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能当然好,但活的生物体的分子时时刻都在变化,活着的大脑中的分子变化更是频繁。前不久必须将被摄物放置于液氦中,用低温抑制其分子的热振动才能进行拍摄,现在发展到能对常温物体拍摄,但对处于高温和剧列化学反应中的物体,还有生命体,都无法进行分子级三维全息记录。”

  “可以去医院太平房。”

  “去过三次,还去过两次火葬场,已对五个死去的大脑进行了分子三维记录,加这个是第六个了。”

  “你这事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完?”

  “你看,屏幕上的红色区域是已被记录完毕的,照这样下去需要三个小时。但这一段时间仪器和水晶棺不能受到频率大于20赫兹,振幅大于2.5微米振动,否则会破坏已建立的分子坐标系,扫描必须重新开始。昨天我的同事对一块白垩纪三叶虫化石进行拍摄,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却前功尽弃,振动来自苏联阿尔拜疆共和国一个废金矿中的地下核试验。但愿以后三个小时中他们别再试了,世界和平万岁!”

  这时是凌晨0点30分,新月正把它柔和的银光撒在天安门广场上。广场上一片宁静,一只失眠的萤火虫在广阔的草坪上一闪一闪地飞着,空中一只已熄了灯的广告飞艇一动不动地悬着,在月光中像一只浮在夜空的橄榄;广场周围过去时代的建筑在静静地沉睡,再往远处,林立着本世纪初出现的摩天大楼群。出于保护北京古老的文化环境这样一种愿望,这些高层建筑大部分是按二十世纪出现的光亮派建筑的风格设计的,摩天大楼的表面是一层铅合金镜面,以通过反射与环境协调。现在,大楼的镜面反射着月光,如同夜色中一根根晶莹的巨大水晶柱,使这座古老的城市在月光下蒙上了一层梦幻色彩。

  这是公元二千一百八十五年六月十日凌晨。

  这时,地球仍是天上的一颗星。

  这时,北京仍是地上的一座城。

一、最高执政官

  一辆乳白色流线形的“东方”轿车行驶在长安街上。

  尽管地铁的遂洞几乎把北京的地下掏空了几层,磁力运输管道也在四五米高的半空中织成了一片错综复杂的网络,市内的地面交通仍接近于饱和状态,以至于北京的交通堵塞在本年的旅游指南中成为这座城市可供观赏的一大奇景。每天在北京的上空都有十几架机舱全透明的直升机转来转去,载着来自大洋彼岸的汽车发明者的子孙们欣赏一阵。对这种有损于首都名声的行径市政厅和市民们多次向中国国际旅游公司提抗议,但无济于事。

  可是这辆“东方”车所到之处竟处处绿灯。为了这些绿灯,至少有十多名交通警因违反规定,用手动代替公正的计算机而被解雇,但其它的交通警仍前仆后继,把能给这辆有着优曲线的乳白色小车开一次绿灯当作挂一次勋章。

  这是一辆全中国都熟悉的小汽车。

  开车是一位全世界都熟悉的美丽的女性。

  她生于2166年的春天,今年29岁。

  第一次看见她的人都认为她很文静,而且很孩子气。

  第一次看见她的人都会呆呆地看着她的眼睛,这双有着东方人黑色瞳仁的大眼睛不但会说话,而且还时时飘出听不见的钢琴曲,这曲子是柔和的,如《致爱丽丝》之类。但不是为了爱情;这双眼睛飘出的钢琴曲是无目的的,钢琴曲是随着这双黑眼睛一起出生,就象银光随着星星一起出生一样。

  她是女性中的女性,仿佛,这块古老的土地上几千年的女性的柔美沉淀下来,由一个水晶漏斗集中起后结晶成了她;她是女性中的女性,如果有一个测量女性气质大小的仪器,这仪器一靠近她就会因为读数太高而烧毁。去年,在刚刚落成的联接亚洲和美洲大陆的白令海峡大桥上,她轻轻地抚摸那根高出海平面500米,宽为30米的巨型钢柱,这钢柱支撑着两根直径为3米的钢索以吊起上百公里长的跨海大桥。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在旁边看看她,又顺着她的手看看被她接触的高入云端的青色钢柱,惊叫道:“上帝啊,这根钢柱要变成柔性的了!”当时欧洲的一位电视评论员在大桥上这样向全世界报道:“白令海峡大桥现在仍在坚强地抵御着北冰洋的寒风,北极的流冰仍在它那强壮的桥墩上轰隆隆地撞碎,但在她登上大桥并抚摸它时,它变成女性的了,以后人们欣赏大桥的柔美将远多于她的雄伟。”

  她拥有的东方女性的气质似乎并不只属于自己,这气质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磁场,能够磁化进入其中的一切,使坚硬的变柔软,使粗糙的变光润。这时,她轻轻地扶着“东方”车的方向盘,仿佛那个黑色高强度塑料圆盘连同它下面的铬合金连杆都变面条般柔软,她的双手稍不当心就会使其变形。

  但正是这双戴着雪白的长手套的手,捏着世界天平上三颗大砝码中的一颗----它们掌握着这个面积有960万平方公里,人口有20亿的东方古国的最高权力。

  “东方”车驶过了天安门,它的目标是西长安街上的新闻大厦。很快,共和国的最高执政官看到了那座本世纪三十年代的巨型建筑。它由两个互相倾斜头部碰在一起的部分组成,看上去是一个巨大的A字,现在,它那晶莹的表面正反射着落日桔红色的柔光。

  五年前,在这座大厦中,她作为新当选的最高执政官同全国20亿人民见面。她的前任同她握手后,对她微笑了一下转身走了,她至今也未能猜出那微笑的含义。

  新闻发布大厅的设计很有现代色彩,其妙处就在于它在视觉上根本不是一个大厅,而是没边界的。除了建造这座大厦的工程师,谁也不知大厅的墙壁是什么形状,它的地板是全透明的,地板的下部有和上部对称的另一部分,这座大厅中的每一个人都似乎悬浮在无限的空间中,上下左右无任何参照物。这空间可依需要成为黑色或蓝色的,也可出现几颗星星或一幅全国地图。据设计者称,这可使这个大厅中的人置身于一种自由的无拘无束的境界。

  按惯例,每一个新执政官都有一分三十秒的时间在这个空间中对20亿人民发表他(她)作为执政官的第一次讲话。以前的每一任最高执政官都为这一分三十秒绞尽了脑汁,也确有那么一两次成为不朽的,但大多数都是被作为吹牛的新纪录而载史册。但她是个例外。

  她似乎没有为这一分三十秒做过任何准备,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她站在那里,一支手扶着透明的讲台,身后是深遂的天蓝色空间。

  她用那双大眼睛看着20亿人,20亿人也在这广大国土上的各个地方同时看着她。人民和他们的新领导者就这样默默地对视着,他们的心在通过目光交谈。

  这个时候,各大城市都打开了它们的巨形影像系统,在天幕上转播最高执政官就职的新闻。在上千米高的夜空中,她的眼睛在凝视着这块古老的土地。目光带着沉思,带着信心,同时人们也不能不承认,还带着一丝忧伤。

  一分三十秒过去了,她开始了为期八年的共和国最高执政官任期。在这期间,人民可以随时撤换她。

  “我是《光明日报》记者。刚才您什么也没说。”一个声音在轻轻地提醒她。

  她从刚才的状态中醒过来。“对不起,我觉得自己像个孩子。真对不起。”她的声音比刚才那个还轻,像从四周这蓝色的太空中飘来的一阵微风。

  记者们开始出现,很快在最高执政官的前面漂浮着一大群人。

  “《人民日报》记者。在目前的社会中您最喜欢是哪一部分人?您执政期间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我最喜欢孩子们。我刚刚结婚,执政期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兴奋地问。

  “等等!”刚才那个《人民日报》头发很长的记者挤到前面大喊一声。“您刚才的话当然可以对她们那类报纸说。”他指指刚才提问的那个姑娘,“但这是《人民日报》的问题,要求您做出一个严肃的回答!”

  那个来自《中国妇女报》的女孩儿恼羞成怒地瞪了长头发一眼,差点儿把微型录音机扔过去。来之前主编对长头发说:“只要让她知道我们是很厉害的,你这次就大功告成了。”最高执政官沉默了很长时间,让人难以察觉地叹息了一下。

  “朋友,您为什么觉得我不严肃呢?我说的是心里话,真的。我知道您希望我说我喜欢这个国家所有的人,我的最大愿望是使我们的古国成为东方的一轮光芒四射的太阳,但今天我是对二十亿人民说出我心中的爱和心中的愿望,我不能撒谎啊。我再一次对您,也是对所有看着我的人严肃地说一遍:我最爱的人是孩子们,我最大的愿望是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同步轨道上的通讯卫星把她的话传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大公报》记者。您刚才的话是否暗示着目前共和国面临的某些困境?”

  “按惯例,今天的这半个小时,是我个人做为最高执政官和大家第一次见面,也可能是我在任期里和大家的许多次见面中唯一的不谈国事的一次。让我们共同珍惜这个机会,好吗?”

  “请说明您对传统文化的看法。”

  “今后我会用行动说明的。谢谢。”

  “I am the reporter of ,what is the greatest achievement you had won before you was selected?(我是《时代周刊》记者,您当选前取得的最大成就是什么?)”

  “I have overthrown a saying of Aristotle:'The fascination and the right can't gather on a woman'(我推翻了亚里士多德的一句话:'魅力和权力不可能在同一个女人身上出现'。为适合自己的需要最高执政官篡改了原话,Prettiness(美貌)改为fascination(魅力),wisdom(智慧)改为right(权力))”

  笑声。

  “Reporter of <>,will you swerve to avoid everything today?(《太阳报》记者。您今天打算避开一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