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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若退回一百年,谁也不会相信这本莫名其妙的天书能摧毁整个世界,就象再退回一百年,没有人相信那个代号叫“小男孩”的一辆卡车就能拉走的铁蛋能毁灭广岛一样。但要写出这本书,需要巨量的逻辑思维,这思维的数量之大,就是把全人类和他们的计算机都投入工作,也需要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这还是假设这个程序不经调试一次运行成功,这是不可能的,而程序锁死后要找出其错误又需上百年时间,所以人类即使编出了这个程序也是无力调试的。在软件军事学中,这个假想中的程序被称为FP,即“FINALPROGRAM”,最后一个程序。因为这个程序若真的出现,就意味着人类电脑时代的结束,它将使人类倒退一个世纪,回到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上半叶那没有电脑或只有初级电脑的时代。污染隔离协议的附录对关于软件核弹的条文这样解释:这只是用一种假想的不可能出现的极端情况来表示协议会员国对信息污染的重视。但科学再一次嘲笑了人类的想象力,事实上,软件核弹这样的程序在电脑未发明之前就存在于大自然之中,这就是人类自己的大脑所使用的程序!

  在人民大会堂中,国土影像上的深色亮点在飞快扩散,很快布满了整个国土,全国都收到了S军中心哨所发出的污染警报。国防军在迅速关闭边境,一架苏联客机在三次警告后仍想飞完在境内只有十几秒的航程,被两架歼184型战斗机的电磁炮无情地打成碎片。在以往这可能立刻引发边境战争,但现在对方的边防军没有任何反应。这架从信息污染区飞出的飞机在他们眼中比十九世纪带着黑死病的船还可怕!紧接着,又向全国转发了一号抗震基地的报告:六个复活者中的一个在未声明的情况下进入国家总网,并在总网中疯狂地自我复制。

  二十亿人惊呆了。

  但这个可怕的突发事件对最高执政官来说却象一片镇静剂,使她从刚才的紧张状态中一下变得格外平静。和刚才的恐惧一样,这种平静也不是装出来的,历史把危难推到她身上,她就乐天知命地把它接过来了。

  最高执政官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执政委员会切换为紧急状态委员会,这时国家最高执政官拥有了比平时更高的权力。由于时间紧迫,委员会在大会堂中就地办公。

  最高执政官向一号抗震基地询问是哪个复活者在自我复制,回答是BRAIN2,她略感意外。

  在这之前她最担心的是来自二百年前的6号复活者。

  S军中心哨所又报告,虽然复制体已渗入总网的各个角落,总网的运行仍然正常,可见至少在现在,复制体还没有摧毁总网的企图,而是只在没被总网软件占用的内存中复制自己,但危险丝毫不会因此而减小。

  这时,最高执政官收到苏联苏维埃最高主席团主席的全息电话,要求立即举行两国最高首脑的单向会唔。

  “单向”的含义在于:这个国家向国际社会的一切通讯通道全部关闭,只能接收来自外界的信息而不能回答。

  来自莫斯科的全息影像在主席台的一侧出现了。苏联最高首脑坐在克里姆林宫中那间古老的办公室里,那里有记录着漫长岁月的包金大门和钉着皮革的办公桌。历届首脑的画像在后面排成长长的一串,他们一个比一个年轻。现在这个三十五岁,脸上布满了刚毅的线条,他坐在这间办公室中,仿佛是一个走进一幅古老油画的现代人。这里发出过死守斯大林格靳和进军易北河的命令,也发出过干涉匈牙利事件和出兵捷克斯洛克的命令,现在他握着接力棒,后面那排画像盯着他那宽阔强健的后背,他知道自己须小心才是。

  “为本国的安全,也为国际社会的安全,苏维埃社会主义联盟决定履行联合国信息污染隔离协议赋予我们的责任。我国的核消毒装置现在已进入倒数计时,我们将在协议规定的时限,也就是说,在今天二十三点四十八分履行污染隔离协议的第五十二条。为了便于贵国平民的疏散,我们将把弹着点的精确位置通知贵国,我国正全力组织救援力量,以便在消毒后尽量减少贵国的人员和财产损失。最后,我代表苏联政府和人民对您的国家所遭受的不幸表示深深的同情。事实上这是我们共同的灾难,我相信,我们两国深深的友谊在这场灾难中会更加牢固,请记住,你们的同志和邻邦随时准备为你们分担一切痛苦。握您的手,并通过您,握二十亿人民的手!”

  这时,在雅布洛诺夫山脉中,许多美丽的圆形草坪无声地分为两半向两边滑去,发射井黑黑的井口如一只只死神的眼睛在远东的蓝天下睁开。这些深井中,高大粗笨的中程导弹开始内部电路的自检,它身体上的液氢加注管如蛇头般缩回去,底座上的支撑夹慢慢地移开,给它解除了最后一道束缚;它最顶端小小的大脑在一微秒内牢记了目标的座标,磁悬浮定向螺舵无磨擦地飞转起来。第一批攻击波有八十枚导弹,其中有一半是为防止太空防卸系统的拦截而施放的贫铀假弹头,另外四十枚中,每枚的战斗部中装有六个锥形的分弹头,加起来TNT当量为一千万吨级。第一批攻击波当量总和为四亿吨级,而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所用掉的全部弹药的当量也只有五百万吨级。

  他这步棋走得真快,最高执政官想。他首先宣布履行协议,固然是担心邻国的软件核弹对他的国家的威胁,甚至担心我们会把这东西做为武器。但这对他无疑也是一个机会,如果中国在时限内无力清除自己电脑总网中的污染,大国三角将不复存在,世界天平将在一阵大动荡中找到新的平衡,这时谁稍机灵点儿,谁就会多得好几个砝码。他知道,美国太平洋舰队正加速向中国海驶来,北约的四个带有伽玛射线激光炮的巨型空间站也越出同步轨道,漂向亚洲大陆上空,他不想让山姆大叔占太多的便宜。在这片国土变成一片火海之后,他那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师的救援者将长驱直入,待北约的救援者们乘着航空母舰出现在中国海岸时,就会发现在这个“新大陆”留给他们的好处已经不多了……她这么想着,但总觉得意识深处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是什么呢?她反复问自己。一个俄罗斯小姑娘的影子在她脑海中闪了一下……

  卡琳娜,卡琳娜还在中国!他的女儿,卡琳娜还在中国!!

  在来自遥远北方的全息影像上,她看到他的嘴角轻轻地抽动了两下,他似乎是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办公桌的左下角,她知道,那里压着他女儿的照片,她立刻从他那冷漠而庄重的表情下面看到了正撕裂他内脏的痛苦。今年六月,卡琳娜在学校放假后同几个小朋友一起到中国来玩儿,她一见这个有一双动人的蓝色大眼睛的小女孩儿就喜欢上了,她们很快成了好朋友。后来卡琳娜和她的小朋友们到各地海阔天空地转悠去了,临走时说回国前一定来看她,可现在这群苏联孩子们仍不知在中国的什么地方。卡琳娜的父亲越过几千公里的空间痛苦地看了最高执政官一眼,这一眼说出了许多难言的话,随后全息影像消失了。

十、对话

  “我要和最高执政官讲话!”

  一个老头的颤颤的声音从国土影像的方向传来。

  “我就是。您是那个非法进入国家电脑总网并大量复制自己的人吗?”

  “我是。我这样做是为了自己的安全!”

  “像每一个国家合法公民一样,您一直是安全的。”

  “不!杀死我太容易了,你们只需毁掉那块光盘就行了!”

  “如果谁要这样做,他就犯了谋杀罪。事实上,存贮你们的光盘一直在我国军队的严密保护之中,您的担心是多余的。”

  “我不信这个!执政官,你们早就盼着我们这些比你们大二百岁的老头子死!你们嫌我们累赘,嫌我们累赘!盼我们早死!到现在我还清清楚楚记得,我那个三十五岁的曾孙子看我的那种眼光,那眼光一直在说‘你怎么还不死呢?'是啊,我死对他当然好了,我死就不会妨碍他了。这个浑小子,在八年前他成了家,两口子过得都挺好。可没多久,女的要去南极了,要去六七年,就为这他们离了婚。女的刚一走,他就又结了婚,听说那女的在地球的顶儿上也结了婚,还是和一个阿根延移民!这些我都忍了,都忍了,好在他新成的家也挺和睦。今年,女的从南极回来,他又离婚,再和那女的复婚,女的也和那个阿根延人离了婚。对这些,我也能忍,用你们的话讲,时代到了这儿,有什么法子?!可谁知道,他们这么做是八年前就商量好的!连后来和我曾孙子过了八年的那个女孩子都是去南极的这女的给他介绍的!那天晚上,他们四个----三个中国人,一个阿根延人,都聚在我家里,他们喝酒,唱歌,跳舞,互相讲他们过去几年的好日子,然后,用他们的话说,庆祝新生活的开始。这帮混蛋孩子们在我的家里跳着舞大喊:新生活万岁!新生活万岁!!这帮孽种是不让我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我把头朝床柱上撞过去……现在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死了!”

  “您经历了三个世纪,当然不能要求您理解现在的生活方式,但也犯不着对此发这么大的火儿。您曾孙子的这种生活在现代是很正常,也是健康的。”

  “什么?!正常?健康?!我们几千年的文化就要毁在你们这一代混胀东西手里啦!你们象做游戏似地对待家庭,你们在玻璃管儿中象生豆芽似地生产孩子……唉,我们可怜的老祖宗啊,你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今天啊!别的孩子还好,他们只是自己由着性子这么过,可你们看看这个最高领导者,就连现在这样她都不满意,她竟要把所有的家庭都彻底地拆散!她这么干是要把你们用血肉筑了几千年的房子一把推倒啊!”

  “房子不推也要倒的,老人家。至少我们这一代人,不想被这破房子埋在里面。”

  “对,照你们的意思,我们这些老骨头就该埋在什么里面,我们在你们眼里已不是活人了!我们老了,老得不能再老了,我们比不上你们,我们开不了那些鬼怪似的大机器,我们也不懂那些千奇百怪的一天换十次的新理论;更主要的是,你们知道我们不会比你们活得长,知道我们都快入土了,你们才敢在老一辈面前这么猖狂!可怜的老祖宗啊,我对不起你们啊!现在,我要做我该做的,我要告诉这帮不要脸的小东西们,我不会死了,我们都不会死了!我们要永远活着,而且再也不是躺在床上不能动的一把老骨头了!我们要管管你们,我们不信管不住你们!”

  “您所说的'我们'是什么意思?难道您认为总网外的所有老人都赞成您这么做吗?”

  “不!我不是指他们,是指总网中的这些脉冲人,他们有上亿个!”

  “要知道,那都是您的复制体啊!”

  “我不管他们是谁的复制体,我只知道我们有相同的经历,对现在的世界有相同的看法!”

  “他和自己对话了,这可真有哲学味!”最高执政官转身对旁边的执政委员们说。

  “他好象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复制的。”“是的,进行复制时的记忆是脉冲人的最后一行代码,这行代码在程序调用上比复制原形高一个层次,所以他的复制体上没有这个记忆。”

  “这对我们来说可能是件糟糕的事。”委员们纷纷议论着。这时复制体继续说下去。

  “我是他们的代表,来向您宣布,总网中所有的脉冲人已在内存贮器中建立起一个共和国,我们把自己的共和国命名为华夏共和国。”

  “这个国中之国是非法的!”

  “住口,几千年的行为准则已被你们践踏成这个样子,你们还有什么权力谈法!?最高执政官,现在我们向你显示华夏共和国的存在,首先,让全国的火车都停下来!”

  在铁道部中心调度室的显示屏上,铁路网上所有指示列车位置的向量标志在一瞬间全部变成红色,在这个国家漫长的铁路线上,到处都能听到轰隆隆的急刹车声。

  紧接着,这块国土上到处发生着令人吃惊的事情:城市中,所有色彩绚丽的霓虹灯都灭了;城市的上空原来飞行着许多广告飞艇,那些氦气飞艇造成各种商品的形状,还有很多造成女郎的模样,这些穿的不太多的漂亮姑娘,举着香水牙膏什么的在夜空中飞来飞去,成了现代都市的一大夜景;可现在,这些妙龄女郎一个个全都灭掉了光亮,带着氦气泄漏发出的吱吱声从天上栽了下来,奇怪的是其它的广告飞艇仍在安然无姜地飞着。在标准的城市现代舞厅中,地毯在跳完舞后可由电脑控制的机械卷起来,盖在地毯下面的充气餐桌可以很快自动立起,这样可以节约空间;这时,在所有的舞厅中,地毯突然卷起,把舞中的男孩子女孩子(今晚上不太多)都卷了进去,当他们惊慌失措地爬出来时,地板上的充气餐桌突然把他们举起来又扔出去,然后这些在地上乱滚的年轻人又受到了饮料自动售货机的袭击,一股股啤酒准确地喷到他们脸上。在今晚举行的所有离婚典礼中,都发生了这样的事:餐桌在家用电脑的控制下突然飞转起来,把浇汁鱼银耳汤之类的东西均匀地向四周甩出去,把客人们的夜礼服搞得一塌湖涂;自动门窗发了疯似地不停开闭,上面的玻璃被哗啦啦地撞得粉碎;吸尘器伸出吸管吸住墙上的裸体画片撕了下来,然后就去扯客人们的衣服;它头顶上的小扬声器,平时只会说“请您把脚抬一下,我要打扫这里了,谢谢”,现在却喊着:“你们这帮小东西,看看你们像个什么样子!”……最可怕的还是那些家用机器人,它们挥动着十几条长臂,每只手都捏着电烙铁网球拍之类的东西做武器,狠狠地抽打着客人们;如果这次离婚典礼中有几个勇敢些的年轻人,扑过去关掉机器人的电源或打碎它的视觉传感器,事情还好些,否则所有的客人很快都成了这昔日百依百顺的机器朴人的俘虏,听着它用那个电脑总网中老头儿的话训斥这对儿离婚的小夫妻,说到激愤处还不时地给他们几下,直到他们求饶为止……

  在这块广阔的国土上,传统正在发泄这二百年存起来的恶气,只要是他认为有伤风化的地方,都被搅得天翻地覆。这闹剧同时发生在国土的每一个角落,没有死人,损失也不是太大,但却显示了那个侵入总网的脉冲人的惊人力量!在总网里集成电路的世界中,他象一个以光速穿行的幽灵,空间距离对他已失去了意义,他可以在十分之一秒内,顺着光纤或借助于微波,从国土的一端飞到另一端;他掌握了巨大的能量,拥有无限的精力;这个国家中的每一个视觉传感器,每一架雷达和每一台电视摄象机都成了他的眼睛;每一个压力,温度和湿度传感器都成了他的皮肤;每一个气体传感器,包括交通警测量司机是否醉酒的仪器,都成了他的鼻子;每一个声音传感器,每个麦克风都成了他的耳朵;由电脑控制的每一个装置,大至炼钢高炉和巨型吊车,小至抽屉上的电子锁和理发推子,都成了他的手!这是一个拥有几亿双眼睛和几亿只手的怪物,从长波到伽玛射线对他来说都是可见光,他还能看到引力波,看到中微子,听到次声波和超声波!这个国家的工业系统中贮存的巨大电能和其它能量给他提供了无穷的力量,他可以用他那几亿只手控制这个国家的每一个细微的部分,巨型电脑的高速运算使他做到这点易如反掌!这一切,都是二百年乃至几千年来人类科学进步给他提供的,现在,他是一个真正的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