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列感觉到新信息涌入大脑。新知识杂乱无章地堆在意识里,雅列感觉到脑伴把信息导入正确的地方,他现在对解压的过程已经十分熟悉,新的知识展开枝杈与雅列已知的知识连接在一起。

雅列立刻明白了列队操练的各种规程。不止如此,他的大脑还油然升起一种出乎意料的情绪,又被整个训练班的融合思想扩大了许多倍。他们乱七八糟地在布雷赫面前或站或坐,甚至还有靠着兵营台阶的——这么做不对。失礼,可耻。三十秒后,他们立正站成了四乘四的整齐方阵。

布雷赫笑着说:“你们第一次就成功了,阅兵稍息。”全班改成稍息站姿,双脚分开,手放在背后。“很好,”布雷赫说,“稍息。”全班放松了上半身。

“真生人需要训练多久才赶得上你们刚才的水平,我说了你们也不肯相信,”布雷赫说,“真生人需要操练,重复操练,一遍又一遍练习,才有可能做得对,他们学会的内容你们在一两个周期内就能学会并吸收。”

“真生人为什么不这么训练?”艾伦·米利肯问。

“他们做不到,”布雷赫说,“他们的旧意识挡了路。光是学习如何使用脑伴就够难为他们的了。我要是像刚才那样给他们发送军姿规程,他们的大脑根本无法处理。另外,他们无法融入集体,不能像你们——像所有特种部队士兵那样自动分享信息。他们不是为此设计的,不是为此而生的。”

“我们更优秀,但真生人士兵也存在啊。”斯蒂芬·西博格说。

“对,”布雷赫说,“特种部队的数量还不到防卫军战斗力的百分之一。”

“我们如果这么好,数量为什么这么少?”西博格问。

“因为真生人害怕我们。”布雷赫答道。

“什么?”西博格问。

“他们对我们有戒心,”布雷赫说,“他们培育我们是为了保护人类,但他们怀疑我们还算不算人类。他们把我们设计成更优秀的士兵,但他们担心设计有缺陷。因此他们认为我们是较低等的人类,分配给我们的任务是他们害怕会让他们丧失人性的任务。他们制造我们的数量仅够完成那些任务。他们不信任我们,因为他们不信任他们自己。”

“愚蠢。”西博格说。

“讽刺。”萨拉·鲍林说。

“两者都有,”布雷赫说,“理性不是人类的强项。”

“难以理解他们为什么那么想。”雅列说。

“你说得对,”布雷赫看着雅列说,“你无意间倒是说中了特种部队的种群弱点。真生人很难信任特种部队,而特种部队很难理解真生人。问题始终没有解决。我已经十一岁了——”讶异的情绪在全班成员之间传递,他们无法想象那么久远的一段时间。“我敢发誓我在大多数时候还是不理解真生人。他们的幽默感——狄拉克,我和你讨论过的——只是最显而易见的例子。因此,除了体能和心理训练,特种部队还需要接受一项特别训练:真生人的历史与文化。这样在遇到真生人士兵时,也就能理解他们和他们是如何看待我们的了。”

“听着像是浪费时间,”西博格说,“真生人如果不信任我们,我们为什么要保护他们?”

“这是我们生下来的目标——”布雷赫说。

“我又没有要求被生下来。”西博格说。

“——而且你这么想就和真生人一样了,”布雷赫说,“我们也是人类。我们为人类而战,也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战。没有谁要求降生,但我们已经生下来了,而且还是人类。我们为我们自己而战,如果我们不保卫人类,我们就和其他人类一样死路一条。宇宙不会网开一面。”

西博格陷入沉默,但把恼怒广播给了所有人。

“我们只能做这个吗?”雅列问。

“什么意思?”布雷赫说。

“我们为了打仗而生,”雅列说,“但我们还能干其他事情吗?”

“你有什么建议?”布雷赫问。

“不知道,”雅列说,“可我只有一天大,知道得不够多。”这话惹得大家发笑,布雷赫露出笑容。

“我们为此而生,但我们不是奴隶,”布雷赫说,“我们有服役期,十年,期满后可以选择退役,以真生人身份殖民。甚至有一个专为我们开辟的殖民地。有些特种部队士兵去了那儿,有些选择去其他殖民地加入真生人,但大部分人留在特种部队里。比方说,我。”

“为什么?”雅列问。

“这是我生下来的目标,”布雷赫重复道,“而且我很擅长。你们都很擅长,或者说没多久就会变得很擅长。现在,开始训练。”

“我们做很多事情都比真生人快,”萨拉·鲍林说着舀起一大勺汤,“但我猜吃饭肯定不是其中之一,吃得太快会噎着。很好玩,但不是好事。”

分配给第八训练班的两张餐桌的其中一张,雅列坐在萨拉对面。艾伦·米利肯对真生人和特种部队的训练方式很好奇,发现真生人以排而非班为单位训练,特种部队训练班与防卫军训练班的人数也不同。米利肯把他在这个题目上找到的资料发送给八班全体成员,加入所有人的信息库。融合的另一项优势自然体现,八班只要有一名成员学到什么东西,其他成员也会知道。

雅列滋溜滋溜地喝着他的汤,他说:“我认为我们吃饭也比真生人快。”

“怎么说?”鲍林问。

雅列舀了一匙汤,“因为他们边说话边喝汤就会这样。”他说,汤从嘴里漏了出来。

鲍林捂住嘴,按下大笑。过了半秒钟,她说:“糟糕。”

“怎么了?”雅列问。

鲍林左右看看,雅列环顾四周,发现整个食堂的人都在看他。雅列这才意识到他要是开口说话,所有人都能听见。食堂里只有他在吃饭时用嘴说了话。雅列忽然意识到最后一次听见别人说话是和克劳德中尉道别。出声说话很奇怪。

“抱歉。”他在公共频道上说。大家继续吃饭。

“出丑了吧。”桌尾的斯蒂芬·西博格对雅列说。

“开玩笑而已。”雅列说。

“‘开玩笑而已’,”西博格嘲弄地重复道,“白痴。”

“你很不友好。”雅列说。

“‘你很不友好’。”西博格说。

“雅列就算是白痴,但至少还会自己说话。”鲍林说。

“喂,鲍林,闭嘴,”西博格说,“你插什么嘴。”

雅列正要反击,视野内忽然出现了一幅图像。几个矮小的畸形人类尖着嗓子争论什么。其中之一用鹦鹉学舌来嘲笑对方,和西博格刚才对雅列做的事情一模一样。

“他们是什么人?”西博格问,鲍林也满脸困惑。

加百列·布雷赫的声音跃入脑海。“小孩,”他说,“尚未发育完全的人类。他们正在吵架。看见了吗?他们吵架的方式和你们刚才一模一样。”

“是他挑起的。”西博格在食堂里寻找布雷赫。布雷赫在远处一张餐桌前,和其他军官一起吃饭。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们三个人。

“真生人之所以不信任我们,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深信我们是孩童,”布雷赫说,“拥有成年尺寸的躯体,但情感发育受挫的孩童。问题在于,他们是正确的。我们必须学会像成年人、像所有人类那样控制情绪,而给我们的学习时间短得可怕。”

“可是——”西博格说。

“安静,”布雷赫说,“西博格,今天下午操练结束后你有个任务。你可以通过脑伴访问凤凰星的数据网络。你的任务是研究礼节和如何解决人际冲突。尽量搜集资料,在今晚十二点前与八班同伴分享。明白了吗?”

“明白了。”西博格说着责难地横了雅列一眼,接着扑向他的食物。

“狄拉克,你也有个任务。读《弗兰肯斯坦》。看你能得到什么感想。”

“是,长官。”雅列说。

“还有,别再从嘴角滴汤了,”布雷赫说,“看着像智障。”布雷赫关闭了链接。

雅列望向鲍林,问:“你为什么能全身而退?”

鲍林把汤匙伸进汤里。“我没有乱玩食物,”她说着吞下一口汤,“而且也没有表现得像小孩。”说完她朝雅列吐吐舌头。

下午的训练向八班介绍了他们的武器,MP-35A突击步枪。这种武器通过脑伴认证与主人绑定,只有主人和另一名拥有脑伴的人类能开枪。这个特性大大降低了防卫军士兵用武器互射的几率。特种部队使用的MP-35A经过额外改造,以利用他们的融合能力;它有个显著的优点是可以遥控射击。特种部队多年来利用这一点让不少好奇心旺盛的外星人受到了致命惊吓。

MP-35A不是普通的步枪。它可以按照使用者的判断,发射子弹、散弹、榴弹和微型制导导弹,同时还能喷射火焰和离子束。各种弹药都是在转瞬之间由MP-35A从沉重的金属纳米机器人结块中制造出来的。雅列不由琢磨起了步枪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脑伴忠诚地解压了这种武器背后的原理,继而解压了普通物理学这个巨大而难以处理的数据包,但此刻的八班正身处射击场。解压得到的信息自然也转发给了全班人员,所有人带着程度不同的恼怒瞪着雅列。

“抱歉。”雅列说。

到漫长的下午结束时,雅列已经掌握了MP-35A繁多复杂的功能选项。雅列和新兵约书亚·莱德蒙集中精神研究MP可发射的各种子弹,评估优缺点,将结果转发给全班成员。

正准备继续研究另外几个弹药选项时,八班其他成员传来这些选项的研究结果,雅列和莱德蒙体验到了信息共享的好处。雅列不得不承认,尽管他和斯蒂芬·西博格关系不好,但若是想找人用火焰喷射器掩护他,西博格绝对是不二人选。回兵营的路上,雅列这么告诉了西博格,西博格没搭理他,反而开启了与安德蕾·盖尔曼的私人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