较量。圣神士兵,只要穿着战斗装甲,在面对钢矛枪或是任何达不到圣神突击枪标准的武器时,就能完全豁免它们的进攻,更别提登陆飞船中坐着的四个神秘人了。这些武器对瑞士卫兵也不会有什么效果。我死定了。这些对我这么友善的好人,也死定了。

后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宾无声无息地穿了过去,那身袍子不时飘起,显现出细瘦的小腿,腿上沾满了泥巴。我看着他,心里想着,这孩子得不到十字形了,他会死于癌症。而这些大人们,很可能会在圣神监狱中度过接下来的十几年。

“对不起…”我说道,搜索枯肠想要说点什么。士兵们正疾步穿过那些在夜晚散步的人群,我能听到街上传来的骚动声。

“劳尔?安迪密恩,”德姆?洛亚轻声说道,她们已经帮把我小舟上的背包拿下来了,她将包递给我,“请不要说话,跟着我们。快。”

过道的地板下有个入口,通进一条地道。一直以来,我都觉得隐蔽的通道是全息剧才会有的东西,但我还是跟着德姆?瑞亚进了入口,心中还有些跃跃欲试。大家组成了一队奇怪的队列——德姆?瑞亚和德姆?洛亚在我前头领路,快步走下陡峭的阶梯,我跟在后面,手里拿着钢矛枪,同时摸索着背上的背包,宾跟在他姐姐瑟斯?安珀尔后头,走在最后的是阿棱?米凯?德姆?阿棱,他仔细地锁上了地板门。身后没有别人。屋子里,除了鼾声如雷的卢瑟斯卫兵,已经空无一人。

阶梯一直往下伸,比起普通的地下室,这里要深许多。起先,我还以为四周的墙壁跟上面一样,都是土砖砌成的,但后来我发现,这条地道是从松软的岩石——或是砂岩——中挖掘出来的。往下走了二十七级台阶,我们终于来到了一座垂直升降井的底部,德姆?瑞亚在前开路,领着我们沿一条狭窄的通道往前,四周昏昏暗暗的,只有化学燃料球散发出暗淡的光芒。我琢磨着,为什么这个普通的工人阶级家庭,会在屋子底下挖一条地道呢。

德姆?洛亚似乎读出了我的心思,她披着蓝色头巾的脑袋转了过来,低声对我说道:“阿莫耶特光谱螺旋需要…啊…这样的秘密通道,以便和其他人家互通往来。尤其是在双食期的时候。”

“双食期?”我小声说道,同时低头走过一个光球。我们已经走了二十多米,我想,方向是在远离河道。地道在前面往右拐了个弯,但瞧不见尽头。

“这个星球有两颗卫星,双食期是指两次相随的日食,持续的时间很长。”德姆?洛亚说。“有将近十九分钟。这也是我们选择这个世界的主要原因…抱歉,这是个双关语。”

“啊,”我应道,虽然没有明白,但在当时,这似乎无关紧要,“圣神士兵拥有探测器,能找到这样的地道。”我低声对面前的女子说道,“还有深层雷达,可以透过岩石搜索东西。他们还有…”

“对,对,”身后的阿棱说道,“但他们会暂时被市长和其他人耽搁几分钟。”

“市长?”我蠢头蠢脑地重复道。在床上躺了两天,经历了两天的痛苦,我的腿仍旧很虚弱,背部和腹股沟还隐隐作痛,但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和我过去两天经历(在我体内肆意驰骋)的痛楚相比,现在这些完全是小菜一碟。

“市长现在正在驳斥圣神的搜查权。”德姆?瑞亚低声说道。地道变宽了,笔直通向前方,至少有一百多米。一路上,我们行经两处分岔道,这不是一个小小的地洞,而是个四通八达的地下交通网络。“圣神认可市长在蔡德?拉蒙水闸的权威,”她低声道,一家五口人的蓝色丝制长袍同样发出轻微的响声,在我们快步走过地道的时候,拂擦着沙岩,“在维图-格雷-巴里亚那斯B,我们有自己的法律,所以,他们不能随意行使圣神的搜查权和逮捕权。”

“但他们会想办法,从别的权威当局获取许可。”我说道,匆匆赶上两个女子的步伐。我们来到了另一个交界口,朝右转了个弯。

“对,他们最后会的。”德姆?洛亚说,“但现在,在蔡德?拉蒙水闸生活的螺旋族,已经全都挤到街上去了,各种颜色的族民都去了——红色,白色,绿色,黑色,黄色——有数千个。而且,住在附近水闸的人也在源源不断地涌过来,没人会告诉他们你被关在了哪幢屋子里。克利夫顿神父被我们用计诱出了镇子,所以,圣神士兵也不会通过他找到你。还有莫莉娜医生,她被我们的几个族民截留在了吉罗唐巴,所以现在她的圣神上司也无法和她取得联系。而那个卫兵,至少会睡上一个小时。这边走。”

我们朝左转了个弯,进入一条更宽的通道,最后见到了这一路上到现在的第一扇门,我们在那儿停了下来,德姆?瑞亚用手掌在上面按了一下,开了锁,接着我们便踏入了一个更大的空间,一个回声不断的石洞。脚下是一列金属阶梯,似乎是通向一个地下车库:一些细长的交通工具,长三四米,轮子非常大,尾部有翅翼、风帆、踏板,颜色是红黄蓝三原色,一簇簇地堆砌在那儿。这玩意儿,样子就像是四轮马车,装着蛛网般的吊架,显然是由风力和脚力驱动,周身覆着木头、明亮的丝制聚合纤维,还有有机玻璃。

“风力自行车。”瑟斯?安珀尔说道。

那儿有几个男人和女人,他们穿着翠绿的袍子和高筒靴,正准备让三辆车启程出发。其中一辆四轮车的后面,绑着我的小舟。

大家沿着阶梯往下,脚下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但我在阶梯顶上停了下来,这一急停,几乎让可怜的宾和瑟斯?安珀尔撞在了我的身上。

“怎么了?”阿棱?米凯问道。

钢矛枪已经被我别在了皮带上,现在,我张开双手。“你们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大家都要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德姆?瑞亚往回走了一步,迈上金属阶梯,倚在栏杆上。她的双眼一如她的女儿,炯炯有神。“要是他们抓住你,劳尔?安迪密恩,他们会杀死你。”

“你们怎么知道?”我问道,声音很轻,但这个地下车库的声音效果很好,以至于下面那些穿着绿袍的男男女女全都放下了手头的活,抬头看着这边。

“我们听见了你的梦话。”德姆?洛亚说。

我昂起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我梦到了伊妮娅,梦到了我们的谈话。这些人从中能知道什么?

德姆?瑞亚往上走了一步,凉凉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劳尔?安迪密恩,我们阿莫耶特光谱螺旋有一个预言,提及过这个女子,这个叫伊妮娅的女人,我们把她叫作‘传道者’。”

在这地下墓穴充满寒意的光球照耀下,我听到这话,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诗人老头——马丁?塞利纳斯——将我的小朋友描述成一个弥赛亚,而他竟然将这玩世不恭的主张贯彻到了全部的一言一行之中。西塔列森的人们尊敬伊妮娅…但是,要相信这个精力充沛的十六岁小家伙是个世界闻名的历史人物?似乎不太可能。不管是在实际生活中,还是在那场超级吗啡造就的梦境中,我都和这个女孩谈到过这一点,可是…我的老天,我现在所在的这个星球,离海伯利安有数十光年远呢,而和隐藏着旧地的小麦哲伦星云,距离更是无穷无尽。这些人怎么会…

“哈尔普?阿莫耶特在创作螺旋交响诗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传道者’。”德姆?洛亚说。“光谱民族的所有人都传承了这一移情的血统。从过去到现在,整个螺旋的存在,都是为了净化这一项移情能力。”

我摇摇头。“抱歉,我还是不明白…”

“请好好领会一下,劳尔?安迪密恩。”德姆?瑞亚说着,手指紧紧捏着我的手腕,几乎握疼了我,“你必须从这里逃出去,否则圣神就会占有你的灵魂和身体。而这两样东西,是‘传道者’所需要的。”

我斜眼看着这个女人,心里琢磨着,她是不是在说笑。但是那张没有一丝皱纹的愉快面庞非常严肃,不苟言笑。

“求你了,”宾说道,他的小手抓住我的另一只手,拉着我往前,“劳尔,求你了,快点。”

我匆忙走下阶梯。一名穿着绿袍的男子递给我一件红色的袍子,阿棱?米凯帮着我展开它,把它套在我身上穿的衣服外头,接着快速而麻利地把红色的带帽斗篷缠在我头上,换作我自己,可是绝对没办法像他这样把它折得服服帖帖。这时,我吃惊地意识到,这一大家子——两个成年的女人,十几岁的瑟斯?安珀尔,小家伙宾——他们都已经脱下了蓝色的袍子,全身上下一丝不挂,现在正在裹红色的袍子。我也发现,早先我以为他们像是卢瑟斯人,其实根本不对,虽然他们的个子比圣神的普通人要矮,而且肌肉强健,但是事实上,他们的身材比例非常匀称。三个成人身上没有一丝毛发,不管是头上还是其他地方都没有。不知何故,这倒让他们更显健硕,也让他们完美的体型更加迷人。

我扭过头,看着别的地方,同时发现自己脸红了。瑟斯?安珀尔笑了起来,推了推我的胳膊。阿棱?米凯是最后一个穿好的,现在,大家都穿上了红袍子。只要朝阿棱肌肉发达的胸膛看一眼,我就知道,如果要和这个矮矮的男子打上一架,我撑不了十五秒。但紧接着我便意识到,就算对手是德姆?洛亚或是德姆?瑞亚,我很可能也撑不上三十秒。

我拔出钢矛枪,把它递给阿棱,但是他挥挥手,示意我拿着,并教我怎么把它别在红色长袍的一条饰带上,袍子上有很多条这样的饰带。我想了想,觉得我那小舟里的确缺少武器——只有一把纳瓦霍猎刀,以及一把激光手电——于是便点点头,向他表示谢意。

我和女人、孩子们匆匆进入风力货车的后部,那儿放着我的小舟。上方的支索上,红色的风帆扬了起来。接着,我们周围和头顶又支起了一层红帆布顶篷,我们也不得不因此低头蹲下,后来又塞了一堆木板和一些木箱木桶。里面黑乎乎的,只能在后挡板和车盖间看到一丝光亮透进来。阿棱走到前面,那儿有两个装有踏板的鞍座,他爬到其中一个鞍座上,而我则蹲在那儿,听着外面脚踏岩石地面所发出的脚步声。有个男人——他也穿着红袍子——来到阿棱边上,跨上了另一边的鞍座,踩在了脚踏板上。

风帆仍旧收着,支索仍旧低垂在我们头上,我们开始沿着一条长长的斜坡往车库外驶去。

“我们要往哪儿去?”我压低声音,向德姆?瑞亚问道。她差不多就躺在我边上,身边的木头闻上去像是雪松。

“河下游的远距传送拱门。”她低声回答。

我眨眨眼。“你们知道?”

“他们给你用了吐真剂。”德姆?洛亚说,她正靠在箱子的另一面,“而且,你还说过梦话。”

周围黑乎乎的,宾也躺在我边上。“我们知道,‘传道者’要送你去执行一项任务。”他说起话来几乎带着一股快活劲儿,“我们知道,你必须赶到下一个传送门去。”他拍拍我们身边那个弯弯的小舟,“我真希望能和你一起走。”

“太危险了。”我说道,感觉车子已经驶出地道,来到了户外。淡淡的日光照亮我们头顶的布片,风力货车在那儿停了片刻,有两个男人摇动手柄,升起桅杆,扬起风帆。“太危险了。”当然我说的是他们带我去远距传输器这件事,并不是说伊妮娅派我执行的任务太危险。

“如果他们知道我是谁,”我小声对德姆?瑞亚说,“他们肯定会监视拱门。”

她点了点头,我能看见她那蒙头斗篷的轮廓。“对,他们会监视拱门,劳尔?安迪密恩。而且很危险。但再过十四分钟,天就要黑了。”

我看了看通信志。根据我前两天观察到的信息来看,离黄昏还有九十多分钟的时间,之后再过一小时左右,夜幕才会降临。

“离下游的拱门只有六公里的路,”瑟斯?安珀尔小声说,她正坐在小舟的另一面,“光谱人会举村欢庆。”

我终于明白了。“双食?”我低声问道。

“对,”德姆?瑞亚回答,她拍拍我的手,“现在,大家保持安静。我们要开进盐路的交通大道了。”

“太危险了。”我最后一次说道,货车嘎吱嘎吱地汇入了车流。我能听见货车甲板下的链条传动装备在隆隆作响,我能感觉到风吹响了风帆。太危险了,我的心里还在重复这句话。

要是早知道几百米之外有什么事在等着我,我就会明白,这一时刻的确非常非常危险。

我们沿着盐路辘辘前行,我透过货车木头和帆布间的空隙向外窥探。看样子,这条交通要道是一条坚硬的盐矿小道,一边是沿河而建的成群村落,另一边是伸向北方的网状沙漠。“瓦哈比荒地。”德姆?瑞亚低声道,货车已经起速,沿着盐路奔向南方。路上有另外一些风力货车,也在往南行驶,它们从我们身边轰鸣而过,帆满风正,货车上的两名踩车人正疯狂地踩着踏板。还有一些更加亮丽的帆布船抢风往北前进,风帆调整到不同的位置,踩车人探着身,使出吃奶的力气,让吱嘎作响的车子摇摇晃晃地维持住平衡,那车子只有两个轮子着地,另两个没有落地,在风中不停转悠着。

只花了十分钟,我们就驶完了六公里,出了盐路,转到了一条卵石铺成的斜道上,斜道的边上是一溜房屋——这次是白石房,而不是土砖屋。接着,阿棱和他的驾车同伴收起风帆,踩着踏板,让风力货车沿着鹅卵石街道慢慢前进,街道位于屋子和河道之间。沿河两岸,生着又高又细的蕨类植物,不时可以望见式样精巧的桥墩、露台,还有多层船坞,上面系着华丽的船屋。这座城市似乎在这儿到了尽头,而河道变得越发宽阔,更像是一条江河,而不是人工挖掘出的河道,我仰起头,看见了下游几百米之外那庞大的远距传送拱门。拱门锈迹斑斑,透过它,我只能看到河岸上的蕨类森林,还有东部和西部的沙漠荒地。阿棱操纵风力货车来到一条砖砌的载货坡道上,停在了一丛高高的蕨树的阴影下。

我看了看通信志。离双食还有不到两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