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在全封闭状态下进行,仅仅三分钟后通讯器再次传来了研究人员充满震惊的声音:“陛下,我们在元帅的大脑中发现了一件东西!它是…它是一个信号发射器!”

试验场中一片哗然,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海因里希沉默数秒,蓦然转身向楼下的手术室走去。

艾德娜伸手想拦,但手抬到一半就颓然垂了下去。

手术室内也是一片僵硬,海因里希推门而入,步伐快得让研究组长都差点跟不上他。

“我们在元帅的大脑里发现了这个,鉴定发现是一个类似发射器的东西…”主刀医师惊魂未定的呈上一个盘子,然而海因里希的视线首先投在了手术台上,几秒钟后才转向盘中那沾着血迹的银色纽扣。

——这是一个典型的生物电磁共振器,海因里希首先就确定了这一点。

联盟在生物电磁方面的卓越技术在这个小小的纽扣上得到了充分体现:直到现在帝国都无法用一只这么小的设备来折射灵长类动物的思维波,而人类的脑容量更以千百倍计,换成皇家科学院的话,起码要一张桌子那么大的共振器才能勉强把人类思维的12%折射出去。

联盟在这方面的技术,简直是超时代的。

海因里希呼吸急促,几次颤抖的伸出手,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轻轻拈起了那枚纽扣。

“跟这只发射器配套的应该还有接收器,但我们追踪不到它在哪。”研究组长为难道:“可惜帝国在这方面的研究比不上联盟,看不出它有没有被使用过,我们能把它拆开来看看吗?”

“不,我知道…”海因里希想说他知道这个已经被用过了,否则西利亚是怎么复活的?但他话还没出口,突然一股旋风从纽扣中凭空升起,瞬间席卷了整个手术室!

“这是——”研究人员面面相觑。

海因里希瞬间踉跄半步,骇然睁大了眼睛!

——竟然是风!

是来自幽空星的风!

无数悉悉索索的声音蕴含着生命的力量,蓬勃而热烈,仿佛飞舞的精灵,转瞬间从海因里希耳边呼啸而过:

“你是谁?”他听见那无数声音汇聚成一股,好奇问:“你不是人类元帅,你是谁?”

“…”皇帝张了张口,但说不出话来。强烈的思维波如狂风大浪般冲击着他的脑神经,数不清的记忆碎片就像自动放映一样,洋洋洒洒光怪陆离,千万帧画面同时从眼前掠过。

“为什么不是人类元帅来见我们?”那声音又问:“为什么跟约定的不同?”

“你是谁?”

“你把元帅藏到哪里去了?”

海因里希根本说不出话,恍惚间他意识到这是幽空星人!

当年西利亚站在幽空星上听风,告诉他自己在听幽空星人们说话,原来他指的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噢——元帅告诉过你吗?”幽空星人立刻捕捉到了他脑海中的画面,纷纷笑道:“你现在也能听见我们说话了啊,真难得呢。”

“是啊,本来只有元帅可以…”

“元帅到哪去了?为什么不来见我们?”

无数幽空星人叽叽喳喳的,绕着皇帝飞来飞去,掀起一阵阵漩涡般的风。海因里希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那些研究人员惊慌失措的尖叫也都听不见,恍惚间只能竭尽全力集中思维——【你们为什么要见西利亚?】

“因为他把最珍贵的遗产留给了我们,”幽空星人们的声音响成一片:“现在我们要按照约定,把一切都还给他。”

【…最珍贵的遗产是什么?】

“你觉得呢?你觉得是什么?”

海因里希脑海里像装个了发动机一般嗡嗡作响,幽空星人们得意的笑了起来,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恶作剧:“不知道吗?你真笨!”

“真的不知道吗?还说是元帅的学生呢!”

“是记忆呀,这都不知道吗?”

海因里希瞳孔紧缩,电光火石间仿佛明白了什么,然而又什么都没有明白;紧接着他眼前骤然一花,一切嘈杂都消失了——

周围不再是混乱的手术室,而变成了一片徐徐的夜风。

海因里希愕然环顾周围,只见头顶星空闪烁,脚下是一片草地,远处传来长长短短的虫鸣;少年西利亚躺在月桂树下,闭着眼睛仿佛在睡觉。

而另一个黑袍少年,此刻正穿过草坪,在沙沙的脚步声中向他走来。

树下的西利亚没有动也没睁眼,看上去好像睡着了,然而那一刻海因里希意识到他决不可能真正在睡觉…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看到的是西利亚的记忆。

——西利亚交给幽空星人保存的,五百年来隐秘而不为人知的记忆。

Chapter 60

“加文,”黑袍少年走到西利亚身边,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怎么在这就睡了?加文?”

那嘶哑的声音实在太有标志性,海因里希几乎瞬间就确认了——那竟然是少年时代的尤涅斯!

那个时候的尤涅斯没有现在这么苍白诡谲,但眼窝深眉骨高,嘴唇紧紧抿着,面相很有一丝戾气。他站着等了片刻,见西利亚好像是真的睡熟了,便坐到草地上怔怔的看着他。

远处夜虫声声,灿烂的星河如同一条光带般横贯在头顶。西利亚的脸在漫天星光下异常平静,尤涅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慢低头去亲吻他的唇。

然而就在两人呼吸交错的那一刻,西利亚骤然睁眼,一手挡住了他:

“干什么?”

尤涅斯僵住了。

两人对视片刻,西利亚挑起一边唇角,目光竟有些邪性。

“我只是…”尤涅斯结结巴巴道,然而西利亚没等他说完,径直起身走了。

紧接着周围场景突然变幻,仿佛有有一只无形的手从海因里希面前挥过,眼前变成了一片昏黄的漫天风沙。

飞舞的沙砾打在脸上带来火辣辣的痛感,紧接着不远处鲜血冲天而起,西利亚失声大叫:“师傅——!”

话音未落便只见人头落下,扑通一声无头的尸体跪倒在地,手中的黑金长枪重重砸在沙地上。

“师傅!师傅——!”西利亚的声音几乎泣血,踉踉跄跄想冲上去,但紧接着就被几个暗星武士同时按住了。随即天空中飞下几台龙骑,高阶武士们个个全身浴血,看上去像经历了一场苦战,尤涅斯提着长刀位居其首,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西利亚。

“怎么样?”他表情残忍而漫不经心,就像是刚完成一场精彩的表演,声音甚至是很享受的:“给个评价吧,加文?”

西利亚被强迫按着跪在沙地上痛哭失声,几乎以濒死的力道狂暴挣扎,几次想扑向老师那白发苍苍的人头,但都被暗星武士们勉强按住了。兵荒马乱间只见尤涅斯突然举刀挑起西利亚的下巴,刀尖瞬间刺破了皮肤。

“你早知道有这么一天的,为什么要背叛?”

西利亚被迫仰起头,鲜血顺着咽喉落到领子里,牙关几乎都在发抖:“尤涅斯…尤涅斯!”

那声音中的仇恨几乎满溢,他右手猛然从桎梏中强行挣脱,一把紧紧抓住刀刃,鲜血顿时顺着掌心流了满手:“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尤涅斯脸色骤然一变,瞬间好几个人都没拉住西利亚,少年徒手抓着刀刃猛然回身,一把就割断了身后武士的喉咙!

“拉住他!”高阶武士齐声大吼,尤涅斯驾驶龙骑飞身而下,然而还没扑到西利亚面前就被横飞而来的龙骑“呯!”一声撞飞了出去!

那一幕简直让人眼花缭乱,在暗星武士的包围中西利亚纵声怒吼,声音尖厉直上云霄,十数台龙骑闻声而动,同时一齐甩掉驾驶员往高空飞去,继而猛撞在一起爆炸了!

火光将太阳都反衬得黯然失色,暴雨般燃烧的碎片从滚滚黑烟中倾泻而下,所有人都大吼着四散开来。尤涅斯在沙地上滚了两圈后一骨碌爬起来,举刀向西利亚扑去,却被迎面一把掐住脖子,瞬间重重按在地上!

“你他妈的!你他妈的怎么不去死——!”

西利亚几乎疯狂,只顾着死死掐住尤涅斯,连背上被人连砍两刀都没有觉察。直到第三刀时他被人横里一撞,这才猛然喷血倒下!

尤涅斯狂咳着飞快爬起来,一把拎起满身是血的西利亚,怒道:“你这叛徒——”

话音未落便被一架凌空而来的龙骑当头撞倒,狼狈不堪的滚下了沙丘。只见那龙骑将西利亚当空一捞,流星般掠向不远处无头的尸身,紧接着西利亚伸手抓起黑金长枪,一把捧住他老师的人头,紧紧抱在怀里。

“——暗星堂!”龙骑倏而远去,只听西利亚尖厉的叫声远远回荡,带着血气撕裂每个人的耳膜:“你们注定灭于我手!死无全尸!暗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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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海因里希听艾德娜的描述,以为西利亚在老师死后立刻回联盟组成了光耀军团,从此练兵黩武要向暗星堂报仇,但现在才知道不是这样。

少年西利亚在沙漠深处安葬了老师,跪在简陋的石头墓碑前哭了整整一天一夜;随后他搭了个草棚,竟然就这么住了下来,开始守这个小小的坟墓。

这里风沙极大,食水难寻,西利亚便依靠那柄黑金长枪以狩猎沙蝠为生。每天早上他都要挑着水桶去很远的地方寻找古井,白天趁着强烈的日光硝制沙蝠皮,偶尔傍晚时分有商队经过,他就用这些皮交换一些日常用品。

这些记忆琐碎而平淡,而海因里希却能感觉到西利亚心态上的悄然变化——随着日复一日重复的劳作,他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真正稳定下来了,浮躁和戾气都渐渐褪去,青涩尖锐的棱角被悄然抚平,仿佛粗糙的琥珀被时光反复打磨,最终泛出温润而细微的光。

往来于大漠的商队也渐渐注意到这个孤身守墓的年轻人,有关于他的传说总是笼罩着一层神秘而旖旎的色彩。最终有一天,一个商队首领在交换完货物后,突然拉住西利亚的手,诚恳问:“你愿意跟我走吗?”

“…”西利亚摇了摇头,轻轻抽回手。

商人首领非常失望:“但是为——为什么?”

“因为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西利亚微带歉意的看着他,那一刻海因里希发现,他眼底深处的邪性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平和、坚定和无可动摇。

商队首领的话就像一个契机,标志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西利亚已在墓边守满三年了。

这是沙漠旅人的规矩,老师死后学生要守墓三年后才能离开,这些在大漠中旅居、狩猎的人们每一代都是这么过来的。而这条规矩看似严苛没有道理,实际上却是前辈们对后人最后的庇护和约束——沙漠中争杀甚多,强大的老师死后往往留下弱小而又满怀仇恨的学生,如果没有强制守墓的规矩,学生们可能立刻就会动身报仇,最终往往是白费性命而已。

当然也有人满怀强烈的复仇欲,在守墓期间勤学苦练,一朝期满便立刻下手复仇成功,成为大漠深处流传的佳话——然而放在西利亚身上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他只是个孤身居住在沙漠中的年轻人,面对的却是纵横远星系数百年、连联盟都束手无策的强大恐怖集团暗星堂。

那天傍晚当商队再次经过时,远远就看见草棚被付之一炬,燃烧的大火和千万里连绵不绝的夕阳熔合在一起,老远都能看见飘扬的黑烟。商队还以为草棚遭了沙漠强盗,然而急匆匆赶去一看,只见那个年轻人静静的站在大火前,裹着粗布披风,手提黑金长枪,闻声回头向他们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