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玛利亚。”理查低声说。也可能这话是我说的。不过我真记不清了。

  可我真真切切地记得,让-克洛德在20英尺宽的突出岩冰下不停向外摆动,而当他把两支冰镐都使劲插入了他上面的冰顶时,他停下了摇摆动作。只有一把冰镐牢牢地嵌入了冰顶,不过他还是拉升身体,以便使他水平悬挂的绳索能够变松。他开始一阵猛踢,最后,靴子前端的冰爪尖头再一次嵌入了冰顶。然后他把另一柄冰镐用力敲进冰顶。

  所有的登山者都必须有强壮的身体。在我们的前臂上你会看到大块肌肉,其他运动员则很少拥有,更别说“普通”人了。不过像那样不止是水平悬挂,因为他脑袋的位置比爪尖嵌入冰层、绑着冰爪的靴子还要低,而且这么做时完全凭借双手握住短冰镐的力量支撑,凭借两只前臂和上臂的力量。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他做到了。

  然后他松开一把冰镐。他的左手在安全带上摸索着,然后从悬荡着的装备袋里拿出一枚冰锥。

  这枚冰锥突然从他的指间滑落,然后掉到了200英尺下的下方,这说明当时他的手指已经快没有力气了。这枚长冰锥砸到了我和理查之间的一块低矮的砾石上,反弹开来,激起一串火花,落在四周的积雪上,我俩赶紧躲开。

  J.C.冷静地伸手又拿出一枚冰锥,然后正了正袋子,以免更多的装备掉出来。让-克洛德交换了下握住嵌入冰顶的冰镐的手,所以此时他的重量全部由左手支撑,然后平静地把最后一个起锚固作用的冰锥旋拧进去。他从安全带里拿出一个很小的钢制破冰工具,把这枚冰锥旋拧进最后一部分冰中,然后将其使劲儿敲进冰下的岩石里。我真搞不懂,在他做这些事儿的时候为什么没从那块突出的岩冰上掉下来。

  他又把安全带上的皮带放松了七八英尺,然后开始大幅度地来回摆动,而他的脑袋和双脚都比他的躯干低。在他向外摆动时,最远的距离超过了突出岩冰的边缘。他来回摆动着,我等着看、等着听嵌入冰顶的两枚冰锥弹出来,然后他急速顺着冰壁掉下30或60英尺,而这几乎肯定会把他摔得不省人事。而我和理查两个人中得有一个不得不顺着固定绳索爬到冰壁之上,把我们那位失去意识或者已经摔死的朋友救下来。我可不希望上去的人是我。

  让-克洛德并没有掉下来,他摇摆的弧线反而超出了突出岩冰的边缘,甚至摇摆到了突出的冰石之上,在第二次摇摆到这个距离时,他把两把破冰锤的弯曲镐头用力凿进冰层。

  他每次拉出一把破冰锤,向上拉升身体,越来越高,再一次凭借手臂和前臂的力量支撑整个身体,到了这个时候,因为紧张和毒素,他的手臂肯定已经开始颤抖了。

  他爬到了12英尺高突出岩冰的外部垂直冰壁7英尺处,然后把他的新式攀冰冰爪的前尖爪嵌入了冰中,冷静地把他所需要的最后一枚起保护作用的钢制冰锥旋拧进冰中。唯一能看出J.C.已经十分疲倦的迹象,就是在他把一个挂钩别在那枚冰锥之上。然后使用Y型拴绳连接好他的胸口和安全带之后,他向后倾斜,与那面很短的冰壁成约40度角,休息了几分钟。或许他并不是累,只是肾上腺素骤降之后造成登山者在经历了真正可怕情况后手和手指开始颤抖。此时他的短冰镐从他手腕处的带子上悬垂下来。即便是从200多英尺下的地方,我都可以看到他在张合手指。

  然后他再次抓住两把冰镐,直起身子,再一次又砍又劈,向上爬去。

  我和理查看着他伏在突出岩冰的顶端,把他右手破冰锤尖嵌入了什么东西里,然后他站起来,越过了悬冰边缘,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中。

  片刻之后,他又出现了,站立在边缘附近,把绕在肩膀上的剩余绳子取下来,低头冲着我们大喊。

  “我还有差不多100英尺的绳子,”胜利者的呼喊声回荡着,“我已经把两端系好了。我们需要两根绳子做保护,所以带另外100英尺绳子上来,就是理查那条比较粗的奇迹绳,我放在第二个包里,你们爬到一半的时候将它们系在一起。谁下一个上来?”

  我和理查面面相觑。

  我又一次成了我们三个人之中的“厚脸皮”。如果我们能够到达位于28,000多英尺的东北山脊峰顶附近所谓“第二台阶”的战舰船头,我可是被寄予厚望能够自由攀登岩壁的那个人啊。

  但是在那一刻,我感觉怕极了。

  “我第二个上。”理查说着身体一缩,把J.C.那条100英尺长的“优质绳索”套在身上,走到那面冰壁前,举起了两把破冰锤。

  我们既不想再住在瑟里吉卓迪恩那个寒酸的旅馆里,也不想住在威尔士附近的任何地方,于是理查趁着黄昏和漫长黑夜,一直把车开回了伦敦。沃克斯豪尔汽车的车头灯依旧是有等于没有,不过一等到天黑后我们上了真正的高速公路,理查就开着这辆沃克斯豪尔汽车跟在各种各样的卡车之后,我们与那些卡车之间的距离很近,利用它们的红色小尾灯给我们指路。我们花了点儿时间,用力移出顶棚、窗户和侧面活板,将它们安放在原处,扣紧,“啪嗒”一声关好。不知怎的,加热器似乎终于开始工作了(或者可能只是我们的身体变得太热了),让-克洛德伸开手脚躺在后座的垫子和装备袋子上,在返回的路上呼呼大睡。我和理查说话的时候,都是压低声音,而且带着恭敬的语气。这不可思议的一天以及让-克洛德带给我们的不可思议的惊喜一直萦绕在我心头。

  终于轮到我了,而且攀爬的过程并不如我想象中那样可怕。破冰锤和12爪冰爪给人一种战无不胜的感觉。而且理查之前已经把另外一根100英尺长、被J.C.称为“理查的奇迹绳”的绳子带了上去,系在了让-克洛德的另一根绳子上,如此一来,算上第一条固定绳索,我的整个攀登过程基本上是处于双重保护之下。

  一共两次,在尚未使用三个坚固的爪尖踏稳下一步之前,我便稍微有些着急地移动我的冰爪,结果我和冰壁拉开距离,这时候双重绳索就派上用场了。而且有一次,因为紧张,我本可能跌落50英尺左右之后,我下面的冰锥才会降低我下跌的速度(或者无法减速),但是,突出岩冰上有一棵大树(在低下的时候我看不到),绑在树上的第二根安全绳及时阻挡了我,所以我只下滑了5英尺左右,而且理查也拉住了这根绳子。

  从下面看那块突出岩冰可把我吓坏了,可攀爬的感觉还是挺好玩儿的。那两枚冰锥刚才已经支撑过两位体重较轻的登山者了,而我的体重较重,所以我很担心这些冰锥不够结实,不过在水平悬挂在突出岩冰下方时,理查已经花时间牢牢地凿进了第三根更长的冰锥,使出浑身力气把冰锥最后五六厘米楔进岩石之中。

  所以,我在大幅向外摆动时其实还挺享受的,在我摆动到最大幅度时身下空无一物,只有200英尺空荡荡的空气以及地面上的岩石,然后我在第一次尝试时,便成功地将两个冰锤的镐头凿进了突出岩冰的外部垂直部分。事实证明,多年来攀登险峻岩山的经验在攀登冰山时并非没有用武之地:我只用双臂的力量紧紧抓住冰锤,拉升身体,翻上了最后10英尺,从而成功登顶。一到了峰顶,伊德沃尔湖、伊德沃尔山谷和远处的山峰与湖泊的风景尽收眼底,美不胜收,而让-克洛德训斥了我几句,责怪我不该不使用冰爪攀爬最后几英尺,不过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咧开嘴对着他笑。

  我们一个接一下借绳索下来,将第二根安全绳留在了冰壁上,然后,在那天剩下的时间里,我们在较低的斜坡上进行练习。只有理查的新绳子才能给我们这么大的信心,让我们可以这样拉拽着它下降。这种绳子的直径更宽,由大麻纤维、普通登山绳和一些他没有告诉我们的秘密材料混合制成,不过就是这些秘密材料使得这种绳子拥有更大的柔韧性和更大的强度极限。在1924年和1925年,几乎没有几个登山者相信他们可以依靠绳子下降这么长的距离。现在理查把这些登山者的绳子称为“我们以前那种晒衣绳似的登山绳”。

  在开车回伦敦的漫漫长路上,我努力保持清醒,以便和理查做伴,他一直在开车,所以不能睡觉。而我那已经疲惫不堪的思绪中不停闪过一些关于这种冰川及冰层攀登新技术的法语词汇,这些都是J.C.反复灌输给我们的。

  步行法,即走过平坦的寒冰和坡度15度并不陡峭的斜坡,仿佛是在攀越冰川,从前我们穿着普通的10爪冰爪一起这样做过很多次。

  鸭式行走,即走在最大30度的斜坡上,穿着10爪冰爪谨慎穿入冰层前进。这种方法看上去和感觉上就和听上去一样傻,不过我们可以使用老式长冰镐对付这样的斜坡。

  平切步,即在最大65度左右的斜坡上,在用每只冰爪的10个爪尖支撑身体直立时,使用冰镐向上凿劈。这是休息一下的好办法。

  然后是一些普通的冰镐移动方式:在35-50度的斜坡上,采用身体斜挎姿势,这种在陡坡上凿出踏脚处的方式非常优雅;俯劈式,在斜坡、45-60度陡坡甚至更陡的坡上采用的一种寻找支撑点的方式,可以开凿出踏脚处或使用双手(比如说用不持物的手旋拧冰锥)。

  关于冰锤也有专门词汇,比如凿挖角度,以及在攀登时抓住工具上端抑或下端,还有一些词汇从我学会的那一天起至今依然记忆犹新,如刺斧式,即低持姿势劈刺,用于45-55度角陡坡;握刺式,即高持姿势劈刺,我们用于攀登50-60度这些较为陡峭的斜坡;那天我们最常用的方式是双斧法,用于攀登60度斜坡,垂直冰壁和突出岩冰。

  由于最后这些技巧均采用了“前踢式”冰爪技术,我肯定,正如让-克洛德所说,他是在去年十二月和德国人及奥地利人一起登冰川时从他们那里学来的,不过我有一点儿糊涂,为什么这些词不是德语。答案很简单:德国人和奥地利人一直使用老式法国10爪冰爪和长式冰镐方面的词汇,于是就沿用法语增添了更多的词汇。真是搞不懂欧洲人。

  那个周日下午,我们在伊德沃尔湖附近坡度不大(却滑得厉害)的冰坡上开始学习了一种我觉得是“舞步”(自那时以来,在使用过数千次这种方法后,至今我依然这样认为)的登山技巧:平切步—身体斜挎,比如说,脚放平上坡,同时以身体斜挎的优雅姿势使用短冰镐寻找下一个支撑点。在一个非常陡峭却算不上垂直的斜坡上,让-克洛德非常漂亮地采用了这一方法,看他使用这种方式登山真是饱了眼福——左腿向内弯曲,直至微微呈内八字姿势,双手握住短冰镐,劈凿斜坡高处,然后右腿跨过左腿,仿佛是做出了一个技巧十足的舞步,这之后,当冰镐的斧尖和套在右脚靴子上12爪冰爪的10个钢爪再一次完全按压进了冰层时,在斜坡更高处摇摆左腿,直至左脚底部的10个钢爪牢牢咬合住冰层。

  随后重复进行这样的舞步。

  让-克洛德给我们展示了在攀登时如此耗费体力的陡坡上可采取的各种休息方式,不过我最喜欢的就是简易的坐姿脚,在斜坡上向后倾斜,直至臀部几乎(但并未完全)触到冰面,左腿弯曲,左脚置于身下,左脚冰爪全部嵌入冰中,右脚踝转动,右腿继续向外侧,使右脚登山靴及冰爪与右膝盖所指方向成差不多90度角。并不需要使用冰镐或冰锤来维持这个姿势,如此一来,只要你的腿部和大腿肌肉不再痉挛,登山者就可以更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双手执冰镐,有很多时间俯瞰斜坡以及下面的风景。

  然而,那天下午大多数时间以及在美丽的威尔士日落时分,我们都在学习如何按照基本的低持姿势劈刺和高持姿势劈刺方式使用最短的冰镐和冰锤,以及前踢式(只使用12个冰爪的前面两个爪尖)支撑姿势,前踢式牵引姿势,前踢式高持姿势劈刺方式(我们攀登那面垂直冰壁时采用的方式),三点钟姿势,这种姿势要求在陡坡之上使用两把冰锤,一个高出另一个,同时右腿弯曲,在身后向下猛踩冰面,把前两个冰爪踢入十分陡峭的斜坡,从而使得体重完全靠冰锤支撑,而冰锤的镐头则采用低持姿势劈刺进冰层(同时使用两把冰锤攀登,大体上要将它们置于身下),如此等等。

  那天下午余下的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学习冰川横切攀登和下坡技巧,特别是快速下山技巧(我一直钟爱从陡峭的雪坡上滑降下来,仅使用普通的冰镐当作方向舵,然后在快到底部时再利用这把冰镐自行减速,而J.C.给我们展示了穿着冰爪、脚放平下山的方式,可以使用持短冰镐斜挎身体姿势,或者以锚固姿势用冰镐在身后拖拉,这种方式几乎同样快速,而且适用于极为陡峭的斜坡)。

  *

  晚些时候,在一面岩壁下方的陡峭雪坡上,让-克洛德给我们展示了他的最后一个绝技。

  那是一个很小的金属工具,相对较轻,V形,装有钢质弹簧,用手施加压力便可松放弹簧,在无施加任何压力的情况下弹簧会自行绷紧,凭借这个工具可以沿着固定绳索滑行。J.C.穿着他全新的12爪冰爪费力地爬上了一座雪坡,把理查的奇迹绳系在一根长冰镐上,然后把这把冰镐深深敲进了我们头顶150米高处砾石下面的冰层中,然后他又凿进了几枚冰锥,以便加固这个支撑点,随后他脱下冰爪,十分娴熟地从这个陡坡上滑降到我们身边。这条绳子就像是闪闪发亮的白色冰雪中一道长长的黑色裂纹线。

  接下来,J.C.给了我们每人一个这种手动绳索夹具。

  “很简单,对不?”他说,“完全释放手部的压力,它就能紧紧扣在绳子上。如果愿意,可以用它悬垂在绳索上。用一只手轻轻挤压,这个装置就会沿着绳子滑动,好像绳子就是一个引导装置。如果用力挤压,那么这个装置,还有你,就不再有……该怎么说来着?摩擦力。你们在绳索上的摩擦力就没有了。”

  “你说我们该怎么用这个小工具?”我问,不过我注意到理查已经领会其中的意思了。

  “最好可以将之安装在某种轻型登山安全带上,”理查说,“这样登山者在固定绳索上时就能腾出双手了。”

  “非常好!”让-克洛德大喊,“我一直都在做这种轻型皮革和帆布安全带。不过,今天的话,我们来试试用一只手吧,好吗?”

  J.C.把这个小工具夹紧在固定绳索上,一边平稳地向上爬,一边将之向上滑动,甚至都没有穿冰爪。理查是下一个,施加压力,释放弹簧,只走了几步远,他就掌握了其中的窍门。我用了较长时间才摸清情况,不过很快我就意识到,用了这个傻兮兮的弹簧驱动小工具紧扣住固定绳索,登山时的安全性就增加了,而它扣住绳索的紧实度要比登山者戴着厚重手套的手握住绳索的紧实度强多了。如果像他和理查刚才讨论的那样,能够把这东西通过绳索或挂钩连接到登山安全带上,那么保险度将会更高。

  冷风吹过,我们在这座坡度50度、150米长的斜坡顶端挤作一团。太阳西沉,正落入山峰后面。月亮在东方升起。

  “现在我们用它来一次可以控制的下降,”让-克洛德说,“我相信,你们将会看到,这种装备甚至将会被用在垂直的固定绳索上。这东西,怎么说来着?万什么失。”

  “是万无一失,”理查说,“给我们展示一下快速下降吧。”

  于是J.C.松开装置的夹钳,把它从双线固定绳索上取下来,之所以用双线,是因为在我们顺着绳索滑降下来之后可以把绳子收回,他把冰镐取走,这样的话,只有长冰锥作为绳拴支撑着双线,然后他把那个小工具在我下面的一条绳子上夹紧,接下来,在不穿冰爪的情况下,开始快速滑降,而整个滑降过程只是靠他用手控制那个弹簧装置施加压力来完成。

  “太神奇了!”我和理查滑降到坡底时我气喘吁吁地说。这是我所经历过的最快的滑降之一。

  “在我们出发之前,在徒步前往珠峰的过程中,我们应该多加练习。”让-克洛德说。

  此时此刻,我们置身于黄昏的阴影之中,突然间天气变得冷极了。J.C.正在把绳子拉出冰锥的孔,收回那条长绳子。

  “你给这个工具起名字了吗?”理查问。

  J.C.一边咧着嘴笑,一边熟练把神奇之绳从拳头到手肘卷成长长的一圈,一圈又一圈地卷起来。“Jumar。”他说。

  “这个法语词什么意思?”我问,“代表什么?”

  “什么也不代表,”J.C.说,“这是我小时候养的一条狗的名字。要是它乐意,它可以为追一只松鼠而爬到树上去。我没见过比它更会攀爬的狗了。”

  “Jumar。”我重复道。真是个奇怪的词。我觉得我永远也习惯不了这个词。

  “好几个月以来,我一直担心珠峰绒布冰川和北坳之间的最后一面冰壁。”我们快到伦敦时,理查静静地说。冬日的日出散发着朦朦胧胧的光芒。

  一直没有睡觉的我点点头。“为什么?”我低声说,“1922年,你、芬奇和其他人找到了通往北坳的雪坡,还在上面凿出了踏脚处供挑夫使用。去年六月,虽然没有雪坡,却有道裂沟,也就是如同竖坑一样的冰墙,马洛里自由攀登了上去,降下了固定绳索,随后还弄了桑迪?欧文临时搭建的绳梯。”

  理查微微点点头。“杰克,可绒布冰川会升高,下沉,产生裂缝,出现断层,移动,瓦解,形成冰隙。有一点是肯定的,绒布冰川再也不会是去年马洛里攀登时的样子。在绒布冰川上,马洛里正好可以展示他的登山技巧。也不会是前年芬奇和我们攀登时的样子。今年春天,冰壁上可能会出现可以攀爬的裂缝,或者形成新的雪坡,还有可能,那里会出现一座200英尺高的垂直冰壁。”

  “哦,如果是近乎垂直的冰壁,”我说,我累极了,却突然有了一种想逞强的感觉,“让-克洛德不是有那些带前爪的冰爪,傻兮兮的小冰镐,还有那个叫祝玛的玩意儿?我们绝对能爬得上去。”

  良久,理查只是默默地开着车。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圣保罗大教堂的穹顶映入眼帘。

  “好了,杰克,”他说,“我想,我们已经准备好,可以去攀登珠峰了。”

  9

  我只希望,这位所谓的布罗姆利勋爵阁下,能提前一天从山上滚到加尔各答来,帮我们“安排”一下,运这些又大又沉的箱子到该死的货运站去,我他妈的就是这么希望的。

  加尔各答是个可怕的城市,夜晚走在路上,地上尽是吉卜林笔下“裹尸布里的死尸”,事实证明那些并非死尸,而是有些人把床单裹在身上,躺在小路上呼呼大睡,而且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一股味儿:有焚香味儿、香料味儿、人尿味儿、牛身上的味儿,密集人群中散发出的汗臭和呼吸的气味儿,这股气味倒是不会令人不悦,还有牛粪燃烧后喷出的烟雾中夹杂的芳香。每一个深色皮肤的男人都带着好奇、轻蔑或决然愤怒的目光,而女人们的眼神里则充满诱惑,魅力十足,甚至是那些信奉伊斯兰教的女人们,也从严严实实的黑色衣物里看我,在我看来,这样的眼神倒有几分性感。

  这一天是1925年3月22日,很久以后才会进入酷热天气以及夏末的雨季,届时将会下起瓢泼大雨,不过,现在我感觉加尔各答的天气已经像一条湿乎乎的毯子,把我从头到脚卷在了里面。

  起码这就是在这里待了两天半后这里留给我的印象。

  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么新奇。尽管去年我乘船穿越大西洋从波士顿到了欧洲,可在这次搭乘卡里多尼亚号从利物浦来到加尔各答的这五个星期航程中,我似乎体验到了千倍万倍的异域风情。最开始的那几天过得简直苦不堪言,海风大作,波涛汹涌,拖船好不容易才载着我们离开利物浦港,而且我惊讶地发现,我是唯一没有晕船的人。船只左摇右晃,船上的人仿佛是在进行一场完美比赛,而挑战的内容很简单,就是从甲处到乙处,然后向前,再向上到木甲板上。我每天都会在前后左右摇个不停的椭圆形木甲板上跑12英里,而我一点儿晕船的症状都没出现,可在这段航程的最初一段时间里,晕船症简直把让-克洛德和理查折磨得痛不欲生。

  船缓慢经过苏伊士运河的时候挺无聊的,到了西地中海又赶上了暴风雨,我只能在甲板下闷了一天,除此之外,这趟前往加尔各答的航程可谓一次愉快的经历。在科伦坡,我买了一些花边,并把它们寄给了我在波士顿的母亲和姑妈。这里是一个小镇,房子都是白色的,四周都是样子怪吓人的密林。一切都是如此新奇,我兴奋极了。而且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前奏而已,只是当时的我对此没有充分认识。

  *

  1921年、1922年和1924年的三支珠峰探险队都经由加尔各答前往正式起点大吉岭,不过,登山俱乐部珠峰委员会和该俱乐部创始组织皇家地理学会像赞助探险队一样,出资赞助代理人,让他们在加尔各答待命,分类整理成箱的补给和装备。如此一来,在登山者抵达的时候,他们所需要的每一样东西要么是已经装上了前往大吉岭的火车,要么是整理完毕,只待装车。

  我们是一支秘密探险队,而且并不合法,所以自然不会有代理人在加尔各答等我们。理查负责支出布罗姆利夫人的钱,至少是在“雷吉表亲”在印度接手此事之前,财政大权都掌握在他手里,而且,很快理查就告诉我和让-克洛德,印地语“bandobast”一词为“安排”之意。很显然,在加尔各答,“bandobast”(加尔各答大部分人都说孟加拉语,而不是印地语,不过这个词依旧在这里沿用,我想这是因为在使用多种语言和多民族混合的印度,这个词差不多代表着一个人所周知的概念)与中东的“小费”是一个意思,也就是说,就算要做最简单的事情,都得使钱。

  不过理查和马洛里等人一起参加过最早的两次珠峰探险,而且对探险队的大小事宜都很感兴趣,包括想在加尔各答办事就得付小费这种潜规则(我和让-克洛德只希望稍后在大吉岭和西藏,理查也能搞定一切),所以我们到达加尔各答的第三天下午,那12个沉重的大箱子便从码头运到了火车站货运站。箱子里除了有从欧洲带来的必需品外,还有很多理查的优质新绳子。

  几个小时之后,我们将从加尔各答另一边的锡尔亚达火车站搭乘一辆名为大吉岭之星的夜间火车——姑且说那是一辆火车吧——只到西里古里站,那里是一个小贸易中转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抵达时间是第二天清晨6点30分。我们只能从那里换乘大吉岭喜马拉雅铁路列车,大家都说,那是一辆玩具似的窄轨列车,发着嘎嘎声攀爬喜马拉雅山脉最南端山麓,而后抵达大吉岭,攀升高度为海拔7000多英尺,英属印度下辖孟加拉殖民英政府的避暑之地就在那里。这趟火车将行驶大约400英里,理查告诉我们,大吉岭之星上太热了,而且尘土飞扬,根本别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