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他载了一对男女去酒店。一路上,男人的手在女人身上不停地摸索,女人发出吃吃的笑声。他不在意,只顾开车,酒店不远,霓虹灯在低空闪烁。
“有人呢。”女人到底有些害羞,将男人伸向裙子里面的手拿开。男人不高兴了,嚷嚷说:“有人怕什么?”说是这么说,但男人还是抬头,看了看他的背影,目光落在车窗上的照片上。
照片上是一对男女,他和她,都喜笑颜开,她把头靠在他肩上,他温和地看着她。背景是一簇凌雪怒放的梅。
男人怔了怔,问:“这照片……”
他抬头看了照片一眼,语气有压抑不住的喜悦:“是我和我老婆。很漂亮吧,呵呵,我的福气。她怀孕了,是个女孩儿,长大了肯定跟她一样漂亮。”
那你怎么不在家里陪她?
我得挣钱,给她买份礼物。一个机器人,有了它之后,她就不用每天干活了。
男人沉默了。
女人刚才也只是欲拒还迎,此时看男人真的不摸了,心里纳闷,把男人的手拉过来。男人却抽回手,点了根烟。烟雾在狭小的车厢里环绕。一支抽尽,男人缓缓开口:“别去酒店了,送我回家吧。”
女人问:“去你家?我不上门的……”
“你现在就可以下去。”男人拿出转点器,按了几个数字,把女人的手指放在屏幕上,点数传了过去。女人不满地嘟囔着嘴:“钱是够了,但我是有职业道德的,我不能半途而……”
“下去。”
女人下了车。他继续开着,到了男人家,一个面容平庸的女人出来,给男人接了大衣,说:“你不是说今晚要开会吗?”
“不开了。什么会都没有你重要。”男人摸着女人的头,怜爱地说。
他看着这一幕,心里翻滚起一些莫名的情绪。他笑笑,启动引擎,慢慢退出这个豪华小区。他突然很想她。他今晚不想再挣钱了,想早点儿回去陪她。她一个人,家里冷,她觉着冷的时候会搓手,会皱着鼻子。那个样子很可爱,那个样子是他一生的牵挂。
他笑着想,今晚一定要用自己的手包住她的手,慢慢地搓,直到温度从血液里升起来。
心里想着事,他就没有留意到两边。一辆失控的飞车从悬浮轨道上翻下来,从右边撞到了他。两辆飞车翻滚着,自高空坠下,爆炸,绽放成两朵艳丽的花。
她睡得很迟。她一直在等他,可他迟迟没有回家。她干脆起床,来到街边,站在梅花树下。他回来的话,一定会路过这里,到时候,他会看见梅花下的她,一如彼时初见,人面梅花相映。
夜寒如水,她裹紧了衣裳。她决定原谅他,不管他做了什么,她都决定原谅他。他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这样打算着,她笑了起来,她想,到时候,他一定会握着她的手,来回搓,让温度从血液里升起来。
她就这么等着,看着街的尽头,希望他会从那里出现。在她头上,夜色里,一簇梅花正开得灿烂。
“对不起……我很遗憾。”LW31歉意地低下头。
格里芬太太摇摇脑袋,说:“不关你的事……我妈妈是个苦命的人,生下我不久后,她就去世了。但她也是个幸福的人。后来她还是用那笔钱把你买回来了,说明她没有怪任何人。”
LW31顿了顿,把手放在格里芬太太肩上,说:“那我现在可以帮您进行另一种死法。您想怎么去死?”
“吃安眠药吧,那样没有痛苦的知觉。”
“好的。”LW31答应道,“只是,目前我们有两个问题。”
“你说。”
“第一,过量服用安眠药之后的48个小时内,您不仅不会睡着,还会出现胃痉挛、腹痛、口吐白沫等症状,这是因为您身体的各器官都在行使毒后应激功能。很多服用安眠药自杀的人,最后都因为忍受不了疼痛而打电话求救……太太,我不认为您会愿意承受那种痛苦的。”
格里芬太太闭上眼睛,过了好半天,才颤抖着嘴唇,“我只是想去死而已。只要死后不那么难看,就算吐白沫,你也会为我打理我的尸体,是不是?”
“当然,我的存在就是为了给您提供服务。”
“那就好。”格里芬太太点头,“至于痛苦……我这一生,承受了太多痛苦,早就麻木了。你打开抽屉看看,现在还有多少安眠药?”
“太太,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了。我们的安眠药不够多。”LW31打开抽屉,拿出药品,晃了晃,说:“一共17片。这是处方药,药店一次最多卖20片,而要致死的话,以您的体质,可能需要86片”。
“你不能出去替我买吗?”
“太太,您可能忘了——现在大移民已经开始,人基本上都走完了,外面已经没有药店。”
格里芬太太叹口气,灯光照在她脸上,脸色微微泛黄。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沟壑。LW31礼貌地说:“太太,不如您再给我讲讲,除了父母,还有人爱过您吧?”
“是的。”格里芬太太再次拂过照片,这次浮现出来的,是一个高瘦的青年。格里芬太太看着他,眼角泛出浊泪,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浮上眼前。
深夜。
寂静。
彼得和杰尔森沉默地站在街口。
像这样一条街,
本不该站人。
像这样一条街,
本不该在深夜还站着两个穿名牌西装的人。
街口破。
街中寒。
街尾暗。
这是城里最破败的一条街,平常都少有人走。它是罪恶的街,无数只眼睛在暗处张着,窸窸窣窣,像涌动的食道,等着猎物进入。
然后吞没,消化,不吐渣。
但彼得和杰尔森站在街口,神情自若,好像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好像这里是他们的家。
彼得很瘦,个子高,站着不动时像一支削尖的铅笔。
杰尔森胖,身材矮,活像地上乱滚的冬瓜。
杰尔森在抽烟,一口深吸,火光从烟头窜到烟尾。整支烟都燃尽了。
彼得问:“走?”
彼得吐出浓烟,道:“走。”
两人走进黑暗的长街里。
街上的门一扇扇关紧。
风吹过。呜咽,如鬼泣。
街上的人,都不安分。
他们身份各异。乞丐的邻居是小偷,小偷的楼上住着妓女,妓女的阳台对面,是经常失手的骗子。
但他们有个共同点——穷。
穷得只能蜗在这条破败残旧的街上。
穷是罪,是能把人心浸得冷如冰硬如石的罪。
所以,通常有人走上这条街,也就走进了乞丐、小偷、妓女和骗子的目光里。
他们曾经骗光了老人的衣服,抢走了小孩的糖果。
每一分钱,他们都不会放过。
但现在,他们不敢打主意。他们关闭门窗,躺在床上,磨牙吮血,却不敢声张。
因为,走在街上的彼得和杰尔森。
他们不紧不慢地走着,哒哒哒,每一步,都沉稳结实。
彼得一共走了659步,杰尔森则走了1315步。
他们在街尾的一间屋子前停下来了。
屋子里很黑,没开灯。
但杰尔森听到呼吸声。
慌乱,急促,像小鹿猎人枪口下的喘息。
杰尔森扬起一丝冷笑。
他们没有找错。
咚,咚,咚。
没有人回应。
杰尔森继续敲门。
咚咚咚,单调而沉闷,在浓夜里让人发慌。
“是谁?”里面终于传出了声音,是女声,清脆如铃,却在颤抖。
杰尔森道:“是我。”
彼得道:“还有我。”
屋里的女人道:“你们是谁?”
彼得和杰尔森道:“我们是联盟城邦治安管理局探员。”
女人道:“你们不应该来的。”
彼得道:“可是我们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