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去的地方没有。”女人关闭激光器。三人走过河边的一块低洼之地,爬上一块岩石斜坡。在神林受到熔烁武器攻击的时候,这儿的花岗岩熔化过,像熔岩一般淌到了山下,不过,有一块岩石表面非常平整,看那迹象,似乎最近刚刚受到攻击。那块巨石位于河面十米上方,在其顶部附近的位置,坚硬的岩石中被烧灼出了一个凹陷的弹坑,极为圆整,深度半米,直径五米。东南角曾有一条熔岩流汹涌而下,滚溅至下面的河边,形成了一条天然的黑石台阶。巨石顶部的这个圆形空穴中,石块的颜色质地和其余的地方不一样,更暗沉,更光滑,看上去像是花岗岩坩埚中磨得光亮的缟玛瑙。

其中一个男子踏入凹陷的空穴中,在光滑的岩石上横躺下来,耳朵贴上石块。片刻之后,他站起身,朝另两人点点头。

“退后。”那女子说道,碰了碰袖口的通信志。

三人朝后退了五步,紧接着,一束纯能光束从天空灼烧而下。幕布般的树林中,鸟儿和树栖动物惊叫四窜。片刻间,空气电离,酷热难当,四面八方都搏动着一股股冲击波。光束外围方圆五十米的区域内,树木的枝叶腾地蹿起火苗。圆锥状的纯光准确地对准了巨石上的圆坑,完全贴合,马上将光滑的石头变成了一汪冒火的熔岩。

两男一女没有丝毫退缩。面对着敞炉般的热量,他们身上的服装也焖烧起来,但这特殊质地的布料没有起燃,他们的皮肉也没有。

“可以了。”能量光束和范围越来越大的火焰风暴正发出猛烈的咆哮,那女子在嘈杂的声音下说道。金色光束消失了,热空气猛然扑进突然出现的真空。岩石上的凹坑成了一个圆形的熔岩湖,嘟嘟冒着气泡。

其中一名男子单膝跪地,似乎在侧耳倾听。接着,他向另两人点点头,继而相移了身体。一秒钟前,他还是个血肉之躯,一秒钟后,便成了一尊铬银雕像,只能看出那是一个男子的形象。在那水银般的皮肤表面,清清楚楚地反射出蓝色的天空、燃烧的森林、冒火的熔岩湖。他将一只手臂伸进滚滚熔岩,蹲下身子,手往下伸,接着用力拉出了一样东西,那银色的手看上去像是熔化了,变成了另一个银色的人形——一个女人的形体。那女性雕塑浸在咝咝冒气、噼里啪啦乱溅的熔岩炉中,那男性铬银雕塑将她拉出,扛着她走了五十米,来到一处没有着火的草地上,石头也还凉爽,不至于无法站立。另外一男一女紧随其后。

那男子相移出铬银形态,一秒之后,他扛着的女子也同样恢复了原形。她从水银表面下现出容貌,那长相,看上去和另一名穿着飞船装的短发女子一模一样,像是双胞胎。

“那小杂种呢?”获救的女子问道。她曾经拥有一个名字,叫拉达曼斯?尼弥斯。

“走了。”救她的那名男子回答。他和另外一名男子可能是她的兄弟,也可能是出自同一本体的克隆人。“他们完成了最后的传送。”

拉达曼斯?尼弥斯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她正在屈伸手指,移动手臂,似乎四肢刚刚抽过筋,现在正做着恢复运动。“至少,我杀了那该死的机器人。”

“不,他没死。”说话的是另一名女子,她没有名字的双胞胎姐妹。“他们乘‘拉斐尔’号的登陆飞船走了。机器人丢了条胳膊,但自动诊疗室救活了他。”

尼弥斯点点头,回头朝岩石山坡望了望,熔岩还在那儿流淌。在火光的映照下,河上的网状单纤丝现出原形,闪着白光。在他们身后,森林冒着熊熊大火。“被冻在…那里头…很不舒服。飞船的能量光束将我压得动弹不得。后来,石头把我包围,我也没法相移,我得集中极大的精神,才能保证相移界面不耗费太多能量,而又维持在活动状态。我在这儿埋了多久?”

“四个地球年。”尚未说过话的那名男子终于开口了。

拉达曼斯?尼弥斯扬扬纤细的眉毛,开口时,口气中含的更多是质问,而非惊讶。“但内核知道我在哪儿…”

“内核知道你在这儿。”另一名女子说。她的声音和面部表情同获救的女子毫无二致。“内核也知道你失败了。”

尼弥斯微微一笑:“这么说,这四年是对我的惩罚。”

“一次警示。”把她从石头中拉出来的男子说道。

拉达曼斯?尼弥斯走了两步,似乎在测试身体的平衡状态,声音有气无力:“那现在来找我又是什么原因?”

“那个女孩,”另一名女子说,“她即将回来。我们来,是为了恢复你的任务。”

尼弥斯点点头。

救她的那名男子将一只手搭在她瘦削的肩膀上。“请深思一下,”他说,“如果你再失败,那么,困在烈火和岩石中的四年,同你面临的结果相比,将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尼弥斯沉默地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最后,四人整齐划一地转身离开熔岩池和熊熊燃烧的火焰,动作齐整得像是设计好的舞蹈动作。他们迈开大步,朝登陆飞船奔去。

在沙漠星球马德雷德迪奥斯,有一个名叫埃斯塔卡多平原的高原,在那沙漠中立着一个个空气发生器铁塔,它们排列得相当齐整,每隔十公里就有一个,像是组成了一个网格。在这个偏远之地,费德里克?德索亚神父正准备主持清晨弥撒。

沙漠小镇新亚特兰的居民不足三百,大多数是圣神的铝土矿工,他们一边工作一边等着死亡的到来,因为他们到时就能回家了。其中还混有一小撮原先的马丽亚派教徒,不过他们现已皈依天主教,这些人在有毒的荒地中牧獔,以此勉强糊口。每天清晨,德索亚都会在教堂中主持弥撒圣礼,但他很清楚地知道会有多少人前来参加:桑切斯老寡妇,据说在六十二年前的一场沙尘暴中,她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双胞胎佩瑞尔兄弟,不知道为什么,他俩更喜欢来这座衰败破落的教堂,而不是矿区专用地那儿的公司教堂,那儿可是一尘不染,还有空调呢;最后是一位脸上有辐射疤的神秘老人,他总是跪在最后排的长凳边,从不领取圣餐。

屋外刮着沙尘暴——这星球的沙尘暴永不停歇。从德索亚神父的土砖教区房屋,到教堂的圣器室,只有区区三十米路,但他还是得加速快跑,同时将整个头部和肩膀覆上透明的纤维塑料头巾,以保护法袍和法冠,祈祷书深深地掖在法袍的口袋中,以免弄脏。但根本没用,每天晚上,当他脱下法袍,或是把法冠挂在吊钩上的时候,就会有沙子如红色瀑布般倾泻下来,就像是从摔碎的沙漏中流出的干血。每天早上,当他打开祈祷书的时候,就会发现满纸都是沙子,手指全被弄脏。

“早上好,神父。”帕布洛说,神父奔进圣器室,把门口那四分五裂的挡风门条放下来。

“早上好,帕布洛,我最虔诚的祭童。”德索亚神父应了一句。事实上,他心里默默纠正道,帕布洛是他唯一一名祭童。一个简单的孩子,简单,是从这个词古老的一面理解,既是指头脑迟钝,也是指老实、纯真、忠诚、友好。平日里,帕布洛都会在每天早上六点半过来,在德索亚主持弥撒时,帮忙打下手,而到了周日,他会来两次。尽管周日早晨的弥撒,每次来的都是这四个人,稍晚那次也只是多了六七个铝土矿工罢了。

小男孩点点头,又呵呵一笑,过了一会儿,笑容消失了,他本来穿着一件祭童袍子,现在套上了浆洗过的干净白法衣。

德索亚神父从男孩身边走过,一边走一边撩了撩黑发,接着打开祭服柜。外面的沙尘暴已经吞没了初升的太阳,虽是早晨,却是漆黑一片,这片高原沙漠似乎永远都是夜晚。这间冰冷空荡的屋子中,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圣器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德索亚屈下膝,认真地祈祷了片刻,接着开始穿他的职业服。

二十年来,身为圣神舰队的神父舰长,身为火炬舰船(如“巴尔萨泽”号)的指挥官,费德里克?德索亚穿的都是军队的制服,唯有这副十字架和衣领,才显露出他的神父身份。他穿过普氏战斗装甲、太空服、佩戴过战术通信植入物、数据平面护目镜、神圣手套——全部是火炬舰船舰长的随身用具——但和这简单的教区教士的法衣相比,那些制服没有一样打动过他。自从四年前被剥夺舰长的衔位,开除出舰队后,他又重新操起了这份旧业。

德索亚戴上礼拜用披肩,让它像一件长袍般从肩上披下来,一直垂到脚踝那儿。披肩是块白色亚麻布,要不是永不停歇的沙尘暴,可以说是洁净无瑕,接下来穿上的白长袍同样如此。他一面将饰带围在腰上,一面念着祷词。接着,他从祭服柜中拿出白色祭衣,用双手虔诚地捧了片刻,然后套上脖子,将两条丝带在胸前交叉。在他身后,帕布洛正在一个小房间中忙碌,脱掉肮脏的户外靴,穿上廉价的纤维塑料跑鞋——这是他妈妈叫他放在这儿的,专门在弥撒的时候穿的。

德索亚神父又穿上短祭袍,从正面看,这件服装显露出一个T字,它洁白无比,带着一点紫色的花式。德索亚已经为今天早上做好打算,他将为那个坐在前排的尚未确证的寡妇凶犯,以及坐在后排的带有辐射疤的无名者念上一段祈福弥撒,静静地执行忏悔礼。

帕布洛匆匆忙忙赶到他跟前,小男孩笑呵呵地喘着粗气。德索亚神父伸出手,摸摸孩子的脑袋,想要抚平孩子高高翘起的一撮头发,同时让这小家伙平下心来。德索亚拿起圣杯,抽回摸着孩子脑袋的右手,捧着蒙着纱巾的杯子,轻声说:“开始吧。”随着正式时刻到来,那股庄严感席卷过孩子的身子,他的笑容也消失了。孩子在前面领路,两人走出圣器室的门,朝祭坛走去。

德索亚马上发现,教堂内有五个人,而不是四个。平常那几个都在——全都在平时的位子上或跪或站,但另外还有一个人,一个高个子,静静站在门廊和正殿交会处的黑影中。

在念弥撒新经的时候,德索亚神父的意识一直被这个陌生人的出现牵扯着,他尽力摒除一切杂念,把心思放在神圣的圣餐礼上,那是他的职责。

“上帝与你同在[1]。”德索亚神父念祷着,他相信,三千多年来,主的确一直与他们同在…与所有人同在。

“也与你的心灵同在。”德索亚继续念着,帕布洛在一旁和唱,神父微微扭过头,想看看光线有没有照亮正殿前躲在黑影中的高挑瘦削人影。没有。

在念圣经正典的时候,德索亚神父已经忘了这个神秘人,他僵硬的手指捏着圣饼,高举着,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赐物之上。“因为这就是我的身体。”耶稣会教士一字一句念着,感受着那些字的分量,第一万次的请求,用救世主的血和慈悲,将自己在担任舰长时犯下的残暴罪孽洗清。

在领取圣餐的环节,同往常一样,只有佩瑞尔兄弟走上前来,德索亚念了段经文,将圣饼赐予两个年轻人。他抑制住内心的冲动,没有抬眼朝教堂阴影中那个人身上望去。

弥撒几乎是在一片漆黑中结束。最后的祷念词和应唱,也全被号叫的狂风淹没。小教堂没有电,从来就没有过,墙上点着十支蜡烛,烛火摇曳,根本没法刺破黑暗。德索亚神父做完最后的赐福,接着拿着圣杯回到黑漆漆的圣器室,将它放回小祭坛上。帕布洛扭动身子,急匆匆地脱掉白法衣,穿上防风连帽衣。

“神父,明天见!”

“好的,谢谢你,帕布洛。别忘了…”话音没完,小男孩便跑出了门,奔向香料作坊,他和他爸爸、叔叔在那儿工作。破败的挡风雨条门周围,红色的沙尘暴漫卷着。

在平时,德索亚神父此时应该正在脱法衣,放回祭服柜。稍晚一会儿,他会把它们拿到教区的家中洗干净。但今天早上,他依旧穿着短祭袍、祭衣、白长袍、饰带、披肩。出于某种理由,他觉得还不能脱掉他们,就好似在煤袋战役的登陆行动期间,他不能脱掉普氏战斗装甲一般。

那个高挑的人影站在圣器室的门口,但仍旧躲在黑暗中。德索亚神父等待着,注视着,同时抑制住内心的冲动,没有在胸口划十字,也没有把剩下的圣餐饼高高举起,就仿佛它们能保护自己不受吸血鬼或者魔鬼的伤害。外头,风暴的咆哮声变成了妖精的厉叫。

那人向前走了一步,踏进圣器室烛灯投出的红光中。德索亚认出了她——吴玛姬舰长,圣神舰队指挥官马卢辛元帅的私人助手兼联络官。但德索亚马上在心里做了纠正——今天早上的第二次:她现在是吴玛姬元帅,红光下,他看见了女子衣领上的星章。

“德索亚神父舰长?”元帅问道。

耶稣会士缓缓地摇了摇头。在这个一天二十三小时的星球上,现在刚到七点半,但德索亚已经感到了疲倦。“我已经不再是舰长,只是神父,不过,我是德索亚。”他回答。

“德索亚神父舰长,”吴元帅重复道,这次的语气不再是询问,“军令已下,特此将你召回现役。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收拾行李,之后跟我走。军令传达完毕。”

费德里克?德索亚叹了口气,闭上双眼。他很想大喊。主啊,求你了,别把这杯传给我。他睁开眼,圣杯依旧在祭坛上,吴玛姬元帅仍旧等待着。

“遵命。”他回答道,声音轻缓,审慎,接着开始脱下神圣的法衣。

尤利乌斯十四世教皇驾崩并下葬后,第三天,从他的重生龛中发出一阵异动。细长的脐带线和机械探针悄悄退走,消失了。死气沉沉的圣体躺在石板上,但胸脯偶尔会起伏一番,抽搐几下,不多久,突然发出呻吟,又过了好几分钟,那具躯体竟用胳膊肘支起了身,最后完全坐了起来,一件纹满华丽刺绣的丝衣滑到了赤裸男人的腰部。

几分钟内,这个男人就这么坐在大理石板的边缘,颤抖的双手捧着脑袋。接着,他抬头一望,发现重生教堂的一面密墙悄无声息地滑开,一名穿着红色正装的枢机穿过幽暗的空间,丝布和念珠发出轻微的声响。在他身旁,还有一个高挑英俊的男子,一头灰发,灰色的双眸,这个男人穿着一件灰色法兰绒连体制服,虽简易,但很端庄。枢机和灰衣男子身后三步远处,跟着两名瑞士卫兵,他们身着源自中世纪的橙黑制服,但身上没带武器。

坐在石板上的赤裸男子眨眨眼,教堂中光线很暗,但他的眼睛似乎连这个也无法适应。不过,最后,他终于定睛凝视眼前的人物。“卢杜萨美。”刚刚重生的男子说道。

“杜雷神父。”卢杜萨美枢机应道。他手里拿着一只特大的银杯。

赤身男子咂咂嘴,动动舌,似乎一醒来就觉得嘴里含有什么剧毒的东西。他身材瘦削,一副苦行僧的面容,悲愁的双眼,新生的身体上有一条旧伤痕。在他的胸膛上,有两个十字形,它们微微鼓起,正闪着红色的光芒。“现在是何年?”他最后问道。

“公元三一三一年。”枢机回答,他仍旧站在这名赤裸的男子身旁。

杜雷神父闭上双眼。“自我上一次重生,过了五十七年。自远距传输器的陨落,过了两百七十九年。”他睁开眼,望着枢机,“自你下毒谋害我,杀死教皇忒亚一世起,已经过了两百七十年。”

卢杜萨美枢机哄然大笑:“算术做得不错,看来你从重生的混乱中恢复得很快嘛。”

杜雷神父的目光从卢杜萨美移向穿着灰色服装的高个男人。“阿尔贝都。你来这儿,是想做个见证人?还是,你想要给你驯服的犹大壮壮胆?”

高大的男人没有吭声。卢杜萨美枢机本已细薄的嘴唇现在抿得更紧了,几乎消失在了红润的下颌垂肉中。“伪教皇,在你滚回地狱前,还有什么话要说?”

“对你,我无话可说。”杜雷神父喃喃道,他闭上双眼,默默祷念。

两名瑞士卫兵抓住杜雷神父的细瘦胳膊,耶稣会士没有反抗,其中一名士兵把住重生男子的额头,把他的脑袋往后拉,亮出细瘦的弯脖子,那情景真像是一只鸭子引颈待宰。

卢杜萨美优雅地踏近了半步,从丝袖中抽出一把牛角柄小刀,咔嗒一声亮出刀刃。杜雷神父被两名士兵紧紧按住,毫无反抗之力,脑袋被往后按,露出的喉结倒似乎更加显眼了。卢杜萨美伸出手臂,姿势优美地向上一挥,像是投掷出了什么东西。杜雷的颈动脉霎时被割断,鲜血喷溅而出。

卢杜萨美朝后退去,不让鲜血沾染自己的衣袍。他将小刀藏回衣袖,举起宽口杯,接住勃勃喷涌的鲜血。当杯子几乎盛满时,鲜血也不再喷溅,他朝瑞士卫兵点点头,两名士兵随即松手放开了杜雷的脑袋。

刚重生的男子现在又成了一具死尸,脑袋下垂,双目紧闭,嘴巴微张,破开的喉部像是画笔画出的鲜艳红唇,咧出一副可怕的笑容。两名瑞士卫兵将尸体搬到石板上,掀去丝衣。已故男子赤身躺着,看上去极为惨白,羸弱不堪——裂开的喉咙,带有疤痕的胸脯,又白又长的手指,苍白的肚子,软趴趴的阳物,骨瘦如柴的双腿。即使是在一个拥有重生奇迹的年代,死亡也从不给人留下一点尊严,就连那些始终克己自制的人,也无法幸免。

士兵把漂亮的尸布拿开后,卢杜萨美枢机举起沉重的圣杯,将满满一杯鲜血倒上已故男子的双眼,倒进他张开的嘴巴,倒进外翻的伤口中,接着往下倒上尸体的胸膛、肚子、私处,那一大片鲜艳的红色,同枢机袍子的颜色相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不是由肉体组成,而是心灵。”卢杜萨美念道。

高挑男子扬扬眉毛。“巴赫,是不是?”

“对。”枢机回答。他把空空如也的圣杯放到尸体身边,接着朝瑞士卫兵点点头,那两人便用一块双层的尸布盖住了死尸。鲜血立即将美丽的织物浸染了。“《耶稣,我之喜悦》。”卢杜萨美补充道。

“跟我猜的一样。”高个男人说道,他朝枢机望了一眼,目光中满是质疑。

“好,”卢杜萨美回答,“动手吧。”

灰衣男子沿着尸架绕了个圈,走到瑞士士兵身后,那两人即将处理完浸满鲜血的尸布。当他俩直起身,从大理石板那儿走回来的时候,灰衣男子举起两只大手,分别摆在两人的脖颈上。士兵的眼睛和嘴巴大张开来,但已经来不及喊出声,霎时,那睁大的双眼和张开的大嘴中,冒出白热的光芒,他俩的皮肤变得透明,可以清楚地看见身体内涌起的橙色火焰,接着,两人消失了——挥发了,溃散成了比灰还要细小的粒子。

灰衣男子双手对搓了一番,拍掉一层薄薄的灰烬。

“可惜啊,阿尔贝都顾问。”卢杜萨美枢机喃喃道,声音仍旧是浑厚的男中音。

在朦胧的光线下,灰衣男子望着半空中尘埃留下的细微痕迹,接着回头看了看枢机。他的眉毛又一次扬了扬,饱含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