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主教问道,“摧毁我们的所有文件——这种手段只会用在那些发生叛乱的国家或世界上,而且只有在计划彻底摧毁这些世界的时候,才会——”

“我发现,”波斯基娜对两位教友说,“你们跟我一样,也有本位主义思想,而且疑心病也不轻。”

“恐怕我们的关注领域比你的小得多。”堂·克里斯托说,“但我们也注意到了你说的网络侵入活动。圣灵之子是一个很大的机构,我们的修会只是它下属的许多修会之一。我们一直在将本会的资料传送给其他人类世界上的兄弟修会,唉,网络传输费用实在太昂贵了。兄弟修会在接到我们的资料之后也会替我们保存一个备份。但如果我们被视为叛乱殖民地,我想是不会允许我们采取这种资料恢复的手段的。不过,我们最重要的资料都做了纸质硬拷贝。把所有东西全部打印出来不太可能,但我们也许能把最要紧的打印出来,能对付下去就行了。也就是说,我们的工作不会遭到彻底摧毁。”

“这次入侵你早就知道?”主教问道,“你却没有告诉我?”

“请原谅我,佩雷格里诺主教,但我们没想到你竟然会没有察觉到这次入侵。”

“你也不相信我们的工作有什么重要性可言,值得打印出来加以妥善保存!”

“够了!”波斯基娜市长喝道,“打印件能保存的只是沧海一粟,卢西塔尼亚殖民地的打印机全部加起来也没多大用处。我们连最基本的需求都无法满足。我认为,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资料拷贝的过程不会超过一个小时就会结束,那时他们就可以把我们的记忆体来个一扫光。就算从今天早晨入侵一开始就动手打印,仅打印每日必需的最关键的资料,我们能保存下来的仍然不到万分之一。我们的脆弱程度不会有丝毫改善。”

“就是说我们完蛋了。”主教说道。

“不。但我希望你们能够清楚地明白我们所处局势的极端危险性,只有在这个认识基础上,你们才可能接受唯一一种可行之道。这种解决办法肯定不合你们的口味。”

“这点我毫不怀疑。”佩雷格里诺主教说。

“一个小时以前,我正在为这个问题下工夫,想看看会不会有哪一个级别的文件不受侵入程序的控制。我发现有一个人的文件入侵程序完全跳过去了。最初我以为因为他是个异乡人,后来才发现原因复杂得多:卢西塔尼亚任何电脑的记忆体中根本没有保存死者代言人的文件。”

“一份都没有?这不可能。”堂娜·克里斯蒂说。

“他的所有文件都保存在安赛波网络上,不在我们这个世界,他的记录,他的财务情况,一切,包括发送给他的所有信息都不在。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但他仍然可以进出自己的文件…”堂·克里斯托说。

“对于星际议会来说,他是隐身的。即使他们对进出卢西塔尼亚的所有信息设下障碍,他仍然可以进出自己的文档,因为电脑不把他的活动看作数据传送。这是他自己储存的数据,而且不在卢西塔尼亚上。”

“你是不是想,”佩雷格里诺主教说道,“把我们最机密、最重要的资料当成信息传送给他,那个邪恶得无法言说的异教徒?”

“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已经这么做了。最重要、最敏感的数据传输工作已经完成。这次传输设定为最紧急,加上又是本地传输,所以比议会的拷贝速度快得多。我是给你们提出一项建议,请你们也作出类似传输,用我的优先权限,这项任务就可以超越本地所有电脑的优先级。如果你们不愿意,也行,我会把自己的优先权限用于传输我们政府的二类文件。”

“那他不是就可以任意阅读我们的文件啦?”主教问。

“是的,他可以。”

堂·克里斯托摇摇头:“只要我们要求他不要查看,他就不会查看这些文件。”

“你天真得像个小孩子。”佩雷格里诺主教说道,“我们连迫使他以后交还数据的办法都没有。”

波斯基娜点点头。“是这样。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全都掌握在他手里,还不还给我们都由他说了算。但我的看法和堂·克里斯托一样,我也认为他是个好人,在我们需要的时候会帮助我们的。”

堂娜·克里斯蒂站起身来。“对不起,不过我必须立即着手传输最关键的数据了。”

波斯基娜转向主教的终端,重新以自己的高优先级别模式登录。“输入你要送往代言人安德鲁信息队列的文件的级别。既然你已经打印出了部分文件,所以我想你的文件是依照级别分过类的吧。”

“我们还有多长时间?”堂·克里斯托问,堂娜·克里斯蒂已经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

“时间显示在上面。”波斯基娜手指朝空中的三维图像一指,指尖戳进不断倒计时的数字。

“我们已经打印出来的就甭管了。”堂·克里斯托道,“以后总会有时间再把那些数据输入电脑。反正打出来的也只是最重要的一点,数量不多。”

波斯基娜对主教说:“我知道这样做你很为难。”

主教发出一声冷笑:“困难!”

“我希望,在拒绝这个建议之前,你再考虑考——”

“拒绝?!”主教说,“你以为我是傻瓜吗?尽管我极其憎恨这个欺世盗名、不敬神灵的骗子,但上帝只给了我们这一条路,只有这样才能保存教会最重要的资料。如果出于自己的骄傲拒绝这么做,我就是上帝不称职的仆人。我们的档案还没有划分出优先级别,需要再过几分钟才能准备妥当,但我相信圣灵之子会留给我们足够的时间传输我们的资料。”

“你估计你需要多长时间?”堂·克里斯托问道。

“不需要多久,我想有十分钟就够了。”

波斯基娜有些惊讶,但很高兴。她原来担心主教会要求先传输自己教会的全部资料,之后才轮得到圣灵之子修会,以此证明教会的地位高于修会。

“谢谢你。”堂·克里斯托说,吻了吻主教伸出的手。

主教冷冷地看着波斯基娜。“你用不着这么吃惊,波斯基娜市长。圣灵之子修会的工作与俗世联系更密切,对俗世的机器的依赖程度也更大。神圣教会关注的则是高于俗世的精神领域,所以,公众记忆体中装载的只是我们教会的日常事务。至于说《圣经》,我们的方法很老派,所以教堂里还保存着十多部纸质印刷本。星际议会休想从我们手里夺走上帝的教诲。”他微微一笑,笑容相当凶狠。波斯基娜高兴地还了他一个笑脸。

“还有一个小问题。”堂·克里斯托说,“这里的资料被摧毁以后,假如我们再从代言人的文件中重新拷回来,星际议会会不会再来一次,重新毁掉档案?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他们吗?”

“这个问题相当难办。”波斯基娜回道,“先要看议会这么做想达到什么目的,我们才能考虑以后该怎么办。也许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毁掉我们的资料,只想显示一下他们的威力,然后马上恢复我们最重要的信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想教训我们一顿,当然猜不出他们到底要走到哪一步才算完。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想我们不敢起叛逆之心,那么,今后他们完全可能照样使出这一招。”

“可如果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把我们当成叛逆处置,那又怎么办?”

“这个,如果当真糟糕到那步田地,我们最后的办法是,把资料全部拷入本地记忆体,然后——切断安赛波。”

“上帝呀。”堂娜·克里斯蒂喊道,“那我们就彻底孤立了。”

佩雷格里诺主教大发雷霆:“简直荒唐!堂娜,你认为基督非得依赖安赛波不可吗?那个议会难道有力量压制圣灵不成?”

堂娜·克里斯蒂脸红了,重新在终端上工作起来。

主教的秘书递给他一张列着文件清单的纸。“勾掉我的个人通讯文档。”主教说,“这都是已经发出的信息。至于其中哪些信件值得保存,就留给教会决定吧。它们对我个人没有价值。”

“主教大人可以传送文件了。”堂·克里斯托说道。他的妻子立即从终端前站起来,把位子让给主教的秘书。

“还有一件事。”波斯基娜说,“我想你们可能感兴趣。代言人已经宣布,他将于今天晚上在广场为已死的马科斯·希贝拉代言。”

“你怎么认为我会感兴趣?”主教冷冷地说,“你以为我会在乎他说什么吗?”

“我以为你会派出一位代表去听听。”

“谢谢你告诉我们。”堂·克里斯托说,“我想我会参加。我很愿意听听替圣安吉罗代言过的人今天会说些什么。”他转向主教,“如果你同意,我会把他所讲的转告给你。”

主教在椅背上一靠,勉强笑了笑。“谢谢你,但我会派个人参加的。”

波斯基娜离开主教的办公室,咔咔咔走下楼梯,走出教堂大门。她得赶快回自己的办公室。不管议会的计划是什么,得到他们传送过来的信息的人将是波斯基娜。

她没有告诉宗教领袖,因为这跟他们无关:她知道议会为什么这样做,至少知道个大概。在所有法律条文中,凡是给予议会将本殖民地视为叛逆的条款都与猪仔有关。

显然,外星人类学家闯下了天大的乱子。这种乱子既然波斯基娜不知道,那必定是大事,从卫星上都能看出来。监控卫星数据是唯一不经波斯基娜之手直接传给委员会的资料。波斯基娜已经推想过米罗和欧安达可能干了什么:偷偷放了一把森林大火?砍了树?在猪仔部落前挑起了战争?无论她想到的是什么,全都荒唐无稽,绝对不可能。

她试过把这两个人找来当面盘问,但他们不见了。他们通过大门出了围栏,进入森林,毫无疑问是去继续他们毁掉卢西塔尼亚殖民地的勾当去了。波斯基娜不断提醒自己,两个孩子还年轻,只不过犯了年轻人免不了的错误。

可不至于年轻到这么无知的地步吧。而且,在这么一个有许多聪明人的殖民地中,这两人的头脑是最聪明不过的。幸好星际法律禁止当地政府拥有用于拷问犯人的刑具,波斯基娜平生头一次愤怒得恨不能用用这种工具。我不知道你们以为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到底干了些什么,但不管怎么说,整个社会都将为你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如果还有公道的话,我一定要你们俩也付出代价。

声称不会参加任何代言仪式的人很多。他们都是好天主教徒,不是吗?主教不是告诉大家,代言人发出的是魔鬼的声音吗?

但是,自从代言人来了之后,让大家交头接耳的事就没断过。大多是没有根据的流言,在米拉格雷这样的小地方,流言如同枯燥生活中的调味品,而且,如果流言不被大多数人相信,那就算不上流言了。所以,小道消息早已传遍殖民地:马考恩的小女儿科尤拉,就是那个自从父亲死后一直不说话的小女孩,开口说话了,甚至成了学校里的话篓子;还有奥尔拉多,那个安着一双吓人的假眼、举止乖张的男孩,据说突然间高兴起来,变得兴高采烈了。也许是狂躁病发作,说不定还是中了魔哩。流言暗示说,代言人的手一碰上谁,就能治好他的病。此人还有一双邪恶的眼睛。如果他祝福你,你会身体安康,可如果他恨你,光凭他的诅咒就能杀死你。他的话里有魔法,可以让你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当然,流言不是每个人都听说了,听说的也不是每个人都相信。但从代言人抵达到他准备开始替马科斯·希贝拉代言的这四天时间里,米拉格雷人已经一致下定决心(虽然没有公开宣布),他们将参加代言仪式,看那个代言人会说些什么——不管主教大人是不是禁止。

要怪只能怪主教自己。他利用自己的地位,公开宣称代言人是撒旦的信徒,说安德鲁是主教本人和所有好天主教徒不折不扣的对立面,是大家的对头。可是对于搞不懂复杂的神学理论的人来说,撒旦确实可怕、威力无比——当然上帝也是。他们知道主教鼓吹的善恶之分,但他们对强弱之别更感兴趣。后者才是每天过日子都能看到的区别。在这方面,他们是弱者,上帝、撒旦和主教大人是强者。主教的话提升了代言人的地位,使他成为与主教强弱相当的人物。难怪交头接耳的群众相信此人深具法力。

这样一来,虽说代言仪式开始前一个小时才通知,广场里仍然挤得满满当当,连面对广场的周边建筑上都站满了人,人群溢到小径上、小巷里、大街上。按照法律的要求,波斯基娜市长为代言人准备了一具麦克风,这是她自己在很少举行的公众集会上使用的。人们拥向演说台,四下打量着,看有没有熟人。人人都来了,马考恩的家人、市长,连堂·克里斯托和堂娜·克里斯蒂都来了,还有不少身穿长袍的教堂神父。纳维欧大夫、皮波的寡妻、殖民地卷宗库管理员康茜科恩、利波的寡妻布鲁欣阿和她的孩子们也早早到场。有传言说,代言人不久以后还会替皮波和利波代言。

就在代言人走上讲台的时候,人群轰动了:佩雷格里诺主教大人也亲自来了,没有穿他的法衣,只穿了一袭朴素的普通神父袍。他居然来了,到这里来听代言人亵渎神明的话!不止一位米拉格雷人心中涌起甜蜜的企盼:他老人家会不会站将起来,以大法力击倒撒旦?《圣经》启示录以外从未出现的善恶大决战会不会就在此地展开?

这时,代言人站到麦克风前,等着人群安静下来。他个子挺高,还很年轻,苍白的肤色跟下面褐色皮肤的人群相比显得有点病恹恹的。可怕呀。大家静下来,代言人开口了。

“他以三个名字为人所知。官方记录中是第一个:马科斯·希贝拉。官方生卒年:生于1929年,死于1970年。在钢铁铸造厂工作。保险记录上没有任何污点。从来没有被逮捕过。一个妻子,六个孩子。一位模范公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足以在公开记录中留下污点的坏事。”

听众们大多有点不自在。他们本来以为会听到滔滔雄辩,可代言人的话却没什么出奇之处。辞藻还赶不上布道的神父华丽,平铺直叙,简简单单,跟唠家常差不多。只有很少人意识到,正因为平淡,他的话才更加可信。他所说的不是锣鼓喧天的粉饰的事实,只是平平常常和生活一样真实的事实,它是那么真实,你甚至不会想到怀疑它。注意到了这一点的人中就有佩雷格里诺主教,这一点让他颇为不安。这个代言人真是一位可怕的对手,布道坛上火炽的抨击是打不倒他的。

“他的第二个名字是马考恩,大个子马科斯的意思,因为他身高体壮,岁数很小时就已经有了成年人的块头。他长到两米高的个子时才多大岁数?十一?说不准,但肯定是在十二岁之前。他的个头和体力在铸造厂很有用,那里的钢铸件体积不大,由人力直接搬运最便当,身强力壮在那里是很有用处的。很多人都要依靠马考恩的体力。”

广场里,来自铸造厂的人不住点头。他们都曾大吹大擂,说自己绝对不会跟那个异教徒说话,但是,他们中的某人显然跟他说了话。不过现在看来,这样做也对,免得代言人把马考恩的事儿说错了。现在,他们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就是那个把这些情况告诉代言人的人。他们不知道的是,代言人根本没打算向他们打听。经过这么多年,很多事安德鲁·维京不用问都知道。

“他的第三个名字是畜生,狗。”

啊,对了。广场里的人们想,我们早就听说死者代言人就是这样,他们不尊重死者,不懂礼貌。

“当你们听说他的妻子娜温妮阿被打得鼻青脸肿、被打瘸了腿、嘴唇被打破缝了针时,你们就用这个名字称呼他。对她做出这种事,他真是一头畜生。”

他怎么敢这么说?他所说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但在愤怒之下,卢西塔尼亚人又有点不自在。和刚才相比,这时的不自在却出于截然不同的原因。他们不是亲口说过,就是心里这样想过。但他们是在马考恩活着时说这些话的,现在代言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说一位死者,真是太不应该了。

“不是说你们中有谁真正喜欢娜温妮阿,那位冷漠的女人也从来没向你们道过早安。但她的个子比他小得多,又是孩子的母亲,所以,他打她,就活该被称为畜生。”

人们觉得非常窘迫,互相小声嘟囔着。那些坐在娜温妮阿附近草地上的人偷偷打量她,却又忙不迭从她脸上移开目光。他们既急于看她有什么反应,同时又痛心地意识到代言人说的是实话,他们的确不喜欢她。他们既怕她,同时也怜悯她。

“告诉我,这是不是你们所了解的这个人?你们和他在酒吧里消磨的时间不少,但从来没把他当成朋友,你们从来没有和他结为酒友。你们甚至连他喝了多少酒都看不出来:一杯不喝时他神情凶狠,一触即怒;喝醉时同样神情凶狠,一触即怒。没有谁看得出区别。你们也从来没听说他交上哪个朋友,你们甚至不乐意看到他走进你们的房间。这就是你们所知的这个人,这头畜生,简直不能算是个人。”

说得对,大家心想。那个人就这德性。现在,代言人的粗鲁放肆带来的最初的冲击已经消退,他们渐渐习惯了他那种不粉饰事实的说话方式。但他们仍旧觉得发窘,因为代言人语气里有一丝讥讽,还不仅仅是语气,连他用的字眼都不大对劲。“简直不能算是个人。”这就是他说的话。他当然是个人。还有,他们隐隐约约觉得,代言人虽然知道他们对马考恩是什么看法,但却并不完全赞同。

“还有一些人,他铸造厂的同事,知道他是个可靠的工作伙伴。他们知道他从来不瞎吹大话,而是说到做到,能做多少就说多少。干活儿时靠得住。也就是说,在铸造厂的厂房里,他获得了你们的尊重,但当你们一走出工厂,你们就像别人一样对待他:不理睬他,藐视他。”

讥讽的味道加重了。可代言人的语气一点儿也没有变,仍然与刚开始讲话时一样:平铺直叙、简简单单。马考恩的工友们觉得无言以对:我们不该那样不理他,他在厂里是把好手,也许我们离开工厂后也应该像在工厂里那样待他。

“你们中间还有些人知道一些别的情况,但你们从来不怎么说起。你们知道,早在他的行为给他挣来‘畜生’这个名字之前很久,你们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当时你们只有十岁、十一岁、十二岁,还是小男孩。他个子太大了,跟他站在一起你们觉得不好意思,也觉得害怕,因为他使你们感到自己没用。”

堂·克里斯托在妻子耳畔轻声道:“他们来是为了听点谈资,他却教他们担负起自己应该担负的责任。”

“也就是说,你们用了人类在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外物时采用的办法。”代言人说,“你们抱成团,像成群结队的斗牛士,在最后一击之前先削弱公牛的力量。你们捅他,戳他,捉弄他,让他不停地转来转去,猜不出下一击会来自什么地方。你们用毒刺扎进他的皮肤,用痛苦削弱他、激怒他。因为,尽管他个子那么大,你们照样能把他整得团团转。你们可以整得他大喊大叫,可以让他逃跑,可以让他哭。瞧,他到底还是没你们强大啊。”

埃拉很生气。她想让他谴责马考恩,而不是为他找借口。难道说,凭着童年的不幸,就可以手一痒痒便把母亲打翻在地吗?

“我说这些不是想谴责你们。你们那时是孩子,孩子不懂事,孩子是残忍的。现在你们不会再这么做了。但听了我的话,你们自己也能看到你们行为的后果。你们叫他畜生,于是他成了畜生。在他以后的一生中,他伤害无助的人,殴打他的妻子,野蛮地斥骂他的儿子米罗,骂得他逃出家门。你们是怎么对待他的,他就是怎么做的;你们告诉他他是什么,他便成为了什么。”

你是个蠢材,佩雷格里诺主教心想。如果一个人的行为总是以别人是怎么对待他的为基础,那么,就没有人应该对任何事负责。你的罪孽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哪里还有忏悔的必要?

好像听到了主教无声的质疑,代言人抬起一只手,仿佛把自己刚刚说的话一把扫开。“这并不是最后的答案。你们对他的折磨使他变成了一个阴沉的人,却并不会让他变成一个凶狂的人。你们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折磨他;他也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痛恨你们。他不是那种把仇恨埋在心里记一辈子的人。他的愤怒渐渐冷却,变成了持久的对他人的不信任。他知道你们瞧不起他,他也学会了不靠你们独自生活——平静地生活。”

代言人顿了顿,说出大家心里都在问的问题:“他为什么变成了你们大家都熟知的那个凶残的人?想一想,谁是他的凶暴的牺牲品?他的妻子,他的孩子。有些人打老婆孩子,是想以这种手段取得权力,由于他们太弱小,或者太笨,在外面的世界无法获得权力。那他能够威慑的还剩下谁呢?只有无助的妻子、孩子,因为生活所迫、传统习俗,或者——让人更难过——因为爱,和这样一个男人捆在了一起的妻子、孩子。”

说得对。埃拉心想,偷偷瞥了一眼母亲。这才是我想听的,这才是我请他来的目的。

“有些男人是这样。”代言人说,“但马科斯·希贝拉不是这样的男人。请想一想,听说过他打他的哪个孩子吗?随便哪个,有没有一次?你们之中和他一起工作的人,他有没有把他的意志强加于你们身上一次?事情对他不利时他会不会大发脾气?不,马考恩不是弱者,也不是一个邪恶的人。他有力量,但并不追逐权力,他渴望的是爱,而不是对他人的控制,他渴望的是忠诚。”

佩雷格里诺主教露出一丝冷漠的微笑,决斗者向值得尊重的对手致意时就是这么笑的。你走的可是一条险路啊,代言人。绕着事实真相打转,不时向它作一次佯攻。等你真正出手时,那一击将是致命的。这些人到这里来是为了娱乐,却不知道自己成了你的靶子。你会笔直地刺穿他们的心脏。

“你们中有些人应该还记得一件往事。”代言人说道,“马科斯当时大约十三岁,你们也一样。那一次你们在学校后面的山坡上捉弄他,比平常更凶,用石块威胁他,用卡匹姆草叶打他。他流血了,但他还是忍气吞声,尽量躲开你们,求你们住手。这时,你们中间有一个人朝他的肚子狠狠打了一拳。这一击对他的伤害比你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因为那时他已经处于日后夺去他生命的病痛的折磨之下。当时他还不像后来那样对那种病痛习以为常。那种痛苦对他来说如同死亡一般可怕。他被逼得走投无路,你们让他痛苦到极点,于是他反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