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知道的?好几个人心想。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谁告诉他的?玩得过头了,就这么回事。我们其实不想把他怎么样,可当他抡圆胳膊,挥起斗大的拳头——他想伤我——

“倒下的可能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你们这才发现,他比你们想象的更强壮。但你们最害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你们活该挨揍,这是你们自找的。于是你们急忙求救。等老师们来到现场时,他们看到了什么?一个小男孩倒在地上,哭着,淌着血,另一个跟成年人一样高大的男孩身上只有几处划伤,不住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还有好几个男孩作证,说他无缘无故痛打那个小孩子,我们想拦住他,但这头畜生块头太大了。他总是专门欺负小孩子。”

小格雷戈被故事深深吸引住了。“Mentirosos!”他大嚷起来。他们撒谎!附近几个人笑了起来,科尤拉嘘了一声,叫他别说话。

“那么多人作证,”代言人说,“老师们只好相信他们的指控。最后是一个小女孩站了出来,冷静地告诉老师,说自己看到了整个经过。马考恩只是自卫,他根本没惹那些孩子,只是使自己免受一群孩子的野蛮袭击。像畜生的不是马考恩,那些孩子才像畜生。她的话老师们立刻相信了。毕竟她是加斯托和西达的女儿。”

格雷戈瞪着母亲,眼睛亮晶晶的。他跳了起来,对周围的人大声宣布:“A mamae o libertou!”妈妈救了他!大家笑起来,转身看娜温妮阿,但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他们流露出对她的孩子的喜爱,可她不领这个情。大家生气地移开视线。

代言人继续道:“娜温妮阿冷漠的态度和出众的头脑使她和马考恩一样,成为游离于人群之外的边缘人。你们中恐怕没有谁能想得起,她哪天曾对你们中的任何人作出过一点点友好的表示。可她当时挺身而出,救了马考恩。至于为什么,你们也清楚,她的本意不是救马考恩,而是不想眼看你们逃脱惩罚。”

他们点着头,露出会心的笑。这些人正是那些刚刚作出友善的表示却在她面前碰了一鼻子灰的人。娜温妮阿就是这号人,了不起的外星生物学家,咱们这些人可高攀不上。

“可马考恩不是这么想的。他常常被人家称为畜生,连自己都相信自己是一头畜生了。但娜温妮阿向他表现了同情心,把他当人看待。一个美丽的小姑娘,聪明绝顶,圣人加斯托和西达的女儿,像一位无比高傲的女神,她俯下身来,赐福于他,答应了他的祈祷。他崇拜她。六年以后,他娶她为妻。真是个动人的故事啊,不是吗?”

埃拉瞧瞧米罗,后者朝她扬了扬眉毛。“说得你几乎爱上那个老混蛋了,是不是?”米罗冷冷地说。

长长的停顿,然后突然响起代言人的声音,比刚才的声音响亮得多。这个声音让听众吃了一惊,抓住了他们。“为什么他后来那么恨她?打她?厌恶他们的孩子?而这个意志坚强的聪明女人会忍受他的虐待?她随时可以中止这段婚姻。教会也许不同意离婚,但离婚是存在的,她不会是米拉格雷第一个和丈夫离婚的人。她完全可以带着她饱受折磨的孩子们离开他。但是她没有。市长和主教都主动建议她离开他,她却告诉他们滚到地狱去。”

许多听众笑起来,他们可以想象出不好打交道的娜温妮阿是怎么让主教大人和市长碰这么一个大钉子的。尽管他们不喜欢娜温妮阿,可要说公然藐视权威当局,米拉格雷却只有她一个人能做到。

主教想起了十年前发生在他办公室的那一幕,她的原话和代言人引用的略有出入,但效果相差不大。可当时在办公室的只有他们两人,这件事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过。这个代言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对他不可能知道的事都了解得这么清楚?

笑声停止后,代言人继续说道:“在这一段双方痛恨的婚姻中,有一条坚固的纽带将这两个人紧紧捆在一起。这条纽带就是马考恩的病。”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听众们竖起耳朵听着他的话。

“他还没有出世,这种疾病便决定了他的一生。父母双方的基因结合在一起,产生了病变。从青春期开始,马考恩的腺体就开始发生无可挽回的改变,细胞变成了脂肪性组织。这个过程由纳维欧大夫来解释比我更称职。从童年时代起,马考恩就知道自己有这种病;他的父母在死于德斯科拉达瘟疫前知道了这种病;加斯托和西达在替卢西塔尼亚全体居民做基因检查时也知道了。但知道的人都死了。活着的人当中,只有那个接管外星生物学家档案的人知道——娜温妮阿。”

纳维欧医生大惑不解。如果她婚前就知道他患有这种不育症,为什么还会嫁给他?她应该知道他无法和其他人一样成为父亲的呀。这时,他明白了早就应该明白的一件事:马考恩和其他患者并没有什么不同,患这种疾病的人没有例外可言。纳维欧的脸因为紧张涨得通红:代言人即将出口的话是说不得的。

“娜温妮阿知道马考恩患的是绝症。”代言人说,“她同样知道,在嫁给他之前就知道,马考恩完全、绝对没有生育能力。”

听众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代言人话里的含意。埃拉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好像都融化了一样。她不用掉头去看也能感觉到,米罗全身僵硬,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

代言人全然不顾人群中越来越响的嘈杂声。“我看过基因扫描图。马科斯·希贝拉从来没有成为任何一个孩子的父亲。他的妻子生过孩子,但那些孩子不是他的。这些,他全都明白,而她也知道他明白。这是这两个人结婚时做的一笔交易。”

人群的交头接耳变成抱怨,进而变成争吵。全场大乱中,金跳了起来,冲着代言人锐声嘶叫:“我母亲没干过那种事!胆敢说我母亲通奸,我杀了你!”

最后一句话出口时,广场里已是一片沉寂,只听见他的喊声在四下里回荡。代言人没有回答,视线也没有离开金被怒火烧红的脸。最后,金才意识到,是自己,而不是代言人,说出了那个可怕的词。这个词在他自己耳朵里震响,他的声音哽住了。他望着坐在他身旁地下的母亲。娜温妮阿的姿势不像方才那么挺直僵硬,她的腰背有点弯曲,两眼盯着自己膝头不住颤抖的双手。“告诉他们,母亲。”金说,出乎他的意料,他的声音更像恳求。

她没有回答。一个字都没有说,也不看他。如果她不告诉他这些指控是无耻的谎言,那么,他就会把她颤抖的双手看作坦白,他就会认为她感到羞愧了,仿佛代言人说的是事实,哪怕金询问上帝,上帝也会作出同样的回答。他记得神父是怎么对他说的:上帝鄙视通奸者,因为他们胆敢亵渎上帝赐予人类的创造生命的力量,这种人一无是处,与阿米巴变形虫差不多。金只觉得嘴里一阵苦涩。代言人的话是真的。

“母亲,”他大声说,“你是通奸者吗?”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抽了一口气。奥尔拉多跳起身来,拳头握得紧紧的。娜温妮阿这时才作出了反应,她伸出手,仿佛要拉住奥尔拉多,不让他打自己的兄长。可金几乎没怎么注意他跳起来捍卫母亲,他只注意到一点:米罗没有动。和他一样,米罗也知道这是事实。

金深深吸了口气,四下看看,一片茫然,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接着,他挤出人群。没有人对他说一句话,但人人都望着他。如果娜温妮阿否认对她的指控,他们会相信她,会一拥而上,把这个将如此大罪强栽在圣人女儿头上的代言人痛打一顿。可她没有否认,她的亲生儿子用那种话指责她,可她仅仅听着,什么都没说。这是真的。人们简直入了迷。他们中没几个人真正关心这一家,他们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谁是娜温妮阿孩子真正的父亲。

代言人平静地讲述自己刚才被打断的故事。“从父母死后到她自己的孩子出生,娜温妮阿只爱过两个人。皮波相当于她的教父,他成了娜温妮阿生活的基石。短短几年时间里,她体验到了家庭的幸福。可是他死了,娜温妮阿相信,是自己的过错导致了他的死亡。”

坐在娜温妮阿一家人附近的人看见科尤拉跪在埃拉面前,问道:“金为什么这么生气?”

埃拉轻声回答:“因为爸爸不是咱们真正的爸爸。”

“哦,那,代言人才是咱们真正的爸爸?”科尤拉充满希望地问道。埃拉冲着她嘘了一声。

“皮波死的那天晚上,”代言人说,“娜温妮阿向他展示了自己的发现,这个发现与德斯科拉达有关,涉及这种瘟疫与卢西塔尼亚动植物的关系。皮波在她的成果中有了进一步发现。他立即冲向猪仔们的森林。也许他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他们,也许他们猜到了。娜温妮阿谴责自己的原因是:她使他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猪仔们不惜杀人也要隐藏的秘密。

“挽回她亲手造成的损失已经为时太晚,但她可以使这种事不至于再一次发生。所以,她锁死了所有有关德斯科拉达的文档,包括当天给皮波看的资料。她知道谁会对这些资料产生兴趣——利波,新任外星人类学家。如果说皮波是她的父亲,利波就是她的兄长,而且不仅是兄长。忍受皮波的死已经够难的了,利波如果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将更加无法承受。利波向她索取这些资料,他要看。她告诉他,她永远不会让他看到。

“两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他娶了她,她加在文档上的保密程序对他就没用了。可是他们却爱得那么深,他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需要对方。但娜温妮阿不可能嫁给他,因为他永远不能作出保证,不看那些文档,即使他作出保证,也是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他最终一定会看到他父亲所看到的东西,而且会因此而死。

“拒绝嫁给他,可她又离不开他。所以她没有离开他。她与马考恩做了一个交易,她会成为他法律上的妻子,但她真正的丈夫、她所有孩子的真正的父亲,是利波。”

利波的寡妻布鲁欣阿摇摇晃晃站起身,泪水像小河一样流下她的脸庞。她尖叫着:“Mentira,Mentira.”撒谎,撒谎。但她的哭泣不是出于痛苦,而是悲痛。从前她承受过失去丈夫的痛苦,现在又第二次承受了这种痛苦。她的三个女儿扶着她离开了广场。

看着她缓缓离开,代言人接着轻声说:“利波知道,他伤害了自己的妻子布鲁欣阿和他们的四个女儿,他恨自己。他极力躲开娜温妮阿,几个月,甚至几年。娜温妮阿也作了同样的努力。她拒绝见他,甚至不和他说话,禁止自己的孩子们提起他。每隔一段时间之后,利波便觉得自己已经能够面对她,不会再重犯过去的错误。但他错了。和一个永远比不上利波的丈夫生活在一起,娜温妮阿实在太孤独了。他们两人从来没有骗过自己,说他们做的事是坏事。他们只不过离不开对方。”

渐渐走远的布鲁欣阿听到了这段话。当然,现在说这些也安慰不了她。但目送着她远去的佩雷格里诺主教明白,代言人这段话是送给她的一份礼物。她是他嘴里说出的残酷真相的最无辜的受害者,但他没有任她彻底毁灭。他给了她一条路,使她可以在知道真相后继续自己的生活。他告诉她的是,这不是她的错。不管你做什么都改变不了。错的是你的丈夫,而不是你。仁慈的圣母啊,主教无声地祈祷着,让布鲁欣阿明白并且相信代言人话中的真意吧。

哭泣的不止是利波的寡妻,看着她远去的数百双眼睛里都含着泪水。娜温妮阿的奸情虽然惊人,但揭露她却是一件快事: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并不比其他人强,她照样有缺点。但在利波身上发现同样的缺点,这却不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所有人都敬爱他,敬佩他的宽厚、仁慈和智慧。他们不希望知道,他们愿意这些都是假象。

这时,代言人却提醒他们,他今天并不是在为利波代言。“马科斯·希贝拉为什么同意这样的交易?娜温妮阿以为他希望制造一个有妻子、有孩子的假象,好让自己在社会上不至于抬不起头来。这是原因之一。但是,他之所以娶她,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爱她。马考恩从来不指望娜温妮阿像他爱她一样爱他。因为他对她的态度是崇敬,把她当作女神,而且他知道自己身患绝症。他知道她不可能崇敬他,甚至不可能爱他。他只希望,也许有一天,她会对他产生感情。也许,还会产生某种程度的——忠实。”

代言人低下头。听众们听到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她没有。

“每一个孩子,”代言人说道,“都是一个新的证明,向马考恩证明他错了。女神仍然觉得他一无是处。可为什么?他对她忠心耿耿,从来没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一丝暗示,说这些孩子不是他的。他从来没有不遵守他对娜温妮阿许下的诺言。难道他不应该从她那里得到一点点回报吗?随着时间过去,他再也受不了了。他再也不听她的了,不再把她当作女神,把她的孩子们视为杂种。当他伸手打她、辱骂米罗时,这就是他对自己说的话。”

米罗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却没把这个名字同自己联系起来。他与现实世界的联系前所未有地脆弱。今天受的刺激太多了:猪仔对树木所施的不可思议的魔法;母亲和利波是情人;和他联系得如此紧密,仿佛他自己身体一部分的欧安达从他身上撕开,现在成了另一类人,像埃拉,像科尤拉,成了他的另一个妹妹。他的视线空空洞洞,耳中传来的代言人的声音没有丝毫意义,只是纯粹的音响,可怕的音响。这个声音是米罗自己唤来的,来替利波代言。他怎么会知道,来的不是仁慈的牧师,而是第一位代言人本人?他怎么会知道,在洞察人心、洞悉人性、充满同情的面具下,隐藏的竟是毁灭者安德?这个传说中的魔头,这个犯下人类历史上最邪恶的大罪的恩人,决心不负自己的恶名,要尽情嘲笑皮波、利波、欧安达和他米罗一生的工作,要让他们瞧瞧,这些人五十年的工作加起来,还赶不上他与猪仔相处一个小时。这之后,他又挥起事实那无情的锋刃,冷酷地一击,便将欧安达与他彻底分开。就是这个声音,米罗现在的生活中只剩下这一个声音,这个无情的、可怕的声音。米罗紧紧抓住这个声音,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去憎恨这个声音。但是他做不到。因为他知道,他无法欺骗自己,他知道:安德的确是一个毁灭者,但他摧毁的是假象。假象不可能长久,它必须死亡。猪仔的真相、我们家的真相——这个从远古走来的人看到了,他没有被假象蒙蔽。我一定要好好听这个声音,从中汲取力量,使我也能睁眼直视真理的万丈光芒。

“娜温妮阿清楚自己是什么人。一个通奸者,一个伪善者。她知道自己伤害了马考恩、利波、她的孩子们、布鲁欣阿。她知道她害了皮波。所以她忍受着马考恩的惩罚。她就是用这种方式赎罪。但她觉得还不够,与马考恩对她的憎恨相比,她自己对自己的憎恨要强烈得多。”

主教缓缓点头。代言人把这些秘密公之于众,这是做了一件可怕的事。这种事本来只该在忏悔室里说。但佩雷格里诺感受到了这个行动的力量:迫使全社会的人发掘他们自以为了解的人的真实生活,一层层深入,每一次深入都会迫使人们再一次思索,因为他们是这个故事的一部分。这个故事他们看过一百次、一千次,却视若无睹,直到现在。越接近事实的核心,这个过程就越痛苦,但奇怪的是,到了最后,这种探索反而让人的心灵宁静下来。主教俯身在秘书耳边低声道:“至少,以后不会再有流言了——已经没有秘密可以流传了。”

“在这个故事中,人人都受到了伤害。”代言人说,“每个人都为自己所爱的人作出了牺牲。每个人都为自己所爱的人带来了巨大的痛苦。还有你们,聚在这里听我说话的你们,也是这种痛苦的原因之一。请记住:马考恩的一生是个悲剧,他任何时候都可以打破自己的誓言,中止与娜温妮阿达成的协议。但他的选择却是继续这一段婚姻。那么,他一定从中感到了某种幸福。还有娜温妮阿,她违背了上帝将一个社会维系在一起的律令,也承受了由此而来的痛苦。她惩罚自己,即使教会的惩罚也不可能比她施于自身的惩罚更重了。如果你们觉得自己有权非议她的话,请不要忘了:她承受了所有的痛苦,她做这一切都只为一个目的:不让猪仔杀害利波。”

代言人的话压在听众心里,沉甸甸的,像石头。

奥尔拉多站起来,走到母亲身旁跪下,一只胳膊揽着她的肩头。坐在她身边的埃拉低着头,小声哭泣着。科尤拉站在母亲面前,敬畏地望着她。格雷戈把脸埋在母亲膝头,抽泣着。近处的人们听见了他的哭喊:“Todo papai e morto. Nao tenho nem papai.”我所有的爸爸都死了,我没有爸爸了。

欧安达站在一条巷口前。刚才,在代言人的讲话结束前她陪着自己的母亲离开广场。现在,她四处寻找米罗,但他已经走了。

安德站在讲台后,望着娜温妮阿一家,真希望能做点什么来减轻他们的伤痛。代言结束后总会产生痛苦,因为代言人绝不掩饰事实真相。但很少有人的一生像马考恩、利波和娜温妮阿一样,在欺骗和谎言中度过。这种震撼实在太强烈了,每一点信息都会改变人们对他们了解和热爱的人的看法。讲话时,从抬头望着他的听众的脸上,安德知道他今天激起了巨大的痛苦。其实他自己的痛苦丝毫不亚于他们,就像他们把他们的伤痛转到了他的身上。事先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是布鲁欣阿,但安德知道她还不是受创最深的人。受打击最大的是自以为前途在自己掌握之中的米罗和欧安达。但安德从前也体验过痛苦,他知道,今天这种伤口的愈合速度,将比从前的快得多。娜温妮阿也许自己没有意识到,但安德已经替她解除了一个她再也难以承受的重负。

“代言人。”波斯基娜市长说。

“市长。”安德应道。代言结束后他从不想和别人谈话,但总有些人执意要跟他谈谈。他已经习惯了。他尽量挤出微笑,“今天来的人比我想的还多。”

“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一时的刺激。”波斯基娜说,“明天早上就会忘得精光。”

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让安德有点生气。“除非晚上再来一场更大的刺激。”他说。

“说得对,这个新刺激嘛,已经安排好了。”

安德这时才发现市长极度不安,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拉了拉她的手肘,一只胳膊揽住她。她感激地靠在他的肩头。

“代言人,我应该向你道歉。你的飞船被星际议会征用了。这里发生了一件大罪行,极度严重,罪犯必须立即移交最近的人类世界特隆海姆,以接受审判。用你的飞船。”

安德怔了一下:“米罗和欧安达。”

她转过头,锐利的目光直盯着他:“你一点儿也不吃惊。”

“我不会让他们被带走的。”

波斯基娜抽身后退一步:“不让?”

“审判他们的原因我略略知道一些。”

“你来这里才四天,就已经知道连我都猜不透的事了?”

“有时候,政府才是最后知道消息的一方。”

“你只能让他们被带走,我们大家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接受审判。原因很简单:星际议会把我们的文档剥了个精光。除了维持基本生活的最简单的程序,比如动力、供水程序,电脑记忆体里什么都没剩下。到明天,大家就什么工作都做不成了,我们没有足够的动力开动工厂、采掘矿石、耕种农田。事实上我已经被解除职务,失去了决策权,成了个警察总监。我的唯一任务是:无条件服从并执行卢西塔尼亚撤离委员会的命令。”

“撤离?”

“殖民地的特许状已经被收回了。他们正派遣飞船过来,准备把我们全部接走。这个星球上人类留下的一切痕迹都要彻底清除,连死人的墓碑都包括在内。”

安德分析她的态度。她不是那种一味服从上级命令的人。“你准备服从吗?”

“动力和供水是通过安赛波控制的,围栏也控制在他们手里。他们可以把我们关在这里,没有水,没有动力,我们别想逃出围栏。他们说,只要米罗和欧安达上了你的飞船飞向特隆海姆,便可以适当放宽这些限制。”她叹了口气,“唉,代言人,恐怕你这次到卢西塔尼亚旅行的时间没选择好。”

“我不是个观光客。”怎么会正好在自己来这里的同时,星际议会发现了米罗和欧安达的尝试行动?他怀疑这不是巧合。不过他没把自己的怀疑告诉她。“你们的文档有没有保存下来的?”

波斯基娜叹口气道:“我们没别的办法,只好把你拖下水了。我发现你的文件全都保存在安赛波上,不在卢西塔尼亚本地。我们已经把最重要的文件发送给你了。”

安德大笑起来:“好,太好了。干得漂亮。”

“好处有限。我们又取不回来,就算取回来,他们马上就能发现。到时候,你就跟我们一样麻烦不断了。而且下次就很难再钻这个空子了。”

“除非你从我的文件里把你们的资料拷回本地,然后立即切断与安赛波的联系。”

“那样一来,我们可就真成叛逆者了。这么大的损失,值得做吗?为了什么呢?”

“为了赢得一个机会,为了把卢西塔尼亚建设成一个理想的人类世界。”

波斯基娜笑了:“他们肯定会觉得我们非常重要,但叛徒的前景恐怕好不到哪儿去。”

“我提个请求,先不要急着采取行动,不要逮捕米罗和欧安达。过一个小时,你和这里的决策人士开个会,我列席,咱们一块儿商量商量。”

“商量怎么发动叛乱么?我想不出为什么你要参与我们的决策。”

“开会时你们会知道的。我请求你,这个地方有一个极大的机会,不容错失。”

“什么机会?”

“弥补三千年前安德在异族屠灭中犯下罪孽的机会。”

波斯基娜瞪了他一眼。“你刚刚证明了自己会说大话,你还有其他本事吗?”

她也许是开玩笑,也许不是。“如果你觉得我刚才是在吹牛皮,那你可就太不明智了,也许你担当不起领导一个社会的责任。”他笑着说。

波斯基娜两手一摊,耸了耸肩。“Pois e。”就算是吧。她还能说什么呢?

“你会召集会议吗?”

“行啊。在主教的办公室。”

安德迟疑了一下。

“主教从不参加在别的地方举行的会议。”她说,“如果他不同意,叛乱的事根本不可能。”她伸手敲敲他的胸口,“说不定他压根儿不许你走进教会,你可是个异教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