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同意的请举手。好,谢谢大家对政府的支持。”他回头对总统说了几句,“现在诸位可以离开了,会议内容请在12小时内保密。雷恩斯先生,威廉森女士,乔思特先生,还有你,加达斯,请留下并随军队一起行动。希望你们作为亲人能说服海拉。”

人们纷纷离去,总统走过来,同留下的四个人一一握手:“拜托你们了,希望诸位充分利用你们的影响力,使事情有一个最圆满的结局。请立即出发吧。”

白宫草坪上的军用直升机已经发动,布莱德领着四个人匆匆出去。苏玛拉着加达斯走在前边,他们盼望与女儿(恋人)见面,但心中都有强烈的不安。保罗和豪森走在后边,心情沉重地交换着目光,他们十分清楚,政府送了一个空头人情──海拉决不会乖乖地走出地下世界,一定会与自己的世界共存亡的。但是,总统的决定无可指摘,刚才两人也都举手同意了,除此之外,能有其它的解决办法吗?他们只能尽量去说服海拉了。他们在心中悲苦地喊着:海拉!海拉!匆匆上了飞机。

3

美国机群在亚马逊河口与巴西空军的超级军旗式战斗机会合,略作整顿后溯流而上。加达斯望着机翼下方,那是像海一样宽广无际的亚马逊河,马卡帕、古鲁帕等城市撒布在两岸,往西去,河道渐渐收缩变窄,两岸的丛林则越来越茂密,很快,丛林变成了浓绿的粘煳煳的绿色地狱,遮天铺地,尽情展示着热带雨林的强悍蛮勇。飞机飞得不高,甚至能看见鳄鱼扑食时掀起的浪花。大约飞了800公里后,飞机离开河道向北斜飞,下面是穆卡拉伊山的余脉。在浓浓的绿色中,矗立着无数圆锥状的山体,它们尽力从热带雨林的纠结中挣脱出来,向天空伸展着身躯。

加达斯虽然在海拉的地下世界呆过5天,但他是在昏睡中被带进带出的,所以对该处的地理方位毫无所知。直到飞机开始盘旋下降,他才知道到了目的地。几架垂直升降飞机和直升机找到了降落处,艰难地落下来。3架重型轰炸机在高空盘旋,用它们重浊的轰鸣声抖动着天空。

4人乘坐的飞机降落在锥形山峰的腰部,布莱德领着4人跳出机舱,匆匆向山下走,在一处石壁前停下。这儿被稠密的灌木和霸王藤严严的复盖着,看不出任何人工的痕迹。两名巴西军人架着一个女人走过来──是院长嬷嬷,她虽然身处监押之中,但神态相当平静。她看见了加达斯,仅仅看了一眼就转过目光,加达斯看到了冰冷的鄙夷,但他仍走过去,苦涩地说:“你好,嬷嬷。我们对海拉都没有恶意。这是海拉的父母和她的豪森伯伯,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钟爱的亲人。”

苏玛走过去:“嬷嬷,还记得我们吗?让我们共同努力把海拉救出来,好吗?”她的泪水夺眶而出,“求求你了,嬷嬷。”

院长看看他们,没有说话。参议员走过来,威严而不失亲切地说:‘你好院长,海拉的3处地下设施都将在今天被摧毁,对此不要抱什么幻想了。但总统已颁发了特赦令,海拉和所有手下都可以回到人类社会,过正常人的生活。你看,我们带来了她的所有亲人:父母、伯伯、丈夫,还有我,她的公公,这足以表达我们的诚意。请你和海拉联系,让保罗、苏玛、豪森和加达斯进入地下世界和她面谈。我们实在不愿出现悲剧。"

院长微笑道:“我了解海拉的坎坷身世,真希望在8年前你们就表现出这种诚意。现在恐怕晚了一点。”她留恋地看看四周,“参议员阁下,你知道吧,我是一个白人传教士和一个瓜哈里博斯女人的后代,不过我的心灵完全属于密林,属于蛮荒世界,从来不想进入你们的社会。我会把你们的话如实传达给海拉,如果海拉不打算上来的话,我会留在地下陪她。所以,让我们预道永别吧。”她再次留恋地扫视林野,转回身,把手掌放在一块岩石上。少顷,伴随着极轻微的隆隆声,石壁轻悄地滑开。这时人们才看出,石壁上的霸王藤是经过精心安排的,它们的一端固定地石壁上,在石壁移动时,藤干也随着移走,露出一个硕大的洞口。里面是一架庞大的电梯,大得足以装下他们乘坐的直升机。院长跨进电梯,加达斯和苏玛等人也急急跟上。院长摇手止住他们,温和地说:“请稍候,我要先去征求海拉的意见。”

几个人焦急地看着参议员,参议员点点头:“按院长的意见吧。”

电梯门关上了,隆隆声迅速沉下地下,但石壁并没有关闭。洞口的亲人们焦灼地等待着。布莱德退到几十米外的战地指挥所,同指挥梅泽斯少将密切注视着战地的动态。侦察机不停地发来监测报告:“未发现化学毒剂的迹象。未发现生物毒剂的迹象……”,F-22战机的精确制导炸弹瞄准了地下世界的4个秘密出口和通风口,B-2轰炸机上的巨型炸弹则对准了地下世界的腹部。

10分钟过去了,忽然有桠桠的声响,几根金属物从前后左右缓缓升起,把其上的棕榈树、肥猪树和霸王藤都推到一边,无数切叶蚁、蜢蛛等纷纷逃离,乱成一团。梅泽斯少将果断地命令道:“有埋伏!快撤离这个区域!”

已经晚了,十几道激光破空而来──但它们并不是杀人武器。这些激光束编织在一起,在短暂的震荡后,忽然堆出一幅清晰的画面。画面是地下世界的巨型子宫,加达斯一眼就认出来了,地下世界的人都默默聚集在这里,仍穿着那种瓜哈里博斯人的时装。院长嬷嬷也在这里,她也脱去了世俗的衣服。在这些人前面是一张躺椅,同样裸着身体的海拉斜躺在椅上。画面越来越清晰,可以看出那些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海拉身上,只是海拉的周围似乎加有某种干扰,她的身体显得朦胧和流动不定。苏玛等人不由往前赶了几步,伸手想抓住光影中的海拉。“海拉!”苏玛喊了一声,哽住了。海拉说话了,从几千米的地下传来,声音十分清晰,十分平静,平静下掩盖着跳荡的激情。“妈妈,爸爸,豪森伯伯,还有加达斯,我的爱人(加达斯像挨了一记鞭抽)。你们好,咱们终于又见面了。”“海拉,请让我下去,我有好多话……”

“妈妈,不必劝了,”海拉微笑着说,“我全知道了。不过,我不能再回到人类世界,我完全属于这里──而且,也晚了。”

“不,不晚,你还年轻……”

“不,妈妈,已经晚了。加达斯,”三维图像中的海拉转向加达斯,“我们的孩子已经出生,是个女孩。”

加达斯悲喜交加地说:“她在哪儿?海拉,这难道不是你一直在寻找的证明吗?证明你和自然人类一样……”

海拉打断他的话,带着平静的伤感说:“不,不一样。告诉你吧,怀孕和分娩激活了癌细胞的本性,我的身体已经失控,它每天都在变化着,只有大脑还暂时保持着清醒。现在我已经几乎失去人形。我很想和你们拥抱吻别,可惜不行了。”

4个人的心都猛然沉落。他们瞪大眼睛看着躺椅上的海拉,但是不行,无法看清,那儿加有电子干扰,只能看见一团略具人形的电子流体。4个人都哑口无言,因为在这样的悲剧下,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海拉幽幽叹息道:“爸爸妈妈,我仍然感谢你们,你们让我降生于世,享受到活着的快乐。我只怨造化弄人,它既让我来到这个世上,为什么不舍得把人的属性全部给我呢。”保罗痛楚地说:“孩子,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模样……”

海拉尖利地说:“即使我只是一堆无定形的原生质?爸爸,那不是感情,是怜悯,我不会接受怜悯的。再见,我的亲人们。现在请布莱德参议员过来,我要给他讲几句话。”

布莱德显然对这片激光围起的区域心怀忌惮,但他仍勇敢地走过来。海拉冷淡地说:“阁下,如果一个月前你敢来这里撒野的话,我很乐意陪你玩一场战争游戏,而且我相信,能让你得到记一辈子的教训,不过今天我丧失这种兴趣了。我已决定毁灭我的3处地下世界。地下世界的人员决定全部留下,和我一同去死,我无法说服他们离开,只好遂他们所愿了。至于已经送到美国和各国的克隆婴儿,包括不久前送出去的200个,希望你们履行诺言,不要加害于他们──如果他们能活下去并且不重复我的悲剧。加达斯,我们的孩子就留在这里吧,请你原谅,我不愿她再经受我的痛苦。好了,我马上就要启动地下世界的自毁指令了,爆炸将在20分钟后开始,请你们立即撤回飞机吧。”

她对手下说:“把那两个家伙放出去,不要脏了我们的地方。”

两分钟后,电梯嗡嗡地开上来,门自动打开,赤身裸体的杜塔克和另一个特工被捆作一团,扔在角落里,眼神呆痴,浑身浸泡在屎尿中。他们潜入地下准备破坏救生通道时失手被擒,那些准备迎接死亡的瓜哈里博斯人恢复了野性,兴高采烈地商量着处死两人的办法,但在海拉的严令下,他们最终没敢杀死两个人,只是让他们吃了一些苦头。几名军人迅速冲过去,把俩人架出来,割断绳索,塞到一架直升机中。

梅泽斯命令所有人立即登机,他们都迅速执行了命令。只有苏玛等4个人留在原地没动,苏玛和加达斯在嘶声喊:“海拉,海拉,让我下去!你快点上来!”这时激光图像刷地消失了,山岩缓缓合拢,这里完全恢复了原始丛林的蛮荒景像。几名军人冲过来,两人架一个,不由分说把他们扯到飞机上。所有飞机都飞到空中了,这时他们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像是发自于地下,又像是发自于高空:“永别了,亲人们!”

一声沉重的闷哼,大地抖动一下,这一带的地面眨眼间下陷数百米,陷坑周围形成一圈陡崖,露出白色和红色的岩层。坑底仍是浓重的绿色,只是显得比原先零乱了。一座圆锥形山峰垮掉了半边,巨大的石块堆集在陷坑的边缘。地表下陷引起了强烈的空气扰动,一直影响到在空中盘旋的飞机,它们剧烈地抖动着,不过很快恢复平稳。

飞机上的人们默默观看了这场无声的葬礼。

4

在白宫的椭圆形办公室里,总统一直在关注在事态的发展。办公室主任甘金斯报告说,这次行动异常顺利,由于海拉怀孕分娩后的肉体崩溃,她已经自我毁灭了所有的地下设施。美国和巴西的空军未费一枪一弹就完成了任务,现在已经开始撤回。

总统淡淡地说:“真是个刚烈的女子,我们该向她致敬。”

甘金斯也附和道:“是啊,一个可敬的敌人。她和加达斯的女儿与她陪葬了,地下世界的所有人也都选择了死亡。总统,现在该考虑那些生活在美国的癌人了,据统计,他们一共有898名,都已受到严密的监视。”

总统点点头,这些癌人该怎么办?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事。忽然,屋内响起吓人的卡卡查查的破碎声,一个尖尖的机头透过玻璃窗伸进来,激光炮的炮口阴险地指向屋内,机身则仍悬停在窗外。屋内的人一时间惊呆了,两名听见动静的警卫冲进屋内,立即扑过来,把总统掩在身下。此时总统已经悟到,窗外肯定是海拉乘坐的那架幽灵飞机,驾驶员光着头,赤身裸体,对着他嘲弄地咧着嘴。那人马上就会按下激光炮的按纽,把这里变成死光横飞的屠场──忽然飞机悄然离开了,跃升到空中。总统推开警卫,跑到阳台上观看。那架飞机像是疯了似的在天上纵情驰骋,平飞,倒飞,俯冲,甚至来一个眼镜蛇机动。忽然机尾后冒出白烟,飞机拖着这条长尾,在蓝天上书写着清晰的花体字母:海拉!

飞机随即拉高,迅速消失在蓝天中。总统回到房中,听见甘金斯正在声嘶力竭地打电话:“……它刚刚从办公室的窗户中退出去,这会儿正在天上写字哩。什么?雷达没有任何反应?我用肉眼都看见了,千真万确!”

20秒钟后,几架F-22唿啸着飞过来,但幽灵飞机早已消失,在F-22造成的扰动中,天幕上的一行字母逐渐消散。

5

特丽打开栅栏门,把牧羊犬玛亚和它的4个小狗崽赶出去:“去吧,去吧。”她柔声说,“这儿马上就要毁灭了,海拉让你们自己逃生去。快走吧,我要回去和海拉死在一块儿。”她向玛亚挥挥手,黯然回头。玛亚听不懂她的话,但这条聪明的狗早已觉察到异常。这些天,女主人变得越来越阴郁,她的模样好像每天都在变化。当然她的模样与玛亚无关,玛亚辨别主人是靠气味。但是,这几天来女主人再也不让它近前了,它曾恼怒地在门外吠叫,在门上抓挠,但女主人就是不让它靠前。

现在,黑人姑娘又把它和4个狗崽送出栅栏,这是为什么?过去不是从来都不让它到栅栏外吗?地下世界里沉寂得像是坟墓,忽然麦克风响了:“现在进入10分钟倒计时,请各处人员迅速撤离。”然后是不慌不忙的均匀的计数声:600、599、598、597……玛亚听不懂这些,但冥冥中的本能告诉它,危险马上就要来临。4只小狗崽唧唧地叫着,茫然看着四周,玛亚急忙领着儿女们向安全出口跑去……忽然它停住了,昂着头思索着,它转过身,推开栅栏门,飞快地向里面跑去。它闪电般地跑着,到处都没有人影,它嗅着特丽沿路留下的气味,径直奔向中区的球形塔,没错,这儿灯火辉煌,人们都聚集在海拉的周围,安静地等待着,特丽也站在人群中。海拉看见了玛亚,生气地喊:“玛亚,快跑,快点跑出去!”

玛亚悲哀地朝她吠了一声,猛然扑向婴儿车,婴儿车翻倒了,玛亚叼着婴儿的衣服,最后看一眼海拉──它的狗眼中含有多么深的悲伧!然后叼着婴儿向来路跑回。周围的人都看着海拉,海拉摇摇头,低声说:“由它去吧。由她去吧。”

她第二句指的是婴儿。

玛亚跑到栅栏外,4只小狗正悲哀地哼唧着,四处乱撞。玛亚放下婴儿,吠叫着,小狗听见妈妈的声音,欢欢喜喜地围上来。婴儿在地上扎手舞脚地弹动着,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哭泣,一直笑盈盈地看着玛亚。玛亚没有停留,低头叼上婴儿跑起来,同时用呜呜的吠叫招唤小狗随它跑。身后的计数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它知道危险时刻已经逼近,更加焦燥地跑着。小狗们追不上妈妈,在后边着急地尖叫,但玛亚已顾不上了。

它总算跑到了洞口。这是一片阴暗潮湿的河边林地,下午的太阳透过密密的树叶,在灌木的叶子上撒下一个个圆斑。小狗崽们还没出来,玛亚想回头寻找,但婴儿的哭声阻住了它,玛亚卧在她的旁边,把奶头凑过去,婴儿立即香甜地吮吸起来。

玛亚昂着头,焦急地向洞内唤着它的儿女。忽然一声爆响,洞内的气浪唿啸着冲出来,把洞口的树木齐腰吹断。它和婴儿都在地上翻滚着。一分钟后,狂风减弱了,它竖起耳朵,听见了婴儿愤怒的哭声,它四肢着地爬过去,伏在婴儿身上,婴儿马上找到奶头吮吸起来。后边忽然传来唧唧的狗叫声,原来小狗们都被气浪吹出来,正晕头晕脑地在地上爬着。玛亚吠了一声,狗崽们欢天喜地地跑过来,与婴儿拥挤在一起,抢夺着妈妈的奶头,随即安静下来。

5张小口贪馋地吞咽着乳汁,玛亚则冷静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儿藤蔓缠绕,阳光难以穿透,空气中弥漫着腐叶的气息。毒蛇在灌木丛下探出脑袋,巨蚁在枝叶间奔跑,饱食的鳄鱼懒懒地看着它们,悠闲地挪动着四肢,返回河边。

玛亚没有人类的思维,但基因深处的本能同样正确地教会它该怎么做。它要活下去,在这片险恶的环境中尽力活下去。小狗吃饱了,快乐地哼唧着,哼唧声夹杂着一个喃喃的人类婴儿的声音。这些生命都是它的后代,它会用生命保护它们。

它把5只小崽子一个个叼回洞中,随后的一天里,它从各处叼来枯草树叶,建造了一个舒适的狗窝。于是,一场生存之战从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