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没说完,铁皮老师猛地甩手一巴掌,啪,她脸上顿时红了半边。铁皮老师暴躁地骂着,给我闭嘴!见鬼,你们地球人都是猪猡,我只是饲养员,叫我父亲?那样我岂不是也成了你们这种低级碳基生物了!

哗,铁皮老师身上冒出一阵火花,黑色液体也顺着破损的部件流出来。它停滞了一秒,然后上前扶起阿萝,温柔地看着她,说,对不起……放心,我请求祂们放过你们这一批。

它的眼睛亮起红光,有规律地闪烁。它在和飞碟里的人通话。几分钟后,它呆呆低下头,说,祂们驳回了……

飞碟下蓝光荧惑,前方的孩子们被反重力拖曳着上升,进入飞碟内部。我低声说,父亲,再见了,希望下一批孩子能让你开心起来。

铁皮老师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似乎不胜夜风寒凉。我仰起头,把糖果放进嘴里,这时,它猛然将手指插进双眼,一阵火花从它瞳孔中溅出。下一秒,我和阿萝被它抱住,往场外狂奔。其他孩子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呆立在原地,被逐渐扩大的反重力光束笼罩了。

我伏在铁皮老师肩头,咳出了糖果。周围光影纷乱,风声簌簌。在模糊的视线里,我看到了阿萝。我们挨得如此之近,以至于我能听到她的呼吸。我再次闻到了她发梢的香味。

那香味钻进我的鼻腔里,从此,一住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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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们就这么逃出来了吗?”坐在我对面的小女孩儿晃着脑袋,问。

“嗯。”已有些晚了,西天垂着一块融化的黄金,风渐渐吹起来。我决定快点结束这个故事,“防护罩的发生装置埋在中心广场下面,铁皮老师砸坏了它,带着我和阿萝跑了出来。”

“那现在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铁皮老师和阿萝……都死了。”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说得简洁,“铁皮老师的忧郁症,就是源于多年来内心的自责,但它的芯片又被外星人掌控。它的心和芯在做斗争,但最终输的还是心,为了不伤害我们,它先伤害了自己。它自毁了,当着我和阿萝的面。”

“那阿萝呢?”

“我和她逃亡了很长一段时间。铁皮老师临死前给我们留下了屏蔽器,外星人找不到我们,我以为这一辈子可以跟她这么过下去。但二十三岁那年,她决定去找外星人,她想让外星人和人类和平共处。我说这太天真了,就像人类不会平等对待家畜一样。她说她知道,但这是唯一的办法,如果我们不做什么,等我们死了,人类就没有希望了,不会再有第二个愿意帮孩子们的铁皮老师了。我劝不住她……”

小女孩知趣地点点头,没问后面的事情。但我脑子里再次回忆起那个画面——阿萝亲吻我的额头,慢慢走到空地上,关闭了屏蔽器。几乎在同一瞬间,飞碟出现在她头顶,她举起手,大声喊:“我想跟你们谈——”回应这声呼喊的,是喷吐的高温粒子束,阿萝以及她周围五米的土地,全部被焚成飞灰。

“从那以后,我决定完成阿萝的遗志。我满世界游弋,寻找城市,讲出我的故事。”我缓缓说,“结束了,我的故事讲完了。”

“怎么说呢,你讲的事情跟我的生活确实很像,城里也全都是小孩子,也被一个机器人照看着,但我还是觉得太离奇了。”女孩咬着指头,笑笑,“毕竟我还只有九岁嘛,等我长大些了,说不定会相信。”

“我也没有希望你立刻相信,时间会让你找到答案的。”我掏出一个自制的定位仪,抛给她,“但如果你相信了,就找一只鸽子,把这个玩意儿系在鸽腿上。鸽子会找到我,我就会找到你,给予你帮助。”

“谢谢……对了,叔叔,你知道吗,我的名字也叫阿萝。”

“嗯,每个城市里克隆的都是同一批细胞,你周围的人中,肯定也有一个刘凯,和一个长得像我的人。”

“是啊,他们跟我关系都很好。”

我看着她,往事跋山涉水而来,那张埋在久远记忆里的脸再次浮现。我向前伸出手,吱吱的电流声中,水波般的蓝光在掌前延展开。女孩也伸出手,隔着防护罩,我们的手掌对在一起。这是城市的边缘,我在外,她在里,无法碰触,却能感觉到温度。

很久之后,我站起来,拍去身上的尘土,“好了,我现在要走了,我要去下一个城市。”

夕阳落入深渊,最后一抹余晖也断绝了。黑暗从西边天际奔涌过来,无边无际,吞没了世界。但我不怕,凭着掌心的温度,我能在黑暗里走得很远。

(此文系第24届中国科幻银河奖最佳短篇小说奖获奖作品)

悄然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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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

雨水在客栈外的檐下滴落,声音绵密,又在青石的街道上汇流成溪,蜿蜒远去。即使是在下雨天,那些江湖客仍旧呼喝着纵马驰骋。有几滴泥水溅到了思儿的裙裾上。她低着头,面容在雨幕中模糊不清。我的手指微跳,很想走出去看看她的容颜。

可我不能走客栈的门。

我不知是何时产生了要出去的想法的。它从混沌的思绪中萌芽,一经破土,就生出了紧紧捆绑我心灵的藤……

“小二,来三斤牛肉,一坛烧刀子!”一个粗豪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发话的是一个大汉,身长九尺,衣着华贵,腰佩紫玉,正被簇拥在一群人中间,不满地看着我。

我连忙低头,端过酒肉,给大汉送过去。我不认识他,却知道那块紫玉代表着什么——整个江湖,只有蛟枫堂堂主曾冠才能佩戴。“客官,您要的酒和肉,请慢慢享用。”我干涩地说完,收了银钱,躬身退下。

刚退几步,一道刀光突然在空气中显现,尖而锐,惊鸿般掠向曾冠喉间。刀光来自一名黑衣少年,适才他一直坐在近旁,沉默不语,却在我挡住曾冠视线的那一瞬,抽刀出手,快稳准狠。

曾冠正在喝酒,听得刀声呼啸,腹部瞬间鼓胀如球,将坛中烈酒尽数吸入。然后,他吐气开声,口中喷出一道酒箭,正中袭来的刀光,将之撞偏两寸;同时右手下压,一股无形的气劲压迫全场,黑衣少年的身形变得迟滞,立刻被曾冠的手下们扣住要害,动弹不得。

这场杀局从暴起到消弭,只在眨眼间,我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站在原地。曾冠没有丝毫诧异,悠闲地喝下酒坛里剩下的烧刀子,长出口气,方才道:“南海鬼蜮刀?你是不归刀宗的弟子?”

“正是!”少年被牢牢制住,满脸通红,兀自大声道。

“嗯。”曾冠轻蔑地一笑,“三天前,我血洗不归刀宗,却不意留下了余孽。你是为了报仇来的吧?”

“你不但逼死了我师傅,还将……还将我小师妹杀害!我定要将你抽骨剥皮!”

“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猛一挥手。

蛟枫堂门众得了命令,齐发一声喊,一拥而上,对着少年一顿拳打脚踢。没有人留情,每一次打击都带着充足的力道,血很快流了出来,在地上染出殷红的线条,像蚯蚓一样。有几条爬到了我脚下,我感到一丝温热的黏稠。

少年目眦欲裂,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我的手突然抖了起来,像被闪电击中一样。客栈里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却只围在一旁,冷眼看向垂死的少年。一种接近于悲愤的情绪在我心中升起,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强劲而躁动。我的右脚不自觉地上前一步。

在这改变我命运的前一瞬间,我转过头,看到外面的思儿。隔着一重又一重的雨幕,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挤开人群,站到曾冠面前,道:“请你住手,放过他。”

客栈立刻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转过头,吃惊地看着我。雨依旧从屋檐上滴滴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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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是在凌晨一点半响起来的。

因为担心果果的病情,杨娟睡得很浅,铃声刚响就醒过来了。她没有立刻去接电话,而是把果果踢开的被子重新掖好。果果正在熟睡,鼻翼一下一下地翕动,表明呼吸并不顺畅。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皱着眉头,似乎身体上的痛苦已经像蛇一样潜进了他的梦里。

杨娟轻叹口气,拿起电话的听筒。

“组长,是我,小李。”小李是杨娟组下的一名程序员,负责副本的监督工作。在杨娟的印象中,他一直有些沉闷邋遢,是典型的宅男。

杨娟疑惑地皱眉,问:“嗯,小李,有事吗?”小李平常整天坐在运行器前,话都很少说,此时却打电话过来,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想这么晚了来打扰你,可是……”小李犹豫了一下,接着说,“组长,你最近更改了《江湖热血》的程序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