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说对了!”总管高喊道,他知道,就连远处柜台上卖饭的人都能听见,他们正看着他。餐厅里还剩大约十五个人,大多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们射杀了瑞秋·麦卡锡。”总管说,“尽管当他们来找我时,我已经安全撤回。经过……两三次谈话之后?在我看来,那只是普通的监察而已。我被召回汇报工作,与此同时,几名经验更丰富的探员继续跟进线索。然而此时武装分子已经把麦卡锡揍得半死,并将她带到一座废弃的采石场顶端。他们要她交待酒吧里那个人的真相。她办不到,因为她是无辜的,她不知道我是密探。但这不是他们要的答案——到了那时,无论什么答案都不是他们想要的。”永远不会是他们想要的。法官开出了逮捕令,他为自己帮助打开案子的缺口而感到兴奋,差不多就在同时,男朋友朝着麦卡锡的脑袋开了两枪,她坠落到下方的浅水里,三天后被当地警方发现。

  这要是换作别人肯定就完了,不过他还太嫩,并不明白这一点。多年以后他才知道,是母亲救了他,不管那是好事还是坏事。母亲托人帮忙,联络关系,施行贿赂。用惯常的借口掩盖每一次特殊的合作。因为——当一切已经无关紧要,她后来终于承认了——她对他有信心,相信他可以有更好的表现。

  总管被停职一年,并接受治疗,但那并不能修补创伤。他又熬过了再培训计划,其过程就像用一张大网捕捉细小的错误,只不过错误仍从他头脑中一次次漏过。然后他被赋予文书行政工作,于是他再次一级级爬上来,达到“修正者”这样一个不算职位的职位。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被派遣外勤任务。

  于是某一天,他被调去管理一个毫无生气的机构。他无法向各任女友坦白这件事,却可以在餐厅里对着一个明显憎恶他的女人大声喊出来。

  他先前看到的小鸟仍在高耸的窗户边飞来飞去,但它的动作让他感觉更像蝙蝠。雨云继续积聚。

  格蕾丝依然坐在他面前,头顶有昔日的职员守护。总管也依然坐着,格蕾丝正逐一细数他其余的小错,没有特定的顺序,也没有其他人留下来听。她已看过他的档案,而且还搞到一些额外信息。在她侃侃而谈的过程中,也提及另一些事——他的母亲、他的父亲,长篇累牍的叙述仿佛歪歪扭扭的游行队列。有趣的是,当她讲到一半,他便不再感到受伤,反而有种麻木的解脱感。她在跟他说话,没问题。她看得他很透彻,很明白,从他的特长到他的弱点,从他一段段短暂的恋爱到游牧民族式的生活方式,以及再到他父亲的癌症和他父亲对他母亲的矛盾心态,还有他欣然接受母亲用工作代替家庭与信仰。当她讲述所有这一切时,语调中巧妙地混合了夸张的同情和勉强的敬意,因为他拒绝退避。

  “你从没犯过错吗?”他问道,但她不予理睬。

  不过她给了他一个理由:“这一次,你的同伙试图切断我与总部的联系,永久切断。”代言者仍在继续帮他,其行事方式就像脱缰的公牛。

  “这不是我的要求。”就算是,现在也不想了。

  “你又进入我的办公室。”

  “我没有。”但他不太确定。

  “我试图让一切保持原状,那是为了局长,不是为我自己。,,

  “局长死了。局长不会再回来。”

  她扭转头,望向窗外的庭院和远处的沼泽,恼怒的表情让他无从开口。

  也许局长正在X区域上空自由飞翔,或者正用齐根断裂的指甲扒住泥土与芦苇,慌乱地试图逃离……某种东西。但她不在这里。

  “想一想吧,格蕾丝,假如他们用另一个人替换我,那该有多糟。因为他们永远不会让你当局长。”真相换真相。

  “你知道我刚才帮了你一个忙。”她转移话题。

  “帮忙?当然。”

  但他的确明白。那些令人不快的事她已经毫无意义地拋了出来,就像浪费的弹药,射向天空的子弹。她那首饰盒里剩余的指控已全部倒空,放弃这些收藏意味着她将来不会再拿它们来对付他。

  “你跟我们很像,”她说,“犯了许多错,只是想努力做得更好,努力变得更好。”

  潜台词:你不可能解决三十年来都未能解决的事。我不会让你超越局长。这其中有什么样的误导?她要将他推向何处,或者从哪里引开?

  总管点点头,并非因为同意或不同意,而是因为他很疲惫。然后他告辞离开,把自己锁进餐厅的洗手间里,把早餐都吐了出来。他不知这是感染了某种病症,还是他的身体在竭尽所能地排斥南境局的一切。

  018:恢复

  切尼又回来了,在洗手间门外徘徊——他担忧地低语道:“你感觉还好吗,伙计?”仿佛他们成了最好的伙伴。但切尼最后离开了,片刻之后,总管刚在马桶上坐稳,他的手机就响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是代言者。在洗手间里接听似乎正合适。门关上之后,那冷冰冰的瓷具、地面上的冰蓝色小地砖,甚至淡淡的尿味儿,所有的一切都令人感到放松。

  男厕所里为什么没镜子?

  “下次我给你打电话时要马上接听。”代言者警告说,暗示着他/她是个忙碌的人,而总管这才注意到闪烁的留言指示灯。

  “我刚才在开会。”我在看录像带。我在跟生物学家谈话。我让副局长羞辱了一顿,因为你。

  “你的部门状况是否良好?”代言者问道,“状况是否良好?”

  两千只白兔被赶往一道隐形的门。一株不死的植物。令人难以置信的视频录像。猜想与推测比海里的鱼还多。他的部门状况是否良好?代言者的措词很奇怪,仿佛使用了某种加密算法,但总管却没有密钥。不过这虽然难以凭直觉解读,却让他感觉很安全。

  “你在吗?”代言者生硬地问道。

  “对。是的,我的部门状况良好。”

  “那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总管给代言者作了个简短的总结。

  代言者思索片刻之后问道:“所以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关于什么的答案?”

  “关于X区域背后的谜团。”代言者发出带有刺耳金属音的笑声。嗬嗬嗬。嗬。

  够了。“不要再试图阻断格蕾丝与总部的联系,那不管用,而且还会添麻烦。”总管说。他想起她准备播放首期勘探队录像时认真细致的态度,不过午餐耗尽了精力,此刻他无法再多加思考。代言者的极端策略显然很不合适,总管十分嫌恶。同时,他也突然想到,自己被安插进南境局,参与决策代言者肯定有份。当然,这一想法并不太符合逻辑。假如代言者真是他母亲,那他就猜得没错。

  “听着,约翰,”代言者低吼道,“我不归你管。不要忘记,是你归我管。”这番话本意是要让他信服,然而并未达到效果。

  “不要再作尝试,”总管重复道,“你给我造成了麻烦——她知道你想干吗。停手吧。”

  “我再说一遍,我不归你管,总管。不要告诉我该怎样做。你要我解决问题,我正在设法解决。”反馈音迫使总管将电话拿得离耳朵远远的。

  “你知道我今天上午刚看过第一期勘探队的录像吧,”他说,“那让我很困惑。”仿佛是不经意的道歉。外公教过他:在回应对方抱怨的同时转移话题。他过去经常被如此对待。

  但这不知为何让代言者发作起来。“混账,你以为这他妈的就可以当作不干活的借口吗?看录像?动动你的蠢脑瓜子,下次给我好好汇报——那样的话也许我会更乐意按你的意思去办。明白吗,混蛋?”

  说到每个咒骂的词语,代言者都会刻意停顿一下,仿佛那是疯狂填词游戏,而填入的文本就只有混账、他妈的、蠢、混蛋。但总管已经明白,代言者是个无能的家伙。他有过无能的上司。除非代言者正在休假,这是替身的即兴表演。巨鲨很生气,巨鲨不高兴,巨鲨勃然大怒。

  于是他作出让步,好言安抚。他开始具体描述他的“进展”,拼凑起一个像样的故事,显得善于分析,细节到位,避免迟疑不决、不知所谓的抱怨,就像一次旅行,有开始,有详尽的中间过程,也有令人满意的结尾。

  “够了!”代言者打断他。

  稍后:“这就好多了。”代言者说。总管无法判断那类似奶酪刨互相摩擦的急切嗓音是否变得较为松弛,“先继续收集数据,继续盘问生物学家,但逼得更紧一点。”早就试过了,结果很糟糕。挖掘有用的情报是个长期工作,关键在于仔细聆听,等待无关信息中偶尔冒出的秘密。

  代言者又顿了顿,然后说:“我有上次你要的信息。”“什么信息?”植物、老鼠,还是……?

  “我可以确定,局长的确曾越过边界。”

  总管在马桶上坐直了身子。有人在轻轻敲门。他们得等一等。

  “什么时间?就在最后一次第十一期勘探之前吗?”

  “对。完全未经授权,没有得到任何人准许,也没有任何人知道。”

  “她就这么混过去了?”

  “什么意思?”

  “她没被解雇。”

  代言者稍一停顿,然后说:“无疑她理应被终止合约。但她没有,她被留用察看。副局长顶了她的位置六个月。”语气很不耐烦,仿佛这无关紧要。

  他要怎么办?也许可以去问问母亲。因为高层中肯定有人知道局长越过边界,然后在她回来之后给予庇护。

  “你知道她去了多久吗?她的发现有没有记录?”

  “三个星期。没有记录。”

  三个星期!

  “她一定经受过盘问。一定会有记录。”

  这一次停顿更久。代言者在向另一个代言者或者一群代言者咨询吗?

  最后,代言者承认道:“有一份审问报告。我可以发个复本给你。”

  “局长认为边界在扩张,这你知道吗?”总管问道。

  “我知道有这样的猜测,”代言者说,“但那与你无关。”

  这怎么可能与他无关?一个称他为“混蛋”的人却又使用“与你无关”这样的措辞?总管得出结论,代言者要么是个糟糕的演员,要么就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