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海之上有个寂寞的伶仃人,

命定通过衰朽的皮囊来延伸

他那可憎的存在,延伸十世纪,

然后孤独地死去。谁又能设计

一次全面的对抗?没有人。因此

海洋必须涨潮又潮落百万次,

他受到压迫。可是他不会死去,

假如他能够做到这些事:——彻底

看清魔术的奥秘,详细地阐释

一切运动、形状和声音的意义;

深入地探究一切外形和实体,

一直追溯到它们的象征性本质;

他就不会死。再说,主要的是,

他必须怀着无限的虔诚从事

欢乐和痛苦的工作;——对于受暴风

袭击而沦于毁灭的一切情人们,

他都要一个挨一个安放好,只管

让时间慢慢爬行到凄凉的空间:

这件事做了,全部劳作已完成,

一个青年,为天神所爱,所指引,

将站在他的面前;引导他圆满

完成一切事。这位被选中的青年

必须这样做,否则两人都灭亡。[21]

“什么?”我问,“我不…”

“见鬼,”诗人粗声粗气道,“给我找到伊妮娅,带她到驱逐者那儿,然后活着带她回来。这不算复杂,就算是牧羊人也办得到。”

“别忘了我还是园艺家的学徒、酒吧招待、猎鸭人。”我一面说,一面把咖啡杯放下来。

“差不多三点了,”塞利纳斯说,“你得走了。”

我深吸一口气。“等等。”我说道,噔噔噔跑下楼梯,进厕所解了个手,在冰凉的石凳上靠了片刻。你是不是疯了,劳尔?安迪密恩?这是我在对自己说话,但是我却听见了外婆的轻柔声音。是的,我回答。

我重新走上楼梯,腿儿不住哆嗦,心脏急速跳动,这些反应甚至吓到了我自己。

“一切就绪,”我说道,“老妈总是跟我说,离家前得把这些事搞定。”

千岁高龄的诗人咕哝了一声,操控椅子滑了过来,来到霍鹰飞毯面前。我坐上毯子,激活飞控线,盘旋升起,腾空在石地上方一米半的地方。

“记住,一进入大裂痕,找到入口,就让飞毯按设定程序飞行。”塞利纳斯说。

“我知道,你跟我说过…”

“闭上嘴,给我听好,”老家伙粗声粗气道。古老羊皮纸似的手指点了点独特的线路设计。“记住怎么操控它。一旦进入入口,挨次点击这…这…还有这,程序就会接管飞行任务。如果你想手动操作,点点这里的中断按钮,就可以中断顺序指令…”他的手指充满爱意地抚摸着古老细线上的空气。“但是到了那里面,别想自己飞。你会永远也找不到出来的路的。”

我点点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你没告诉我,是谁设定的程序,是谁完成的飞行?”

色帝露出一口新牙。“是我,我的孩子,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但是我办到了。那差不多是两个世纪前的事了。”

“两个世纪前!”我几乎从毯子上跳了下来,“要是这两个世纪里出现塌陷呢?地震引发的平移断层?要是什么东西拦住了我的去路,那会怎么样?”

马丁?塞利纳斯耸耸肩。“孩子,你的时速将达两百公里,”他说,“所以,我猜你会死。”他拍拍我的背,“去吧。替我向伊妮娅问声好。告诉她马丁叔叔正在等她,他想在死前看到旧地。告诉她,老头子盼望着听她来解释一切运动、形状和声音的意义。”

我操控霍鹰飞毯,又升高了半米。

贝提克走向前来,伸出一只蓝色的手。我和他握了握。“祝你好运,安迪密恩先生。”

我点点头,找不到什么话说,便驾着飞毯盘旋升高,飞出了塔楼。

要从天鹰大陆中部的安迪密恩城直接飞到大马大陆的光阴冢山谷,我本该笔直朝北飞。然而,我却一头往东飞去。

昨日的试飞——虽然我疲倦的脑袋觉得是同一天——表明,操控霍鹰飞毯实在是易如反掌,但当时的飞行速度仅是每小时几公里。现在,当我来到塔楼上方一百米高的地方时,我嘴里叼好笔形电筒,照亮惯性罗盘,将飞毯与那无形的航线对齐,和老诗人给我的地形图比照比照,设定好方向后,便将手掌按向了加速按钮。飞毯持续加速,直到温和的密蔽场自动激活,保护我不受暴风的吹袭。我回头张望了一下,希望最后看一眼塔楼,或是看看站在窗口边朝外张望的老诗人,但太迟了,荒废的大学镇早已隐没在了黑暗的群山中。

飞毯上没有示速器,所以我只能猜测,现在正以最高速度飞行。我正朝东方的高峰翱翔而去,高耸入云的雪原反射着星光,最好小心点,所以我放好笔形电筒,戴上夜视镜,继续对照地形图察看我的位置。随着陆地一点点升高,我也驾着毯子慢慢往上升,让毯子与巨石、瀑布、雪崩斜道、冰瀑保持百米距离,透过夜视镜,星光显得更加明亮,冰瀑正闪着绿光。飞毯悄无声息地飞着——甚至连风声也被密蔽场偏转得鸦雀无声了——好几次,我看见一些巨型动物跳跃着东躲西藏,它们是被头顶上突然出现的这只没有翅膀的鸟吓着了。飞了半小时后,我越过大陆陆脊,将飞毯保持在五公里隘口的中心地带。很冷,虽然密蔽场将我的些许体温保持在静止空气的旅行罩中,但我早就穿戴上热力夹克和手套了。

越过群山,我飞速下降,紧紧跟随崎岖的山原,眼前的苔原慢慢变成沼泽荒野,而沼泽荒野又变成更低海拔的低矮常蓝植物和三枝杨,接着这些高山上的树木也慢慢减少,最后消失了,闪光的特斯拉火焰林开始照亮东部,就像是假曙光[22]。

我摘下夜视镜,放回背包中。前头的景象真是美丽极了,还略微有点恐怖——整个东部地平线闪耀着电光,噼啪直响,球状闪电在一棵棵百米高的特斯拉树之间跳跃,链状闪电缠绕在特斯拉和爆裂的普罗米修斯树间,凤凰木和偶然冒起的地火在上千个地方熊熊燃烧。马丁?塞利纳斯和贝提克都警告过我这点,于是我驾着飞毯往高处飞去,虽然在此高度有风险,可能被探测到,但总比被底下的电流旋涡缠住要好。

又过了一小时,东方现出鱼肚白,我越过闪耀的火焰林,就在天空泛白,变得愈发明亮,出现日光的时候,火焰林已经落在了我的身后,大裂痕映入眼帘。

我在羽翼高原之上对照着皱巴巴的地形图看了看,检查了路线,我随即发现,过去四十分钟里我一直在爬升。随着那深不可测的巨大裂缝在这块天鹰大陆上出现,我终于感受到了现在的高度。大裂痕以其自身的方式展现出与火焰林效果相同的恐怖——狭长、垂直、从上面的平坦之地笔直朝下形成三千米的落差。我飞过大陆巨型裂缝的南端,朝底下三千米远处的河流俯冲而去。大裂痕一路往东,我慢慢减速,身下的河水几乎以同样的速度咆哮前进。片刻之间,早晨的天空在我头顶暗去,群星再次出现;就好像我掉进了一口深井。周遭的悬崖峭壁狰狞可怕,底下的河流狂野至极,河水结出块块巨冰漂浮其上,水流在一块块如我撇下的那艘飞船般大的巨石上飞跃。我和水花保持着五米的距离,越发放慢速度。应该很近了。

我看了看腕表,又对了对地图。它应该就在前面两公里远的地方…就是那儿!

它比他们说的要大——两边相距至少有三十米——极为方正。这个通向行星迷宫的入口被凿刻成神殿入口或是巨型大门的样子。我将霍鹰飞毯的速度放得更慢,朝左倾斜前进,最后停在了入口前。我看了看腕表,抵达大裂痕只花去了九十分钟不到的时间。但是,北部的光阴冢山谷离我依旧有一千公里远。以高巡航速度飞行,也得花四个小时。我又看了看腕表——按预定时间,离那个孩子从狮身人面像中出来还有四小时二十分钟。

我继续驾飞毯缓缓前进,进入洞窟。我试着回忆老诗人的《诗篇》中《神父的故事》里讲到的细节,但我只能记起,杜雷神父和毕库拉是在这儿——就在这迷宫入口内——遇到了伯劳和十字形。

眼前没有伯劳。对此我并不惊讶——自从二百七十四年前世界网陨落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那个怪物。也没有十字形。对此我依然不感到惊讶——很久以前,圣神已经将它们从洞窟的墙壁上收割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