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指控他的罪名是什么。”娜温妮阿说,“刚刚知道,是埃拉告诉我的。不过我一点儿也不吃惊,我的女儿埃拉也一直暗中违背我这个导师给她作出的规定。他们俩都更加忠于自己的良心,而不是忠于别人给他们设置的规章制度。如果你们的目的是维持既定秩序的话,这当然是一种缺点;但如果你们的目的是学习新知识、适应新环境,那么,这就是一种美德。”

“我们聚在一起并不是为了审判你儿子。”堂·克里斯托说道。

“我请大家来,”安德说,“是因为我们必须作出一项决定:是否继续执行星际议会给我们下达的命令。”

“我们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佩雷格里诺主教说道。

“我们有很多选择。”安德说,“也有很多理由必须加以选择。你们至少已经作了一个选择:在你们的资料即将被剥夺时,你们决定暗中保存它们,把它们托付给我,一个陌生人。我不会辜负这种信任,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们提出要求,我都会立即归还这些资料,不读,不改动。”

“谢谢你。”堂娜·克里斯蒂说,“可是当时我们还不知道对我们的指控会发展到多么严重的地步。”

“他们要把我们全部撤离。”堂·克里斯托说。

“所有东西都控制在他们手里。”佩雷格里诺主教说。

“情况我已经告诉他了。”波斯基娜说。

“他们并没有控制一切。”安德说,“他们只能通过安赛波实现对你们的控制。”

“但我们不能切断安赛波呀。”佩雷格里诺主教说,“这是我们与梵蒂冈联系的唯一途径。”

“我不是建议你们切断安赛波,只是告诉你们我能做到什么。我希望像你们信任我一样信任你们,因为我下面要告诉你们的事,一旦被泄露出去,会给我,以及我所爱、所依赖的另一个人带来无法估量的损失。”

他依次看着大家,每个人都郑重点头,表示同意。

“我有一个朋友,完全控制着联系所有人类世界的安赛波网络,这种控制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她的能力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问她时,她告诉我,她可以让所有异乡世界以为我们卢西塔尼亚脱离了安赛波网络。实际上,我们仍然能够向其他世界传递加密信息,比如传往梵蒂冈。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可以读取远程记录,截取远程通讯。一句话,我们什么都能看见,而他们则是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

“切断与安赛波的联系,哪怕假装切断,都是叛乱行为,会导致战争的。”波斯基娜说,声音嘶哑,喘不过气来。但安德能看出,她对这个主意很感兴趣,只不过竭尽全力抗拒着它的诱惑,“不过我得说,如果我们真的发了疯,决定投入战争,代言人提供给我们的显然是一个巨大优势。无论什么有利条件我们都需要——如果我们疯得打起仗来的话。”

“叛乱不能给我们带来丝毫好处。”主教说,“却会让我们丧失一切。把米罗和欧安达送到另一个世界去接受审判,我很难过,特别是他们还那么年轻。但法庭无疑会考虑到这一点,宽大为怀。只要遵守议会的命令,我们就能使这个殖民地的人民免于更大的灾祸。”

“把他们全部撤离这里,你认为这个灾祸还不够大吗?”安德问。

“是的,是的,这是一场大难。但我们这里毕竟违背了法律,理当接受惩罚。”

“但如果法律是建立在误解的基础上,而惩罚之重,又远远超出了过错应得的待遇。那我们该当如何?”

“这方面我们无法判断。”主教说。

“只有我们才有能力判断,我们也必须加以判断。如果我们遵守议会的命令,我们便是在说,法律没问题,惩罚是公正的。这也许正是这次会议结束时你们会得出的结论,但在得出结论之前,有些事大家必须知道。这些事中,一部分我可以告诉你们,另一部分只有埃拉和娜温妮阿可以告诉你们。在掌握这些情况之前,请你们不要仓促地作出结论。”

“我总是希望尽可能多地掌握情况。”主教说,“当然,作最后决定的是波斯基娜,不是我——”

“决定权掌握在你们所有人手中,政府领导人、宗教领袖、知识精英。你们中只要有一个反对叛乱,叛乱便不可能。没有教会的支持,波斯基娜不可能唤起民众,没有政府的支持,教会便没有力量。”

“可我们没有力量。”堂·克里斯托说,“修会只能提供意见。”

“卢西塔尼亚每个人都会信服你们的智慧和公正。”

“你忘了第四种力量,”佩雷格里诺主教说,“你自己。”

“我在这里是个异乡人。”

“一个最伟大的异乡人。”主教说,“你来了才四天,却抓住了这里人民的心——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事先我也预言过。现在你又建议我们冒着丧失一切的危险发动叛乱,你果然像魔王撒旦一样可怕。但是,你没有打算趁那艘飞船带着我们的两个年轻人飞向特隆海姆的时候一道离开,你留下来了,跟我们在一起,听从我们安排。”

“我听从你们安排,”安德说,“是因为我不想继续当个异乡人。我想成为这里的公民,成为你的学生,你的教区居民。”

“以死者代言人的身份?”主教问道。

“以安德鲁·维京的身份。我还有些别的技能,也许能派上用场,特别是如果你们发动叛乱的话。另外,我在这里还有一些其他工作,如果人类撤离卢西塔尼亚,这些工作都无法完成了。”

“我们不怀疑你的真诚。”主教说,“但你毕竟初来乍到,如果我们心存疑虑的话,还请你不要见怪。”

安德点点头。除非掌握更多情况,主教是不会多说什么的了。“现在我把我知道的情况告诉你们。今天下午,我和米罗、欧安达一块儿去了森林。”

“你!原来你也触犯了那条法律?”主教几乎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波斯基娜伸手安抚愤怒的主教。“侵入我们文件的活动早在今天下午之前很久就开始了。议会的命令不可能跟他有关。”

“我的确触犯了法律。”安德说,“因为猪仔们想见我。不断地要求见我本人。他们见过班机着陆,知道我来了。还有,我也不知是好是坏,反正他们读过《虫族女王和霸主》。”

“他们给猪仔那种书?”主教问。

“还给了他们《新约》。”安德回答,“但猪仔们觉得自己与虫族女王之间的共同点更多,这你不会吃惊吧。我把猪仔们的话告诉你们:他们请求我说服所有人类世界,不要孤立他们。你们看,猪仔对围栏的看法跟我们不一样。我们视之为保护他们不受人类文化影响的一种措施,他们却把它看成阻拦他们学习人类知道的种种奇妙知识的障碍。他们认为,我们的飞船载着人类从一颗星星飞到另一颗星星,在上面殖民,占据了所有星星。五千年、一万年之后,等他们终于能够飞进太空时,所有的世界都早已被人类占据了。他们没地方可去。他们把我们的围栏看作种族屠灭的工具,把他们像动物一样关在卢西塔尼亚,我们则飞进太空,随意占据宇宙中的星星。”

“真是胡说八道。”堂·克里斯托说,“我们的目的根本不是这个。”

“不是吗?”安德反驳道,“那我们为什么那么一心一意使他们不受我们的影响?这和科学研究无关,这种做法甚至不是正常的外星人类学研究。请记住,我们的安赛波、星际飞船、重力控制技术,甚至包括我们用来毁灭虫族的武器,所有这一切都来自我们同虫族的接触。所有这些,我们全都是在他们第一次进入我们星系时遗留下的基地上学到的。在我们真正理解其原理之前许久,我们便用上了这些技术。其中有些东西的原理,比如核心微粒,我们至今仍然不理解。正是因为接触了远比我们发达的文化,人类才得以进入太空。仅仅几代时间,我们便利用他们遗留下来的机器,超过了他们,甚至毁灭了他们。所以我们才会筑起围栏——我们害怕猪仔们也会同样对付我们。这个意思他们也知道。他们懂,他们恨它。”

“我们不怕他们。”主教说,“他们是——蛮子,老天在上——”

“我们在虫族眼里也是。”安德说,“但在皮波、利波、欧安达和米罗眼里,猪仔们从来不是蛮子。是的,他们跟我们不一样,区别之大远甚于异乡人。但他们仍然是人。是异族,不是异种。所以,当利波看到猪仔们遭到饥馑,准备通过战争减少人口时,他没有采取科学家的做法。他没有站在一边观察战争,记录死亡和痛苦。他采取的行动是基督徒的行动,他拿走了娜温妮阿开发的、生物性状特别适应这个星球而不适于人类的苋属植物,教导猪仔种植它,收获它,以它为食。我相信,星际议会发现的正是猪仔人口的增长和苋田。这种对法律的破坏不是为破坏而破坏,它的动机是关心,是爱。”

“你怎能将这种犯上行为称为基督徒应有的行为?”主教说。

“他的儿子向他索取面包,他却给他石头,这样的人算什么人呢?”

“魔鬼也会援引圣经,为自己的行为辩护。”主教说。

“我不是魔鬼。”安德说,“猪仔也不是。他们的婴儿因为饥饿挣扎在死亡线上,利波给了他们吃的,救了他们。”

“瞧瞧他们对他做了什么好事!”

“对,我们就来看看他们对他做了什么。他们杀死了他,用的是与杀死自己部落中最受尊重的成员完全相同的方式。这难道不能告诉我们些什么吗?”

“告诉我们他们极度危险,没有任何良心可言。”主教说。

“告诉我们对他们来说,死亡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如果你真正相信一个人已经达到了完美无缺的程度,再过一分他便会丧失这种完美,对他们来说,现在就死,直升天堂,岂不是一件美事?”

“你竟敢嘲弄我们!你根本不相信天堂。”主教说。

“但是你相信!还有那些卫教而死的烈士又怎么说?佩雷格里诺主教,难道他们不是幸福地上了天堂吗?”

“他们当然上了天堂。但杀害他们的人却是畜生。杀害圣人的人,他们的灵魂将在地狱中受到永恒的诅咒。”

“但要是那些死者不是上了天堂,而是就在你眼前转变成为另一种生命形态呢?猪仔死后会不会变成别的什么?要是他变成了一棵树,能继续活上五十年、一百年、五百年呢?”

“你胡说些什么呀。”主教说。

“你是想说猪仔能够从动物变成植物?”堂·克里斯托问道,“从生物学的基本原理上看,这是不可能的。”

“是不可能。”安德说,“所有卢西塔尼亚只有寥寥几个物种适应了德斯科拉达活了下来。因为只有这几个物种具备这种变形的能力。当猪仔们杀死他们的一个成员后,这个成员变形成了树。这棵树至少部分保存了这个成员的智力。因为就在今天,我亲眼看到猪仔对一棵树唱歌,没有任何一件工具触及树身,但树自己倒了下来,自己变成了猪仔们需要的种种木质工具。这不是梦,米罗、欧安达和我都亲眼看到了,也听到了他们唱的歌,看到他们摸着木头,为树的灵魂祈祷。”

“这些跟我们怎么作决定有什么关系?”波斯基娜问道,“就算是吧,就算森林都是由死去的猪仔组成的吧,这也只跟科学家有关啊。”

“我是想说,当猪仔们杀死皮波和利波时,他们认为自己是在帮助他们两人进入生命的下一个阶段、下一种形态。他们不是野兽,他们是异族,将最高荣誉给予为他们作出最大贡献的人。”

“又是你那种大变活人的把戏,对不对?”主教说,“跟你今天代言时一模一样,让我们一次又一次看到马科斯·希贝拉,每一次都以全新的眼光。现在你又要我们把猪仔看成体面的正派人?好吧,我们就把他们看作体面的正派人。但我不会背叛议会,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只为让科学家们教会猪仔怎么制造冰箱。”

“主教,请别这样。”娜温妮阿说道。

大家望着她。

“你是说,他们夺走了我们所有的文件,一切文件他们都有读写权限?”

“是的。”波斯基娜回道。

“这么说,我文件里的所有内容,跟德斯科拉达有关的内容,他们都知道了。”

“是的。”

娜温妮阿双手叠放在膝上。“那他们是不会让我们撤离的。”

“我也这么想。”安德说,“所以我才让埃拉请她参加会议。”

“为什么不会让我们撤离?”波斯基娜问道。

“因为德斯科拉达。”

“胡说。”主教说,“你父母已经发现了治愈手段。”

“不是治愈。”娜温妮阿说,“只是控制,让病发作不起来。”

“这我们知道。”波斯基娜说,“所以我们才在饮水里加入添加剂科拉多。”

“卢西塔尼亚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德斯科拉达的携带者,除了代言人,他可能还没来得及染上。”

“添加剂又不贵。”主教说,“嗯,当然,他们可能还是会把我们隔离起来,我看他们很可能这么做。”

“没有地方可以隔离我们。”娜温妮阿说道,“德斯科拉达具有无穷无尽的变异形态,可以攻击任何种类的基因物质。我们可以服用添加剂,但能给每根草都服用添加剂吗?每一只鸟?每一条鱼?给海洋里每一种浮游生物服用添加剂,这可能吗?”

“所有生物都会受到感染?”波斯基娜问道,“我以前还不知道呢。”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娜温妮阿说,“但我开发的每一种植物中都内置了防护措施,苋属植物、马铃薯,都有。让这些植物的蛋白质起作用其实并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让植物自身产出德斯科拉达抗体。”

波斯基娜震惊不已。“也就是说,无论我们走到哪儿——”

“我们都会引发当地生态圈的彻底毁灭。”

“你居然把这个当成秘密隐瞒起来了?”堂·克里斯托难以置信地问。

“没有这个必要。反正没有谁打算离开卢西塔尼亚。”娜温妮阿盯着膝头上的手,“这方面的信息中有某种内容导致皮波的被害。我把它当成秘密,免得其他人知道。可是现在——经过埃拉这几年的研究,还有代言人今晚说的话——现在我已经知道了皮波的发现是什么。德斯科拉达可以分裂基因分子,阻止它们重新组合成正常形态或进行自我复制。但它的作用还不仅于此。德斯科拉达可以使一种生物的基因与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物基因结合起来。卢西塔尼亚的所有生物都有动植物两种形态,成对生长:卡布拉的对应物是卡匹姆草,水蛇对应着爬根草,吸蝇对应苇子,欣加多拉鸟对应特罗佩加藤。猪仔则对应着森林里的树。”

“你是说一种东西变成了另一种东西?”堂·克里斯托既感兴趣,同时又有点厌恶。

“猪仔的变形是比较独特的:从尸体变成树。”娜温妮阿说,“卡布拉也许是通过卡匹姆草授粉怀孕,吸蝇则可能是从河里芦苇的穗里孵化出来的。这种现象值得研究,我早就该专心研究这个问题了。”

“这个问题他们现在会发现吗?”堂·克里斯托问,“从你的文件里?”

“不会马上发现,但十年、二十年之后,在任何异乡人来到我们这里之前,他们就会发现。”娜温妮阿回答。

“我不是科学家。”主教说,“这儿好像人人都懂,只剩下我一个不明白的。这些跟撤离的问题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