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一个月后,高自远瞒着妻子,独自驾车到农场旧址的那道荒岗上,把一个密封坚固的小玻璃瓶埋在颜哲的衣冠冢坟头上,也就是那支喷雾器原来所在的位置。小瓶里面装的是真正的蚁素,因为在上次试验前,他偷偷把不锈钢喷雾器里的液体倒换入这个瓶中,把喷雾器仔细洗净,另配了形态和味道相似的液体灌装到喷雾器中。这种假蚁素配制起来很容易,到化学品商店里买点蚁酸就成。也就是说,那次他做的试验其实是一次假试验。他担心真正的蚁素确如妻子所说的那样神通广大,使自己,或妻子,吸入那么一次后就上瘾,就走火入魔,然后全身心投入,去重新开始颜哲未竟的伟大事业!?

当-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但凡事还是小心谨慎为好。关键是他根本不相信这玩意儿――可不是不相信蚁素的功效,不,这种蚁素对“个体”的功效已经不用怀疑。但即使对个体有效,他也不相信基于“善的个体”所创建的“整体”。他很反感那样的机制――一个独自清醒、霄旰焦劳的上帝,放牧着一群梦游状态下的幸福蚁众。他既不想成为这样的蚁众中的一员,也不想当这样的上帝。那个姓颜的家伙实际说得很对,他说“并没有可靠的机制来持续产生出一个个善的、无私的上帝”,这话说得多好!多清醒!可他偏偏逆天而行,非要扮演这个超出他能力的角色。

还有秋云,当年她把一口唾沫照直啐到那个走火入魔的上帝的脸上,做得何等无畏而明断!自远对妻子非常佩服。可惜妻子“晚节不保”,36年前就已经清醒过来的她,到55岁时反倒又生出一点反复。所以,他一定得保护妻子不要陷进去。

本性自私的人类,磕磕绊绊的,最终走到今天的文明社会,而且显然比野蛮时代多一些善,多一些“利他天性”,这说明上帝的设计还是很有效的。而蚂蚁社会呢,在颜哲父子心中恁般伟大的蚂蚁社会,今天仍旧停滞在8000万年前那个水平上,不再发展,是僵化的、低水平的。你能瞎说蚂蚁社会比人类社会高明?所以――咱们还是按老路走下去吧,说不定,自私基因才是历史发展的最基本动力。

现在他把那瓶蚁素原璧归还了。如果那位姓颜的先生没死,如果这瓶玩意确实是他最近放在这儿、意在向秋云宣布他的存在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得到了回答:

你的宝贝我们已经见了(你看连包装都换了)。现在请你拿回去,该咋捣腾,你照旧一个人捣腾吧。至于我家秋云呢,恕不奉陪了,我还指着她给我洗衣做饭、一块儿出门游玩、冬天睡觉为我捂脚呢。

他对着颜先生的衣冠冢念诵了这段话,把坟头上的草皮理好,笑哈哈地离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