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修理

第一篇 不期而至

她们拿走了她的漂亮衣服,

给她穿上灰色的旧衣服,

并给了她一双木鞋。

 

 

 

欣黛[1]脚踝上的螺丝钉已经生锈了,中间的十字螺纹都磨成了圆形。她用改锥使劲地拧着踝关节上的螺丝,想把它拧下来,每一次用力,都压得脚踝生疼。最后她终于拧松了螺丝,用钢机械手把它取下来,再看上面细细的螺纹已经完全磨平了。

欣黛把改锥扔到桌子上,用力抓住后脚跟,想把它从插槽里拽下来。瞬时,一股火花冒出来,差点烧焦了她的手指,她急忙向后闪身,松开了手,脚垂吊下来,上面还连着一根根红色和黄色的电线。

她重重地坐下,深深地舒了口气。在这些电线的末端,盘桓着一种感觉——自由和释然的感觉。这双脚太小,而她已经凑合着用了六年,她发誓再也不会把这双破烂安回去了。她只希望艾蔻能早点回来,把配件带来。

在新京市每周开放的交易市场,欣黛是唯一全职的修理工。她的修理铺子没挂招牌,人们只能从一排排靠墙摆放的、装满机器人配件的架子上,看出来这是个修理铺子。一个做旧显示屏生意的小贩和一个卖丝绸的小贩把她的修理铺子夹在中间,挤到了背阴的角落。他们时常抱怨欣黛的铺子散发出一股铁锈和油泥的味道,就算广场对面面包房飘出的蜂蜜面包的香味,常常把这味道给遮住,也不能让他们闭嘴。欣黛心里明白,他们只不过不愿意与她为邻罢了。

一块肮脏的桌布把欣黛和匆匆过往的购物者隔离开来。广场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买东西的、小商贩,还有孩子。在这里,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喧闹异常。买计算机的主顾正和面无表情的店主大声讨价还价,想尽量压低对方的价格;身份扫描仪发出了嗡嗡声;交易产品时机器发出了单调的语音报账声;每座大楼的大屏幕也传出了播放广告的声音、新闻报道的声音和聊天节目的声音,不一而足。

欣黛把自己的听音系统调成了静音,可在这一片嘈杂中,有一种声音盖过了其他声音,她是无法屏蔽的,一群孩子就站在她的摊位旁边,嘴里兴奋地喊着:“土灰,土灰,我要飞飞!”喊完了就歇斯底里地大笑,笑倒在人行道上。

欣黛也咧嘴笑了笑。倒不是因为这首幼稚的儿歌有什么可笑——这是一首在十几年前重新流行起来的有关瘟疫和死亡的亡灵歌,这首儿歌本身让她觉得恶心——让她觉得好笑的,是那群在地上打滚,咯咯笑个不停地孩子给路人惹出了一脸的怒容。客人们为了避开在地上扭动的孩子们,而不得不绕道而行,嘴里还在不住地抱怨。欣黛为此倒蛮喜欢这群孩子。

“山德!山德!”

循声望去,欣黛看到面包师张萨沙,身上裹着满是面粉的围裙,正从人群里挤过来,她的愉悦心情,也就随之消失了。“山德,过来!我不是告诉过你,玩的时候别靠近……”

萨沙一抬头,看见了欣黛,便闭了嘴,不再说话,一把抓住他儿子的胳膊,扭头就走。男孩大哭了起来,赖着不愿意走,萨沙却命他不要乱跑,就在自家店铺附近玩耍。面包师硬把孩子拽走了,欣黛拧了下鼻子,觉得很厌恶。此时,其他的孩子也都哈哈地笑着,一哄而散。

“电线又不会传染疾病。”欣黛对着自己空空的摊位咕哝道。

她用力伸了个懒腰,脊椎骨发出嘎巴嘎巴的声响,又用脏手把头发草草梳成一个马尾,然后抓起黑乎乎的手套,先戴在钢手上。虽然右手掌心在厚厚的手套里很快就冒起了汗,但手套毕竟盖住了她左手的镀金层,她宁愿戴着它。她伸展五指,来舒缓一下刚才用力拧改锥时拇指下的肌肉痉挛。接着,又眯起眼睛向广场看去。在嘈杂的广场上,她看到不少矮壮敦实的白色机器人,但却没有一个是艾蔻。

欣黛无奈地叹了口气,俯下身去,在桌子底下的工具箱里翻找起来。她在一堆改锥和扳手里,刨出了一把埋在箱底已经很久的绝缘钳。她把连接脚和脚踝的电线一根一根地拆下来,每拆一根,都冒出一些火星。她隔着手套感觉不到。但是在她的视网膜显示器上,不断有红灯的文字出现,这说明她的肢体正在离开自己的身体。

终于,她拽断了最后一根电线,脚砰的一声掉在水泥地上。

脚离开身体后,差别还是很明显的,她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在桌子上腾出一块地方,把卸下来的脚摆放在成堆的扳手和螺母中间,就像供奉的什么神似的。然后俯下身去,准备用一块旧抹布把脚踝插口的尘垢擦干净。

砰。

听到声音,欣黛猛一抬头,脑袋却磕在桌子上,她往回一缩身子,抬起头来,先是看到桌上放了一个毫无生气的机器人,接着看到站在桌子后面的人。她没好气地看着他。站在眼前的人长着一双铜褐色的眼睛,黑黑的头发从耳边直垂到嘴边,这张脸是全国的女孩子们仰慕已久的一张脸。

她脸上的怒容消失了。

对方先是吃惊,继而转为歉意。

“对不起,我没想到那后面有人。”

欣黛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没听清他说什么。她的心跳加快起来,视网膜却显示出对方的扫描结果,这是一张多年来她在网络上经常看到的熟悉的脸。在现实生活中,他看上去更高些,他身穿灰色圆领帽衫,和平时在屏幕上露面时所穿的任何衣服的感觉都不一样。欣黛体内的扫描仪只用了2.6秒钟,就扫描了他的脸部特征,并和数据库中的数据吻合起来。下一秒,欣黛的视网膜显示出一排排绿色的文字,这些都是欣黛早已知道的信息。

凯铎,东方联邦王储

身份证号:#0082719057

生日:第三纪元[2]108年4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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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纪元126年8月14日,媒体宣称:8月15日将由凯铎王子主持召开一次记者招待会,内容是探讨正在进行的蓝热病[3]研究近况,以及如何找到特效药问题——

 

欣黛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忘了脚已经摘掉了,差点摔了个跟头。她赶紧用双手扶住桌子,站稳了身子,接着笨拙地向王子鞠了一躬。视网膜上显示的文字也消失了。

“尊敬的殿下。”她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道。此时,她很庆幸王子看不到她藏在桌布后面的空空如也的脚踝。

王子很警觉地扫视了一下她的身后,然后探过身来,把手指压在嘴唇上,说:“也许,呣……咱们可以不提什么殿下不殿下的?”

欣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然后被迫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是的,当然。我——怎么能——您可是——”她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些字眼好像泥巴一样沾在她的舌头上。

“我找林欣黛,”王子问道,“他在吗?”。

欣黛大着胆子,腾出扶稳身子的一只手,把手套向上拉了拉。她低垂着眼睛,盯着王子的胸脯,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就是林欣黛。”

这时,王子把手放在机器人的圆脑袋上,她的目光又跟着移到那里。

“你就是林欣黛?”

“是的,殿……”她咬住了嘴唇,把下面的话吞了回去。

“你就是那个技师?”

她点点头。“我能为您做点什么?”

王子并没有回答,而是把脸凑到她跟前,迫使她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接着王子对他咧嘴一笑。她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

王子站直了身子,她的目光也不得不随着他的身体移动。

“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呃,您也不像——我——呣。”欣黛不好意思再直视她,于是把机器人从桌子的另一侧拉到自己这边。“您的机器人有什么问题吗,殿下?”

这机器人新崭崭的,就像刚从生产线上下来,但欣黛从它女人的外形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过时的型号。然而,它的设计线条优美,圆圆的脑袋下是梨形的身体,白色的抛光表面亮晶晶的。

“我无法启动她。”凯王子边看欣黛检查机器人,边说道,“她头一天还正常运转,可第二天就不行了。”

欣黛把机器人转过来,好让它的传感器灯对着王子。她很庆幸此时有活能把手占上,有问题能把嘴占上,这样她就可以精神集中,而不至于在王子面前手足失措,让大脑里的网络连线失去控制。

“她以前出过故障吗?”

“没有。以前皇家技师每月检查一次,这次是她第一次真正出了问题。”

王子向前探身,拿起扔桌子上的欣黛的小金属脚,放在手掌上好奇地摆弄着。他仔细端详塞满电线的插口,又摆弄着灵活的脚趾,接着又用长长的袖口去擦拭脚上的污渍。欣黛很紧张,不停地用眼去瞟他。

“您难道不热吗?”欣黛问道。话一出口,立刻又后悔了,因为这一问,他把注意力又转向了她。

瞬时,王子似乎有点尴尬。“特别热,可我不想引起人们的注意。”

欣黛觉得他穿什么都会被人认出来,本想告诉他,但转念一想,也未必。她的摊位周围到现在没有围上一群尖叫的女孩子,这也许说明他的这身乔装打扮比她想象的要管用。此时的他并不像一个来自皇家的万人迷,而只是一个有点疯狂的年轻人。

欣黛清清嗓子,继续鼓弄手里的机器人。她找到机器人后背近乎隐形的扣盖,打开了控制面板。“皇家技师怎么修理不好它?”

“他们试过了,可是弄不清有什么问题,他们建议我来找你。”

他把脚放下,把注意力转移到摆满旧零件的货架子——上面有机器人、气垫飞行器、网屏、波特屏[4]的各种零部件,也有赛博格的零部件。“他们说你是新京市最好的技师,我还以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师傅。”

“他们这么说了?”她低声说道。

他并不是第一个感到吃惊的人。大部分来找她修东西的顾客都弄不明白为什么新京市最好的技师竟然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而她也从没炫耀过自己的特殊才能。知道她是赛博格[5]的人越少越好。要是市场里所有的店主都用萨沙那种蔑视的眼光来看她,她肯定会疯掉的。

她用小指把机器人背板上的电线推开。“有时候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老化了,也许该换个新型号了。”

“这恐怕不行,她身体里藏着最高机密,我得赶在别人之前,先把她修好……这事关国家安全。”

欣黛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也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足足有三秒钟的时间,之后才开口说道:“我开玩笑的,南希是我的第一个机器人,我和她已经有感情了。”

在欣黛的视网膜里,一个橘色的信号灯闪了一下,它捕捉到了特殊的信号,究竟是什么欣黛也不清楚——也许是王子多吞咽了一口吐沫,也许是他眨眼太快了,或者是他咬了下牙齿。

她对这个小橘灯已经习惯了,它总是不停地闪烁。

它一闪烁,就说明有人在撒谎。

“国家机密,可笑。”她说。

王子歪了歪脑袋,好像故意等着反驳他。一缕黑发的头发滑进他的眼里。欣黛把脸扭向别处。

“图塔8.6型”她借着机器人塑料头盖里微弱的亮光,读着控制面板上的字。这机器人已经用了将近二十年,对机器人来说,真够老的了。“可看上去跟新的一样。”

她使劲拍打了一下机器人脑袋的侧面,机器人在她的手里一滑,差点掉了,王子吓得跳了起来。

欣黛把机器人重新装好,按下电源按钮,可它并没有什么反应。“很多时候,这么一弄就修好了,您都想象不到。”

王子咧嘴轻笑了一下,“你肯定就是林欣黛?那个技师?”

“欣黛!我搞到了!”艾蔻从人群里穿过来,滚动到欣黛的桌子前,她的蓝色传感器显示灯一闪一闪的。她举起叉手,把一只崭新的镀钢脚扔到桌子上,王子的机器人旁边。“这比那款旧的强多了,还没怎么用过,电线好像跟你的也配得上。我跟卖主讲价,只用了六百尤尼就买下来了。”

欣黛内心一阵慌乱。她用人类的腿支撑着身子,从桌子上抓起假脚,把它扔到身后。“干得不错,艾蔻。你给牛英师傅的护卫机器人找到配件,他肯定很高兴。”

艾蔻的传感器灯暗了下来。“牛英师傅?搞不明白。”

欣黛不自然地笑笑,边向艾蔻示意王子在这。“艾蔻,给我们的客人打声招呼吧。”她压低了声音,“尊敬的殿下。”

艾蔻伸长了脖子,把圆形传感器对准王子,王子比她高出三英尺[6]。在扫描仪一阵闪动之后,她认出了他。“凯王子”她金属质感的嗓音很尖利,“看您真人更帅啊。”

欣黛不禁感到一阵尴尬,王子也笑出了声。

“好了,艾蔻。进来吧。”

艾蔻很听话,掀开桌布,从桌子底下钻了过来。

“像这样有个性的,可不是天天都能碰到。”凯王子身子靠着门框说道。听他的口气好像天天都拿机器人到市场来修理。“她的程序是你设计的?”

“您可能不相信,她原本就那样。我怀疑程序上有错误,也许就因为这个,我养母才这么便宜就买到了她。”

“我没有程序错误!”艾蔻在的身后说道。

这时,欣黛一抬头,恰与凯的目光相遇,他正眼含微笑地看着她,这令她瞬间像被电击了一样,赶紧把脸藏到他的机器人后面。

“你看怎么样?”他说。

“我需要好好检查一下,得要几天的时间,也许一个星期。”欣黛把一绺头发别到耳后,然后坐了下来,能在检查机器人体内部件时给她的腿休息一下,真是谢天谢地。她知道这么做肯定是不合乎礼仪的,但是王子正探身看着她手里的活,似乎也并不介意。

“要马上付钱吗?”

说着,他把嵌着身份卡的左手腕伸过来,但是欣黛伸出戴手套的手对他摆了摆,说道:“不需要了,谢谢,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凯王子想说点什么表示反对,但接着却把手放了下来。“我想,节前应该是修不好了吧?”

欣黛把机器人的控制面板盖盖上。“应该没问题。但如果不知道她的问题出在哪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他站直了身子,“我只是希望能修好就行。”

“修好后我怎么联系您?”

“给王宫发个信息就行。或者你下周末还在这里吗?我可以顺便过来一下。”

“噢,是的!”艾蔻从后面说道,“我们每天开市的时候都在这儿。您可以过来,那样就太棒了。”

欣黛感到有点难为情。“您不必再——”

“这是我的荣幸。”他礼貌地点头道别,同时把帽衫的帽子向前拉拉,把脸遮住。欣黛知道自己应该站起来,鞠躬致意,但也只是点了点头,她不敢再次考验自己的平衡能力了。

直到他的身影从她视线中消失了,她才环视了一下广场。王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出现,似乎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欣黛也让自己紧张的心松弛下来。

艾蔻滚动到她的身边,把金属叉手抱在胸前,“凯王子啊!快检查下我的风扇,我觉得身体太热了。”

欣黛弯腰捡起她的新脚,在工装裤上蹭掉了灰尘,查看了一下金属镀层,很高兴没弄出凹痕。

“要是牡丹听说这事儿,你能想象出她脸上的表情吗?”艾蔻说道。

“她一定会尖叫个不停。”她内心一阵狂喜,可还是小心地扫视了一眼广场。她简直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事告诉牡丹。她看到了王子本人!她突然笑出了声。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太难以置信了,太——

“噢,天呐。”

欣黛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怎么啦?”

艾蔻用叉手指着她的额头,“你脑门上有一块油污。”

欣黛吓了一跳,赶紧用手揉着眉头,“你开玩笑吧。”

“他没注意到,我敢肯定。”

欣黛把手放下来。“这有什么关系呢,快点,帮我把这个安上,搞不好其他王室成员又会从这经过。”

说着,她把脚踝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开始连接同色的电线,心里一边盘算着王子是不是看到她额头的油迹。

“像手套一样合适,对吧?”艾蔻手里捧着一堆螺丝钉,欣黛把螺丝钉拧进预制的孔中。

“真不错,艾蔻,谢谢你。我希望这事别让爱瑞知道,要是她知道我花了六百尤尼去买一只脚,非杀了我不可。”她拧紧了最后一颗螺丝,伸直腿,前后活动活动脚踝和脚趾,确实有点僵硬,神经传感器还需要几天时间去适应新换的接线,但至少她不用一拐一拐地走路了。

“太好了。”她边说边穿上靴子。这时她注意到艾蔻正用叉手举着她的旧脚。“你可以把那东西扔——”

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震得欣黛的耳朵直嗡嗡,她吃了一惊,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市场里的人们听到喊声都静下来,那些正在拥挤的店铺间玩捉迷藏孩子们也从他们藏身的地方探出头来。叫声是从面包师张萨沙那里传出来的。欣黛纳闷究竟出了什么事,于是登上一把椅子,越过人群向外看去。萨沙就在自己的店铺里,站在摆满甜面包和猪肉包的玻璃货柜后面,正在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欣黛赶紧用一只手捏住鼻子,与此同时,广场的其他人也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是瘟疫!”有人喊道,“她感染了瘟疫!”

大街上一片恐慌。妈妈们赶紧抱起了自己的孩子,在惊恐中用手捂住他们的脸,慌不择路地逃离萨沙的货摊,店主们也赶快放下了卷闸门。

山德哭喊着扑向他的妈妈,可她却伸手拦住了他,不,不,别过来。临近店铺的店主抓住那男孩,把他夹在腋下,赶紧跑开了。萨沙还在他的身后喊着什么,但声音却淹没在一片混乱的嘈杂声中。

情急之中,欣黛一时也手足无措。她们不能跑,在一片混乱中,艾蔻会被别人踩踏。她一边屏住呼吸,一边抓住店铺角落的细绳,把金属卷闸门拉了下来。屋里顿时一片漆黑,只有靠近地面的门缝透进来一线光亮。水泥地面的热气蒸腾起来,这狭小的空间很快变得异常憋闷。

“欣黛?”艾蔻说道。可以听得出,她金属质感的声音里充满担忧。艾蔻调大了传感器灯的亮度,小屋里充满了莹莹的蓝光。

“别担心。”欣黛说着,从椅子上跳下来,顺手抓住桌子上满是油污的抹布。此时人们的叫喊声已经减弱了,店铺里顿时显得空荡荡的。“她在广场对面,我们在这里会没事的。”她虽然这么说着,可还是退到了最里面放货架的墙边,蹲下来,用抹布捂住鼻子和嘴。

她们凝神屏气地等着,欣黛尽量让自己呼吸得浅些,直到她们听到警报声,有人把萨沙带走。

[1]欣黛——Cinder,煤渣,灰渣。

[2]第三纪元——T.E.,记录地球时间的历法。

[3]蓝热病——Letumosis,一种快速传染的疫病,可在短期内致人死亡。

[4]波特屏——portscreen,一种交互式显示操作终端,可收发信息,收视网络节目、玩游戏等。

[5]赛博格——cyborg,电子人,半机械人。

[6]英尺——foot,一种英制长度计量单位,1英尺=30.48厘米。
紧急报警的声音还没有消失,又传来了机器的轰鸣声,广场的寂静被街道上传来的沉重的脚步声打破,有人在发布命令,有人在大声地回应。

 

欣黛背上斜挎包,轻手轻脚地她从满是尘土的店铺中间穿过,撩开了桌布。卷闸门的门缝里透出一线光亮,她把手指伸进门缝,轻轻推开了一点,把脸贴在温热而粗糙的地面上,从这里能看到广场对面的三对黄色的靴子。是救援人员。她把门缝打得更大些,看到了救援人员都戴着防毒面具,从黄色罐子里倒出一些液体,将整个店铺内都洒了个遍。欣黛闻到了一股臭味,呛得直拧鼻子。

 

“发生了什么?”艾蔻从她的身后问道。

 

“他们要把张姐的店铺烧掉。”

 

欣黛扫视了一下广场,看到停在广场角落着洁白崭新的悬浮车。除了三个救援人员,广场上的其他人都撤离了。欣黛一骨碌平躺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盯着黑暗中仍然闪着幽幽蓝光的艾蔻传感器眼睛[1]。“等火一点着,趁他们不注意,咱们就离开这儿。”

 

“我们遇到麻烦了?”

 

“没有,只是我今天不愿意去隔离区。”

 

这时一个人发出了命令,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欣黛扭过头,透过门缝朝外望去。店铺被点燃了,汽油味混着烧焦的面包味冒了出来。救援人员都向后退,火光中映出了他们穿着制服的身影。

 

欣黛伸手抓住了凯王子的机器人的脖子,把它夹在腋下,把门缝打开,一边紧盯着着救援人员的后背,一边钻了出去。艾蔻紧随其后,从门缝里钻出来,趁着欣黛拉下卷闸门的当儿,溜到另一间店铺前。她们顺着店铺门前的通道往前疾走——大部分店铺的门在人们仓皇撤离时都大敞着——然后转身钻进夹在店铺间的第一个狭窄的胡同里。浓烟染黑了天空。几秒钟以后,大楼楼顶传来新闻悬浮车的嗡嗡声,那是前往市场广场的一队悬浮车。

 

待欣黛跑得离市场足够远的时候,便放慢了脚步,待她们从七扭八拐的胡同里钻出来时,太阳已经过了正午的位移,慢慢西沉,落到摩天大楼的后面。八月份的天气,炎热难当,不时从大楼中间的夹道吹过夹杂着下水道臭味的温热的气流。在离市场四个街区远的大街上又看到了生命的迹象——行人三五成群站在人行道上,议论着市中心瘟疫爆发的事情。各个高楼墙面上的大屏正在转播新京市商业区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的现场实况,新闻头条也在不时播报着每秒钟都在增加的感染人数——而据欣黛所知,目前真正感染的只有一人。

 

“那些热乎乎的面包啊。”当大屏上最后显示烧焦的面包房的镜头时,艾蔻说道。

 

欣黛咬住嘴唇,默不作声。她们从来没有尝过被人们交口称赞的市场面包房的甜点。艾蔻没有味蕾,而张萨沙的甜点也不卖给赛博格。

 

高高耸立的写字楼和购物中心渐渐与布局散乱的公寓楼融为一体,大楼之间的空隙非常狭窄,以至于成片的楼宇成了绵延不断的玻璃与混凝土森林。这里的公寓楼曾经很宽敞,很不错,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空间已经被一再分割,重新划分——在一块狭小的地方总有更多的人想挤进来——以至于这里的建筑已经成了过道和楼梯井的迷宫。

 

不远处,欣黛一转弯来到一条街道,这是她喜欢的街道,瞬时,那些拥挤不堪的丑陋的建筑就被欣黛暂时抛到了脑后。从这里,可以看见坐落在一个建筑群中的新京王宫,庄严肃穆地屹立在山崖上,俯瞰全市。宫殿尖尖的金顶在阳光下发出金黄色的光芒,玻璃窗上反射的光芒使这座城市熠熠生辉。在这里还可以看到装饰华丽的山墙,伸向山崖边缘的层层宝塔和高耸入云的圆形庙顶。欣黛长时间伫立,凝望着王宫,想象着住在那些高墙里的人们,也许此时他就在那里。

 

以前,每当欣黛看到王宫的时候,并非不知道王子住在那里,但今天她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特殊感觉,甚至可以说是沾沾自喜的、无比快乐的感觉,因为她见到了王子,王子来到了她的店铺,知道她的名字。

 

欣黛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强迫自己转身,心里觉得自己太孩子气了,她快变成牡丹了。

 

她和艾蔻小心翼翼地走到凤凰塔公寓的骑楼[2]楼下时,欣黛把王子的机器人换一只胳膊夹着,腾出手来,把手腕在墙上的扫描仪上划了一下,门咔他一声打开了。

 

艾蔻是用加长的手臂协助她走下楼梯,她们一起走进地下室。这里阴暗杂乱,有很多铁丝网围成的储藏间,还有一股难闻的霉味。艾蔻打开了泛光灯,驱散了四周的黑暗。从楼梯井到18-20号储藏室是一段熟悉的路——这寒冷而狭小的空间是爱瑞让欣黛干活的地方。

 

进了储藏室,欣黛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一下,腾出一块地方,把机器人放下,然后把斜挎包放在地上。在锁上储藏室的门走之前,欣黛把工作手套换成了不太脏的棉手套。“如果爱瑞问起来,”欣黛边朝电梯走,边对艾蔻说,“你就说咱们的店铺离面包师的很远。”

 

艾蔻的显示灯闪了一下,“明白。”

 

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直到上到十八层,她们走出电梯时就好像突然进了动物园——一群孩子在楼道里追闹,一些家养的和流浪的猫紧贴着墙边溜达,室内的网络电视正在播放节目,发出了很大的声响。欣黛调整了大脑中的白噪声[3]输出,边朝公寓走边躲闪着四处乱窜的孩子们。

 

门大开着,欣黛不由地停住脚步,进去之前,仔细地看了看了门牌。

 

起居室传来爱瑞生硬的说话声。“把牡丹的领口再弄低点儿,她看上去像个老女人。”

 

欣黛又伸伸头,往屋里看去。爱瑞正站在全息影像[4]壁炉旁,一只手搭在壁炉架上,身上穿着一件绣着菊花的浴袍,与身后墙壁上摆放的一组艳俗的纸扇相呼应——那些纸扇都是些复制品,为的是让室内显得古香古色。她的脸上涂了厚厚的粉,嘴唇涂得很红,看起来也像个复制品。爱瑞浓妆艳抹,好像准备出门参加什么活动,实际上却很少离开自己的公寓。

 

不知她是否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欣黛,她没理睬她。

 

壁炉的全息影像火焰是没有温度的,挂在其上方的网屏正播放着市场的画面,面包师的店铺被烧成了灰烬,小烤箱也烧成了焦黑的空壳。

 

珍珠和牡丹分别穿着真丝和薄纱的裙子,站在屋子中间。牡丹正撩起了自己黑色的卷发,好让一个女人鼓弄她的衣领。这个人欣黛并不认识。牡丹越过女人的肩膀看到了欣黛,眼中立刻闪出喜悦的光芒,她高兴地小声叫了一声欣黛,边指着自己的裙子给欣黛看。

 

欣黛也笑了,她的小妹妹像天使一样美丽,她穿着银色的裙子,熠熠闪光,在火光的映衬下泛出淡淡薰衣草的紫色。

 

“珍珠。”爱瑞转动手指,示意她的大女儿转一圈,珍珠旋转起来,露出她后背的一排珍珠纽扣。她的裙子是金色的,上半身紧身,下半身是飘逸的荷叶裙,点缀着星星图案,与牡丹的裙子很搭“还得把腰围再收一点儿”。

 

那陌生女人用别针把牡丹的领口别住,这时她看到了门口的欣黛,但旋即扭过头去,朝后退了一步,把塞得满嘴的一把尖利的别针拿掉,歪着头看,说道:“这已经够紧身了,我们还得让她跳舞呢,不是吗?”

 

“我们得让她找到丈夫。”爱瑞说道。

 

“不,不。”那女裁缝不禁抿嘴笑起来,边用别针把珍珠的腰线再收紧些。欣黛看得出来,珍珠已经尽量收紧腹部,肋骨的边缘都显了出来。“她还太年轻了,不到结婚的时候。”

 

“我已经十七岁了。”珍珠说着,用眼瞪着眼前的女人。

 

“十七岁!嗬,你还是个孩子,正是玩的时候,对吧,姑娘?”

 

“我给她花了大把的银子,可不是让她光找乐子玩,穿上这裙子,也该有所收获。”爱瑞说道。

 

“别担心,林姐。她会像露珠一样美丽可爱的。”女人把别针塞回嘴里,又开始鼓弄牡丹的衣领。

 

爱瑞抬起下巴,终于意识到欣黛的存在,她从上到下打量着欣黛,看到她穿着很脏的靴子和工装裤。“你怎么没在市场?”

 

“今天闭市早些。”欣黛说着,朝电视屏幕深深地看了一眼,爱瑞并没有注意。欣黛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朝客厅方向指了指,“那我先去洗洗,一会儿试衣服。”

 

女裁缝停下手里的活,“林姐,还有一套衣服?我可没拿衣料啊——”

 

“你把悬浮车的磁条换好了吗?”

 

欣黛脸上的笑容消失,结巴地说:“没,还没有。”

 

“好吧,要是悬浮车修不好,咱们谁也去不了舞会,对吧?”

 

欣黛听了这话,真窝火。关于这事,上周她们已经说过两次了。“我需要钱去新买一个磁条,至少要800尤尼。要不是您把在市场赚的钱都直接存起来,我早就买来了。”

 

“然后让你拿那钱去买那些没用的玩意?”

 

爱瑞撇着嘴说玩意的时候,眼睛不满地盯着艾蔻,可实际上艾蔻是爱瑞的财产。“再说了,又要买磁条,又要给你买只穿一次就再也不穿的裙子,我可负担不起。你得自己想办法去修好悬浮车,要么就自己搞到裙子。”

 

欣黛窝了一肚子火。她真想说,要是给牡丹和珍珠买成衣而不是定制服装,就可以省下钱来给她买衣服。她还想说,她们俩的衣服也只穿一次;她更想说,自己才是干活挣钱的人,这些钱本该由她决定怎么花。可跟爱瑞辩解这些又能有什么用呢?从法律上讲,欣黛属于爱瑞,就像家用机器人,因此她的钱也是爱瑞的;她的那点可怜的财产,甚至刚安的脚,都属于爱瑞。而爱瑞也特别爱在她面前提起这一点。

 

因此,在爱瑞看出她有一丝的反抗意识之前,她只好把气都咽下去。

 

“我会去各处的店铺转转,看能不能跟别人换一条磁条。”

 

爱瑞对她的提议不屑一顾,“你干吗不拿那没用的机器人去换?”

 

艾蔻一听,立刻躲到欣黛的腿后面。

 

“用她换不了多少钱,”欣黛说,“没人想要这种老型号的。”

 

“是吗?他们不想要,对吗?那我可以把你们俩都当配件卖了。”爱瑞边说,边伸出手鼓弄着珍珠没有完成的袖子。“我不在乎你怎么修,总之你要在舞会之前把它修好,而且要便宜。我可不想让那堆废物占用了珍贵的停车空间。”

 

欣黛把手揣到屁兜里,“您是说,如果我修好了悬浮车,弄到了裙子,今年就可以参加舞会了?”

 

爱瑞轻扬了下嘴角,“你要是能找到合适的裙子,来盖住你的——”她说着,把视线移到了欣黛的靴子上——“与众不同之处。啊,是的。如果你能把悬浮车修好,我想你可以去参加舞会。”

 

牡丹不敢相信似的朝欣黛微微笑了笑,而她的姐姐则跑到她妈妈那里,“您不是当真的吧?她?和我们一起去?”

 

欣黛的肩膀靠在门框上,尽量不让牡丹看出她的失望。珍珠也大可不必愤愤不平,因为她眼角的橘色灯又闪了——爱瑞根本没打算信守诺言。

 

“好吧,”她尽量打起精神说道,“我想我最好还是先找到磁条吧。”

 

爱瑞朝欣黛挥了挥手,注意力又回到了珍珠的裙子上。

 

欣黛朝门外走,出门前又朝她姐姐和妹妹华丽的礼服看了一眼。刚要走进楼道,就听到牡丹的尖叫声。

 

“凯王子!”

 

欣黛也一下子怔住了,回头朝电视屏幕看去。提示公民警惕瘟疫的画面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王宫新闻发布厅的现场,凯王子正在对一群记者发表讲话——记者中既有人类,也有机器人。

 

“开大音量。”珍珠说道,拍拍裁缝,让她闪开。

 

“……我们会继续把疾病研究放在首位,”王子两手扶着讲台的边缘说道,“这种疾病已经夺走了我母亲的生命,并且正在威胁着我的父亲以及成千上万的公民的生命安全,我们的研究小组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预防这种疾病的疫苗。今天,城区内爆发了瘟疫,因而我们面临的情况也更加严峻。我们不能再说此种疾病仅在农村的贫困地区流行了。蓝热病正在威胁我们每一个人,而我们必须找到办法,去阻止它的蔓延。唯有如此,我们才能重振东方联邦的经济,实现它的复兴。”

 

听众那里传来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十二年前,当这种瘟疫在非洲联盟的一个小镇爆发的时候,有关疾病的研究就已经准备就绪了。现在看来研究没有取得很大进展。与此同时,这种疾病在世界范围内的许多地区爆发,而这些区域与此疾病看似并无关联。成千上万的人染上了这种疾病,遭受痛苦,并最终死亡。甚至爱瑞的丈夫在去欧洲途中——他答应去那里领养一个十一岁的赛博格孤儿——也染上了这种疾病。在欣黛不多的记忆中,其中之一就是他被车拉着送到隔离区。而那时的爱瑞愤愤地哭喊着,他怎么能把这东西留给她。

 

爱瑞从来不谈起她的丈夫,而房间里也没有太多可让人记起他的东西。他唯一存在过的印记就是摆放在壁炉架上的一排带有手写字迹的牌匾和有雕饰的奖章——这是一个国际技术博览会连续三年对他所取得成就的奖励和祝贺牌匾。欣黛并不知道他有什么发明。可不管他发明了什么,显然也没起到什么作用,因为他过世时几乎没给家人留下分文。

 

在电视屏幕上,正在讲话的凯王子被一个陌生人打断,那人登上讲台,递给王子一张纸条。王子的脸上立刻阴云密布。随后,屏幕上就换成了其他画面。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女子,她表情严肃地坐在桌前,身后是一个蓝色的屏幕,苍白的手放在桌子上。

 

“我们打断了尊敬的王子殿下的新闻发布会,现在播报尊敬的雷肯皇帝陛下的最新病况。皇帝陛下的御医刚刚通知我们,陛下已经进入蓝热病的第三期。”

 

裁缝脸上显出吃惊的表情,把嘴里的别针都拿了出来。

 

欣黛倚在门框上,回想她今天见到王子时,没有祝福皇帝陛下早日康复,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他一定会觉得她既无知又冷漠。

 

“据知,目前医生正在想尽一切办法,尽量让皇帝陛下减轻痛苦,据王室官员透露,研究人员正在夜以继日地工作,以求早日找到疫苗。虽然赛博格报名人数在增加,但现在仍急需志愿者参加抗生素药物测试。”

 

“鉴于皇帝的病情,有关第126届年度和平庆典活动是否如期举行存在争议,但是凯铎王子告诉记者,庆典活动将如期举行,并希望活动的举办能为目前的悲痛时期带来欢乐。”说到这里,主持人不顾有人催,还是停顿了一下,接下来,她面部表情和语气都变得柔和起来,最后说道:“皇帝陛下万岁。”

 

裁缝的嘴里也咕哝着,“皇帝陛下万岁”。屏幕转成空白,接着画面又切回新闻发布会现场,但是凯王子已经离开了讲台,新闻记者纷纷对着镜头开始做现场报道,声音纷乱。

 

“我知道有一个赛博格可以做药物试验的志愿者,干吗要等着人家来征召啊?”珍珠说道。

 

欣黛拉低视线,愤怒地看着珍珠,珍珠虽然比她大一岁,却比她低将近六英寸。“这主意真不错,这样你就有了工作,可以挣钱买你的漂亮的裙子了。”

 

珍珠吼道:“他们会给志愿者家庭补偿金的,木头脑袋。”

 

一年前皇家研究小组就开始征召赛博格。每天早晨都从东方联邦成千上万的人中抽取一个新的身份号码,甚至远在孟买和新加坡的赛博格也被运来做药物试验的小白鼠。这被宣传成一种荣誉,是为了人类的健康而献出自己的生命,但其实这只是提醒那些赛博格,他们是异类。赛博格中有许多是借科学家的回天之手才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因而应该感谢那些创造了他们的人,他们能活这么久是很幸运的。因而,在寻找治愈方法时,他们应该首先献出自己的生命。

 

“不能让欣黛做志愿者,”牡丹手里提着裙子说道,“我还想让她给我修波特屏呢。”

 

珍珠哼了一声,头一扭,不看她们俩。牡丹朝她的姐姐拧拧鼻子。

 

“别吵了,牡丹,你把裙子弄褶了。”爱瑞说道。

 

裁缝又开始干活了,欣黛退回到楼道里。艾蔻已经先她两步走在前面,急着逃出爱瑞的视线。

 

当然,牡丹为她辩护,她很感激,但她心里明白,这终究也没什么用。爱瑞不会让她做药物试验的志愿者,因为这会断了她唯一的财路。欣黛敢肯定她的养母一天都没工作过。

 

但是,如果她一旦被征召,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似乎最近相当比例的人是从新京市以及周边郊区征召的。

 

每次招到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欣黛都能感到危险迫近。

 

[1]传感器眼睛——因为艾蔻是机器人,因此她的眼睛就是一种传感器。

 

[2]骑楼——overhang of a building,楼房向外伸出,遮盖着人行道的部分。作为一种典型的外廊式建筑物,骑楼的渊源最早可上溯到约2500年前的希腊“帕台农神庙”,那是雅典卫城的主体建筑。这种建筑形式可以遮阳挡雨,造成凉爽环境,因此在东南亚十分风靡。骑楼也是我国广东、海南、广西、福建等沿海侨乡特有的南洋风情建筑。

 

[3]白噪声——white-noise,一般在物理上把它翻译成白噪声,是指功率谱密度在整个频域内均匀分布的噪声。相对的,其他不具有这一性质的噪声信号被称为有色噪声。当你需要专心工作,而周遭总有繁杂的声音时,就可以选用这种声音来加以遮蔽。

 

[4]全息影像——holographic,全息技术是利用干涉和衍射原理记录并再现物体真实的三维图像的记录和再现的技术。全息影像技术尚在研究中,多在科幻作品中出现,是指制作一种物理上的纯三维影像,观看者可以从不同的角度不受限制地观察,甚至进入影像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