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什么结合什么标记,发情期那种东西在有抑制剂的情况下根本不起作用。况且通过手术强行洗去标记的事情也时有耳闻,虽然帝国已经立法取缔了这种技术,但谁能保证联盟没有?只要西利亚想,等回到联盟后有充足的抑制剂和医疗团队,发情期完全可以用各种手段避开!

到了那个时候,真正联系着帝国和联盟、联系着皇帝和西利亚元帅的,可不就只剩这个不知为何意外留下的孩子了吗?

这是帝国唯一的,也是绝对不能打出去的王牌!

显而易见的是,如果现在公布这个消息,他们会立刻遏制住征兵潮,甚至将联盟置于极端难堪的境地;然而这种行为只会立刻导致一个后果,就是西利亚公开否认,然后把孩子打了!

——那他们就什么都没有了,他们还能剩什么呢?

“不,不能说…确实不能说…”朗费洛长老用和年纪极不相称的敏捷速度在室内转了两圈,突然站住一跺脚,问:“但如果不说的话,西利亚元帅回联盟了怎么办?!”

皇帝瞳孔微微紧缩。

“如果回联盟了,孩子还能再回来帝国吗?”朗费洛长老上前一步,激动道:“不能让他走!这个孩子,必须要生在帝国!”

Chapter 103

当天深夜,帝国行宫国宾楼。

一身黑衣的皇帝带着数十护卫军,大步流星穿过大厦前广阔的空地。

这群人穿着没有徽章的军部制服,神色匆匆步伐统一,虽然这么多人同时行动,却没发出半点声音,就像夜幕中迅速潜行的猛兽。走到大厦底层宏伟的水晶金属门前时,皇帝站住脚步打了个眼色,身后一名副手立刻上前,在密码槽上刷了自己的身份卡。

“军情处阿诺德少校,”系统放出悦耳的电子女声,“请问您为何要进入一级国宾重地?”

“日常检查安全防卫,我的任务审批号是FUDWE03476,有军情处伊萨克中将的口令予以核实。”

系统如实记录下以上信息,又问:“随行人员?”

“协同四十七人。”

这一信息被系统自动反馈到大厦保卫中枢,和数据库里千万条指令中的某条衔接,对上,然后传到中央控制室的大屏幕中,被打上绿色的允许通行标志。

完美而安全的系统日志,即使事后检查也不会有任何异样之处。

“请进,阿诺德少校。”大门徐徐打开,铮亮的水晶刹那间反射出夜色中憧憧的人影。

阿诺德少校退后半步,皇帝举步刚要上前,突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带着戏谑的笑声:

“皇帝陛下,你是把身份卡弄丢了么,还要借手下的卡才能通行?”

海因里希猝然回头,只见不远处的草坪上赫然站着他们此行的目标——西利亚!

西利亚穿着便服,神情悠闲的抱着臂倚在树下,身侧站着莫文、艾伯尔等几名联盟将领及外交官——如果仅仅这样也罢了,问题是不仅如此,那群人中竟然还有两个帝国外交官!

那两人大概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皇帝,脸上都相当尴尬,半晌才讷讷道:“陛下…”

那一刻海因里希的表情诡谲莫名,片刻后才转身走上前,却没回答西利亚,先问那两个帝国外交官:“你们怎么在这里?”

那两人飞快对视一眼,虽然都是经过良好训练的职业外交人员,但他们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恐慌如何瞒得过皇帝的眼睛?果然只见他们讪讪的欠了欠身,其中一个小声道:“陛、陛下,联盟使团通知我们,说西利亚军团长一行人想在内宫附近夜游,请我们予以作陪…”

西利亚这种等级的国宾,当然可以想什么做什么,哪怕想吃龙肝凤髓呢,只要他能吩咐得出口,帝国外交部都得客客气气的伺候着,何况是即兴夜游这点小事。退一步说,就算今天想出来逛逛的不是他而是莫文中将,只要联盟使团递个话出来,帝国外交部派两个人过来领着又怎么了?还不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事情了?

然而——皇帝深深知道外交部的这点猫腻:如果他们真想推脱的话,也是能找出一万个理由来的。

眼下已经很晚了,午夜时分,内宫重地,只要外交部有心,随便回个“往上报了才能做决定,请军团长稍等”就能糊弄过去。即使第二天把这事翻出来,那也没什么,别说西利亚本来就不是为难人的人,就算他刻薄想挑事儿,也不能因为外交部太遵循规矩而指责他们吧?

然而联盟一发话,两个外交官就恭恭敬敬趋奉着来了!

——因为联盟使团已经把他们打点好了!

要是没点猫腻,谁愿意半夜三更做这么不讨好的事情?!

皇帝的目光有些不易察觉的阴沉:虽然今天晚上出动了军情处这么多人手,但西利亚的身份摆在这里,帝国是决不敢明目张胆用什么强制手段的…

然而,这两个帝国自己的外交官在这,两双眼睛眼睁睁看着,不管皇帝打着什么算盘都不可能了!

“陛下——”回话的那个外交官战战兢兢道。

海因里希表情一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西利亚笑眯眯问:“帝国外交部的服务十分周到,我谨代表联盟使团表示诚挚的感谢,皇帝不会责怪他们吧?”

皇帝本来就不能责怪他们,但被西利亚拿话一衬,只得沉声道:“没有的事。”

这时的场面已经相当诡异了,帝国四十余名军情处人员在皇帝身后,简直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偏偏西利亚就是不开口问这帮人来这里做什么。他的表情非常正经,眼神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皇帝咬牙跟他对视了片刻,莫文中将才终于看下去的咳了一声:

“既然陛下来国宾大厦有事,我们就不打扰了吧。两位外交官阁下,能否再带我们去那边走走?”

——要不说莫文中将为人厚道呢,他这话一出,皇帝身后四十余人同时都松了口气!

外交官当然忙不迭说好,急忙想离开这是非之地。然而西利亚刚随众人一转身,突然皇帝眼睛微微一眯,上前抓住了他的手:“元帅——”

西利亚目光一瞥。

只见海因里希眼神微动,竟然浮起一丝无懈可击的微笑:“我认识元帅百年,却从未偕同夜游过,今天有幸遇上,不如就一起走走吧。”

他说这话时语气是彻底的不容抗拒,紧接着海因里希向后挥了挥手,虽然话是对手下们说的,但目光却一直定定的看着西利亚的脸:

“你们都解散吧,朕要跟元帅一起…去聊聊天。”

·

行宫的夜色是很美的。

辉煌的灯火洒在道路上,大丛大丛月光花发出绚烂的微光。因为是冬宫装饰,冰雪凝成的枝条和花朵在道路两边争奇斗艳,银色的铃铛挂在钻石果树上,夜风中发出叮叮当当悦耳的声响。

西利亚在人群最前走着,海因里希和他并肩,两人都望着前方在灯火下流光溢彩的冰雪,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只听见身后传来众人沙沙的的脚步声。

“我们真的从没一起在夜里走过路?”西利亚突然问。

“有,但不是一起。”

西利亚微微偏过头,只见海因里希笑了一下,说:“你总是被很多人簇拥着,很少几次只有我在的时候,那也是我跟着你,而不是偕同…偕同,其实我很喜欢这个词。”

他也回头来看西利亚,两人的目光对视片刻,西利亚问:“所以这就是每当你给我找完麻烦后,都会忍不住沾沾自喜的原因?”

海因里希一怔!

“你心里无法正视自己已经变成了强者的事实,所以想方设法要证明自己。”西利亚的语调非常轻微,却打断了皇帝即将出口的下意识的辩解:“——在你眼里我不可逾越,所以你一定要用各种办法证明你可以为难我,以此向自己证实:我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我终于不用跟随在西利亚身后,而是可以伸腿给他使绊子了。”

“有些绊子其实是不必要的,但确实让我很为难。”西利亚承认道,“但你最让我困扰的还不是这一点。”

海因里希被西利亚出乎意料的坦诚弄得有点愕然,但很快他恢复了镇定,“在你眼里我是强者?”

“是。”

“那我最让你困扰的是——”

“是你让我感到动摇,”西利亚说,“你…曾经让我的信仰发生了动摇。”

他站住脚步,面对面望着海因里希。这时后面的人已经离得很远了,布满冰雪的小路上只有他们俩,远处行宫辉煌的灯火映照在彼此的眼睛里,和头顶的浩瀚星海一样晶莹璀璨。

“我动摇过你对联盟的信仰?”海因里希难以置信的轻声道。

在他震愕的目光里,西利亚凝重的点了点头。

“是,当时联盟的矛盾已经无法缓解,而帝国欣欣向荣,一切我推测中的社会矛盾和制度漏洞都没有发生,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比在联盟时更高,经济发展也更迅速。所以当我率领联盟军团把帝国军打得四处逃窜时,也在心里问自己:难道他们才是正确的?难道我才是注定要被历史发展所淘汰的那一方?”

“虽然最后我还是坚持民主制度的公正和延续性,但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你让我的整个信念体系都发生了动摇。这根本的原因就是你用我不认可的方式变得很强大——超出我想象,甚至让我有那么一丝恐惧的强大。”

西利亚抬起手,轻轻拍了拍皇帝英俊的脸。

皇帝则反手一把握住了他。

“我只有一个忠告…”西利亚俯在他耳边轻声说,吐息时的热气都喷在皇帝的耳廓上:“真正的强者是不会因为地位变迁而改变自己内心的态度的,所以即使不下绊子,你也比我强大了。”

他挣脱了手,退后半步,在雪地里静静的看向皇帝。

海因里希久久的盯着他,各种复杂的滋味如同滚烫的水一般流过心脏,烫得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甚至有点微微瑟缩。

半晌他才开了口,声音因为强作镇定而有点紧绷:“你只是想让帝国少使绊子,不干涉联盟征兵潮对吧?”

西利亚耸了耸肩。

那一刻海因里希突然有种冲动想把所有话都问出来,但紧接着,借着从他们身后映来的灯火,他突然瞥见了西利亚眼梢那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

他的眼圈微微发暗,侧脸线条更加深邃而削瘦,脸色带着近乎透明的苍白。因为刚才背光的缘故,这些细节都很难看清,不过它们本来就被掩饰得很好,现在即使在灯光的辉映之下,也只是从完美的隐藏中不慎泄露出丝毫而已。

皇帝敏锐抓住了那一瞬间深深的疲倦,但他还没来得及细看,紧接着就只见西利亚转过头,若无其事笑道:“莫文!”

莫文中将他们已经赶了上来,西利亚便转身向他们走去。这时他那一丝憔悴已经被夜色完全掩盖住了,联盟上下无一人看见,他包裹在衬衣下的腰格外削瘦,但仍然挺得笔直。

海因里希愣在了原地。

他应该感到得意的,联盟已经被逼到了一个相当严重的程度上,连西利亚元帅在他面前都落了下风,只能靠这点手段和巧计来苦苦支应而已。

然而不知为什么,当他看到西利亚整整一夜不敢合眼,施计买通帝国外交人员,带着人到处转悠来抵御困意的时候,却突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愤怒——

不是怨恨西利亚精细的谋算与手腕,他愤怒于他自己。

他愤怒这样占据上风,步步紧逼,连一丝微不足道的爱意都不敢表露出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