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啊,中尉,”克劳德说,“我只是必须先完成仪式性的口头羞辱。你肯定能理解的。”

“不怎么理解,”居里说着朝雅列点点头,“这就是要送往卡森营地的那个新兵。命令和许可你应该已经拿到了。”

“应该吧,”克劳德停下半分钟,访问脑伴,“对,拿到了。我的交通艇也已经整修完毕,加满燃料。我提交一下飞行计划,咱们就可以出发了。”他望着雅列,“就你一个人,没别的?”

雅列望向居里,居里摇摇头。“没有,”他说,“就我一个人。”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嘴里发出声音,第一次明白形成语言是多么缓慢,他有点惊讶。他还觉察到了舌头的存在和舌头在嘴里的蠕动过程,这让他稍微有点恶心。

克劳德注意到雅列和居里之间的交流,没有评论,朝椅子打个手势说:“那好,哥们儿,请坐。我马上就带你出发。”

雅列坐下,抬头看着居里,问:“我现在该做什么?”

“克劳德中尉用交通艇带你去凤凰星的卡森营地,你和训练队友会合,”居里说,“他们比你提前几天进入训练,但最初一两天主要是融入集体和稳定人格。你不一定错过了真正的训练。”

“你会在哪儿?”雅列问。

“我就在这儿,”居里说,“你觉得还会是哪儿?”

“不知道,”雅列说,“我害怕,我只认识你一个人。”

“冷静。”居里说,雅列感觉到她传递来了一种情绪,脑伴处理后为他解压了“移情”的概念。“几小时后,你就会融入训练队友中了,一切都会好的。到时候你会更理解这个世界的。”

“好的。”雅列说,但并不完全相信。

“再见了,雅列·狄拉克。”居里说着微笑一下,转身离开。雅列感觉到居里在他的意识里继续逗留了几秒钟,直到她忽然想起忘了关闭链接通道,这才突然消失。雅列不由回顾起了两人共处的这段短暂时光,脑伴为他解压了“回忆”的概念。回忆的概念触发了一种情绪,脑伴解压“动人”的概念。

“哎,我能问个问题吗?”克劳德问雅列,他们开始降向凤凰星的地表。

雅列思考着这个问题,其语义结构的二义性允许多种诠释。一方面,克劳德已经通过提问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另一方面,他明显有向雅列提问的能力。雅列的脑伴提示(雅列也赞同)这并不是问题的正确诠释。可以推测,克劳德知道他从程序上来说有能力向雅列提问,假如在此之前他不知道,现在也该知道了。雅列的脑伴还在解压并分类补充其他诠释,雅列不由希望有朝一日他不需要无休无止地解压概念,就能直接领悟语句的正确诠释。他诞生和觉醒不过一个钟头,已经觉得这么做很烦人了。

雅列思考着可用的选项,过了一段时间——对他而言颇为漫长但对机师而言几乎不存在——他壮着胆子扔出了似乎最符合语境的答案。

“好。”雅列答道。

“你是特种部队的对吧?”克劳德问。

“对。”雅列答道。

“你多大年纪了?”克劳德问。

“现在?”雅列问。

“对。”克劳德答道。

雅列的脑伴提醒雅列,他有个内置的天文钟,他读取时间,答道:“七十一。”

克劳德上下打量他:“七十一岁?按照大家的说法,你在特种部队算是非常老的了。”

“不,不是七十一岁,”雅列说,“七十一分钟。”

“不是扯淡吧?”克劳德说。

他又花了一小段时间选择诠释,最后答道:“不是扯淡。”

“妈的,太古怪了。”克劳德说。

“怎么说?”雅列问。

克劳德张开嘴又闭上,瞪了雅列一眼,说:“呃,你大概不知道,但对于大部分人类,和一个才出生一个多钟头的家伙聊天就很古怪。妈的,牌局刚开始的时候,你都还没出世呢。大部分人类在你这个年纪都还不一定学会了呼吸和拉屎呢。”

雅列查询脑伴后答道:“此刻我正在做两件事中的一件。”

这话逗得克劳德吃吃发笑,说:“破天荒第一次听你们说笑话。”

雅列思考片刻,答道:“不是开玩笑,我真的正在做其中之一。”

“那我只能衷心希望是呼吸了。”克劳德说。

“确实是。”雅列答道。

“那就好,”克劳德又吃吃暗笑,“我有一瞬间还以为我总算遇到了有幽默感的特种部队士兵呢。”

“抱歉。”雅列说。

“天,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克劳德说,“你出生才一个多钟头,有些人活了一百年也培养不出幽默感。我有至少一个前妻从结婚到离婚连微笑都没笑过一次。你好歹有刚出生当借口,她可没有借口呀。”

雅列思考片刻,答道:“也许你这人不好玩。”

“看,”克劳德说,“你这不就在说笑话嘛。这么说,你真的只有七十一分钟大?”

“现在七十三了。”雅列答道。

“目前感觉如何?”克劳德问。

“对什么感觉什么如何?”

“这些啊,”克劳德朝四周打个手势,“生命、宇宙以及一切。”

“孤独。”雅列答道。

“呼,”克劳德说,“这么快就领悟了。”

“你为什么觉得特种部队的士兵没有幽默感?”雅列问。

“唔,倒不是说你们不可能有,”克劳德答道,“只是我没见过而已。拿你在凤凰星空间站的那位朋友说吧,漂亮的居里小姐,我这一年一直在努力逗她发笑。每次送特种部队士兵去卡森营地,我都会见到她。但到现在还没成功。虽说也许只有她才这样,可每次接送特种部队士兵来往卡森营地,我都要努力逗你们发笑,但到现在也还没成功过。”

“也许你真的很不好玩。”雅列再次猜测道。

“看,你又说笑话了,”克劳德说,“不,我想过或许真是这样,但我逗普通士兵发笑毫无问题,至少逗其中一部分人发笑毫无问题。普通士兵很少有机会接触你们特种部队,但接触过的都同意你们没有幽默感。我们只能猜测这是因为你们生下来就是成年人,培养幽默感需要时间和练习。”

“给我说个笑话。”雅列说。

“真的?”克劳德说。

“真的,”雅列说,“一定要,我想听笑话。”

“让我想想看啊,”克劳德思考片刻,然后说,“好的,我想到了一个。你应该不知道歇洛克·福尔摩斯是谁吧?”

雅列沉默了几秒钟,答道:“现在知道了。”

“你刚才的行为很吓人,”克劳德说,“很好。笑话是这样的。一天晚上,歇洛克·福尔摩斯和助手华生决定去露营,明白吗?于是他们生了篝火,开了瓶酒,烤烤棉花糖什么的。反正就是寻常套路,接着就各自睡觉了。半夜里,福尔摩斯醒来,叫醒了华生。‘华生,’他说,‘看天,跟我说你见到了什么。’华生答道,‘星星。’福尔摩斯问,‘这说明了什么?’华生开始列举,比方说几百万颗星星,比方说天空清澈预示明天是晴天,比方说宇宙壮美证明上帝伟大。等他说完了,他转向福尔摩斯,问,‘福尔摩斯,你觉得夜空说明了什么?’福尔摩斯答道,‘说明有个王八蛋偷了咱们的帐篷!’”

克劳德期待地看着雅列,见到雅列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不由皱起眉头说:“你没听懂。”

“我听懂了,”雅列说,“但不好玩啊,确实有人偷了他们的帐篷。”

克劳德瞪着雅列看了几秒钟,放声大笑道:“我也许真的不好玩,但你太他妈的好玩了。”

“可我并没有说笑话啊。”雅列说。

“哈,这就是你的魅力所在了,”克劳德说,“好啦,即将进入大气层。交换笑话告一段落,让我集中精神安全着陆。”

克劳德把雅列留在卡森营地的太空港停机坪上,对雅列说:“他们知道你已经到了,有人正过来接你。乖乖等他们,别乱跑。”

“好的,”雅列说,“谢谢你送我一程,还有你的笑话。”

“客气了,”克劳德说,“不过我觉得两件事里有一件比另一件对你更有用。”克劳德伸出手,脑伴解压这个礼节的概念,雅列伸手握住克劳德的手。两人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