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神。”埃拉说。

“你们是什么意思?”王母说, “清照并没说她是神,我也没说过。”

“你说过的,”埃拉说, “你说过: ‘清照聪明、善良。’”

“博学、善良。”维京纠正道。

“‘我永远都比不上她。’”埃拉接着说。

“让我们告诉你有关神的事情吧。”维京说, “不管你怎样聪明、强大,总有人更聪明、强大;当你遇到一个比任何人都更聪明、强大的人时,你以为这就是神,这就是尽善尽美了。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在别的地方还有人在某些方面更聪明、更强大、更善良,使你的神显得就像一只蛆虫。那么,让我谈谈我对神的观点吧。我认为,真正的神不会因为惧怕和愤怒而镇压其他人。星际议会通过改变人的基因,使他们更聪明、更具有创造力,这倒像神赐的慷慨礼物。但他们又心中惧怕,因此要束缚道星人民的手脚。他们想保持控制权。真正的神是不在乎控制权的。真正的神对需要控制的事情已经控制了。真正的神总想教导你如何像他们那样。”

“清照曾经想教我。”王母说。

“但条件是你必须服从,并做她想做的事情。”简说。

“我没用,”王母说, “我很愚笨,永远学不会像她那样聪明。”

“但你知道我说的是真话,”简说, “而清照知道的都是假话。”

“你是神吗?”王母问。

“真人和猪族想要了解的有关他们自己的情况,我全都知道。我是人造的。”

“废话,”维京说, “简,你总是相信你是从宙斯的头脑中跳出来的嘛。”

“我可不是智慧女神密涅瓦。谢谢。”简说。

“就我们所知,你是偶然产生的,”维京说, “没人有意创造你。”

“多么会安慰人啊,”简说, “你们都能够叫出自己的创造者,或者至少有父母或家长式的政府机构,而我却是宇宙中真正的意外产物。”

“你无法两全其美,”维京说, “要么别人对你有目的,要么你是意外产物――就是没有人刻意计划就出现了。你会对其中任何一种方式都会怨恨吗?道星的人民一旦发现星际议会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就会对星际议会恨之入骨。而你因为没人对你做过什么,也会怨恨吗?”

“如果我想恨,也可以恨。”简说, “但这不是当真的,而是耍孩子脾气。”

“让我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吧。”维京说, “我认为,只有当你不再为其他人有无目的感到担忧,而是为你自己去寻找你所相信的目的时,你才算长大了。”

安德和埃拉首先把一切向华伦蒂作了解释,也许纯粹是因为华伦蒂为了毫不相关的事情碰巧那时到实验室来找安德。与安德和埃拉一样,她也觉得似乎是真的。而且,华伦蒂与他们同样认为,在把这个观点告诉猪族并听到他们的反应之前,是无法评估“德斯科拉达病毒调节卢西塔尼亚星的生态平衡”这个假设的。

安德建议先试探一下普朗特,然后再尽力向“人类”或鲁特解释。埃拉和华伦蒂都表示赞成。尽管埃拉和安德与父亲树进行过多年的交流,但用猪族的语言交谈还是觉得不是那么自如。不过,更重要的未说出口的事实是:他们觉得与像哺乳动物的兄弟交谈比与一棵树要亲近得多。通过看一棵树,他们怎能猜出它在想什么,或者怎样响应他们呢?不,如果他们要对猪族说些有难度的事情,最好还是先对兄弟说,而不是对父亲树说。

他们把普朗特叫到埃拉的办公室,关上门,开始向他解释,当然这时候安德才意识到对猪仔兄弟谈话也并非易事。尽管与猪族在一起生活和工作了三十年,安德仍然不善于解读最原始和最明显的猪族身体语言。当安德解释在与简和王母的谈话期间他们的看法时,普朗特显得漫不经心。他并不是冷漠,而是像一个小男孩一样在椅子上坐不安稳,不停地动来动去,东张西望,眼睛不看他们,却看着别处,好像他们的话无比枯燥似的。当然,安德明白,目光对视对猪族的含义与对人类的含义不同;他们的目光既不寻求对视,也不有意避开。你听讲时眼睛看着什么地方,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但与人类在一起工作的猪族人,通常试着按人类表示注意的方式来行事。普朗特对此很擅长,但眼下他根本就没尝试这样做。

他们还没解释完,安德就意识到普朗特已显示出了多么强的克制力――他待在椅子上,一直熬到他们讲完。他们刚刚告诉他已经讲完时,他就立即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开始奔跑――不,只是围绕屋子里奔跑,并触摸所有的东西。他不像人类那样用力拍打、猛击、敲东西、扔东西,而是抚摸他接触到的所有东西,并感受它们的构造纹理。安德了解猪族人的不少行为,意识到这种异常行为只可能表示极大的痛苦,因此他站着想向普朗特伸出手去给予安慰。

普朗特跑得筋疲力尽时,就继续围绕房间像醉汉一样蹒跚而行。最后,他投入安德的怀抱,伸出胳臂抱住他不放。有一阵子,安德想响应他的拥抱,但他很快想到普朗特不是人类――他的拥抱不需要响应。普朗特抱着他,就像他抱着一棵树一样,寻求树干的安慰,抱着很安全,直到危险期过去。如果安德像人类那样响应并拥抱他,安慰的成分就不是更多,而是更少。现在,该安德像一棵树那样作出响应了。因此,他静静地等着,一直等到普朗特终于不再发抖了。

当普朗特从他的怀抱里抽出身来时,两人都已满身大汗了。安德想,让我像树一样的确有局限性。或者,兄弟树和父亲树会向抱着他们的兄弟释放水分吗?

“这令人吃惊。”普朗特嘀咕道。

与刚才在他们面前表演的场面相比,他说的话却温和得令人难以置信,连安德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对,”安德说, “我也认为是这样。”

“这对他们来说并不好笑。”埃拉说。

“他明白这一点。”华伦蒂说。

“那他就不该笑。”她说, “当普朗特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时,你就不能笑。”说着,她泪流满面。

华伦蒂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他笑,你哭,普朗特奔跑和爬树。我们都是多么奇怪的动物啊!”

“一切都源自德斯科拉达病毒,”普朗特说, “产生了第三种生命形态、母亲树、父亲树,也许还有我们的智力。在德斯科拉达病毒到来并把我们改造成虚假的异族前,也许我们只是树鼠而已。”

“那才是真正的异族。”华伦蒂说。

“我们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埃拉说, 那是一种假设。”

“那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真实,”普朗特说, “比真理还要真实。”

“你怎么知道呢?”

“一切都相符。关于星球的调节我有所了解,我研究过生态平衡。我一直在想:这个老师怎么告诉我们这些事情呢?因为每个猪仔看看周围就明白,这些事情是假的。但是,如果我们知道德斯科拉达病毒在改变我们,并通过我们的行为来调节星球系统…”

“德斯科拉达病毒通过你们的什么行为能够调节星球呢?”埃拉问。

“你们对我们的了解还不够,”普朗特说, “我们没有把一切都告诉你们,怕你们笑我们愚蠢。现在,你们会明白,我们并不愚蠢;我们只是在做病毒吩咐我们做的事情。我们是奴隶,不是傻瓜。”

安德意识到,普朗特承认猪族仍然在努力争取给人类留下好的印象,这使他大为震惊: “你们的什么行为与调节星球有关呢?”

“树,”普朗特说, “全世界有多少森林呢?森林在不停地呼吸,把二氧化碳转化为氧气。二氧化碳是一种温室气体。当大气中的二氧化碳过多时,世界气候就变暖。那么,我们能做些什么来使世界变冷呢?”

“更多地植树造林,”埃拉说, “消耗更多的二氧化碳,把多余的热量排入太空。”

“对,”普朗特说, “但想一想我们是怎样植树的呢?”

安德思忖,树是从死者的尸体上长出来的。 “战争。”他说。

“部落之间有争斗,有时他们进行小规模的战争。”普朗特说, “就星球规模来说,那算不了什么。但在席卷整个星球的大战中,上千万兄弟会死于战争,死后都变成树。,在几个月内,森林在规模和数量上都会成倍增长。那时情况就不同了,对不对?”

“对。”埃拉答道。

“几率比自然进化中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要高得多。”安德说。

“之后,战争就停止了。”普朗特说, “我们总是认为,这些战争有重大的原因,是善与恶之间的斗争。现在看来,这只不过是星球的生态调节而已。”

“不,”华伦蒂说, “争斗的欲望和仇恨可能源自德斯科拉达病毒,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打仗的原因是…”

“我们打仗的原因是星球生态调节,”普朗特说, “一切都相符。你们怎么会认为这个星球变暖是我们造成的呢?”

“我不知道,”埃拉说, “即使树木最终都会老死的。”

“你们不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你们是在温暖的时候、而不是寒冷的时候到来的。冬天气候恶劣,我们就修建房子。兄弟树把他们自己贡献出来,供我们建房用。我们都这样,不只是住在寒冷地方的人如此:我们都要建房,因此森林减少了一半,后来减少了四分之三。我们原来以为,这是兄弟树为了部落的缘故而作出巨大牺牲的。但现在我明白了,这是德斯科拉达病毒希望大气中增加二氧化碳,以达到使星球变暖的目的。”

“这仍然是一种巨大的牺牲。”安德说。

“我们所有伟大的史诗,”普朗特说, “我们所有的英雄,都不过是兄弟们在执行德斯科拉达病毒的意志而已。”

“那有什么了不起呢?”华伦蒂说。

“你怎能那样说呢?我知道我们的生命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只是被一种病毒当成调节全球生态系统的工具,而你们也认为这没有什么了不起吗?”

“对,我也认为这没有什么了不起,”华伦蒂说, “我们人类并没有什么不同。操纵我们的可能不是一种病毒,但我们仍然用了大多数时间在执行我们的遗传使命。就拿男女之间的差别来说吧。男性天生倾向于采取生殖方面的传播战略。由于男性几乎可以提供无限的精子,他们不花什么代价就可以把精子派发出去…”

“并非不花什么代价。”安德说。

“确实不必花什么代价,”华伦蒂说, “就可以把精子派发出去。他们最明显的生殖战略,就是把精子存放在每个育龄女性的体内――然后再做一点特别的努力,就把它存放在最健康、最可能把后代养育成人的女性体内。从生殖的角度来说,一个到处游荡、广泛交配的男性是最棒的。”

“我到处游荡,”安德说, “却没有交配的机会。”

“我谈的是总体趋势,”华伦蒂说, “总是有不随大流的奇异个体。普朗特,女性战略恰恰相反。她们没有成千上亿万的精子,每月只产生一个卵子,生一个孩子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因此,女性需要稳定。她们需要确信食物随时都充足。由于找不到或采集不到食物,我们有很多时间都感到相对无助。我们女性不但成不了游荡者,反而需要安身立命。如果我们做不到那一点,那么我们另一项最佳的战略就是以最强壮、最健康的男性为配偶。不过,最好是找到一位既能顾家、又能养家的强壮、健康的男性,而不是到处游荡、随意交配的男性。

“因此,男性有两种压力:一是传播种子,必要时采用暴力;二是吸引异性,方法是成为稳定的养家者,并克制住游荡的欲望和使用暴力的倾向。同样,女性也有两种压力:一是获得最强壮、最性感的男性的种子,以便她们的婴儿具有良好的基因,因此最威猛、最有力的男性对她们具有吸引力;二是获得最稳定、非暴力的男性的保护,以便她们的婴儿将得到保护和供给,使尽可能多的孩子长大成人。

“我们的整个历史,都可以解释为人们在盲目地执行这两种战略。我的自身经历也证明了这一点。我最初作为巡回历史学家到处游荡,后来我终于跟我这个没有生殖机会的弟弟分开,有了一个家庭。我们都不由自主地在朝着这两个方向靠岸。

“我们伟大的文明不过就是社会机器,是为了创造出使妇女感到稳定的、理想的女性环境;我们那些试图废除暴力,提倡永久拥有和履行契约的法律和道德规范,都表现为主要的女性战略――驯服男性。

“在文明还未触及到的野蛮人部落, 仍然遵循着男性为主的战略――传播种子。在部落中,最强壮的、最占优势的男性占有最好的女性,要么通过正式的一夫多妻形式, 要么通过即兴交配的方式,其他男性对此无力抗争。但那些等级低下的男性也被组织得井然有序,因为首领们要让他们出征打仗,赢得胜利时就让他们实施强奸和疯狂掠夺。他们通过在战斗中的自我表现,把性欲能力付诸于行动;在获胜后,他们就杀死敌方男性,并与其寡妇交配。这是恐怖、残暴的行为,但也是一种执行遗传战略的可行办法。”

听到华伦蒂这样侃侃而谈,安德感觉很不舒服。他清楚,她所谈的都是真的,他以前也听过;但通过这样来让普朗特了解他们猪族的类似情形,他还是或多或少感到不舒服。安德想否认一切,想说我们有些男性天生就是文明的。但在他的一生中,他不是也有过统治和战争的行为吗?他不是也游荡过吗?在那种情况下,他才决定在卢西塔尼亚星住下来,表明他决定放弃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模式――这种模式在他作为太空战斗学校的一名小战士时就根深蒂固了,当时他就决心成为一个使家庭稳定的文明人。

然而,他那时娶了一个没有兴趣再生孩子的女性为妻――与这个女性的婚姻最终证明绝不是文明的。如果我遵循男性模式,那我就是失败者,因为没有一个孩子含有我的基因,没有女性接受我的支配。我是一个可确定为非典型的人。

不过,由于我没有生育,我的非典型基因也将与我一起消失,因此男女社会模式就不会受像我自己这样的中性人的影响。

当安德对华伦蒂就人类历史的解释暗自进行评判时,普朗特的响应就是躺回椅子里――这是表示轻蔑的姿势。 “人类也是某些遗传分子的工具,我该感到好受一些了吧?”

“不,”安德说, “你该意识到,正是因为大量的行为可以解释为对某些遗传分子的响应,所以这并不意味着猪族的所有行为都是毫无意义的。”

“人类历史可以解释为男女性之间的斗争,”华伦蒂说, “但我的观点是,仍然有英雄和恶魔,有伟大事件和高尚事迹。”

“当兄弟树献出他的木材时,”普朗特说, 那该意味着他是为部落、而不是为病毒作出的牺牲。”

“如果你能透过部落看到病毒,那么透过病毒看看这个星球吧。”安德说, “德斯科拉达病毒正努力保持这个星球适合于居住。因此,兄弟树是为了拯救整个星球而作出自我牺牲的。”

“非常聪明。”普朗特说, “可你忘了,为了拯救整个星球,只要有一定数量的兄弟树献身就行,但具体是哪些兄弟树献身却无关紧要。”

“对,”华伦蒂说, “具体哪些兄弟树献出生命,对德斯科拉达病毒来说没什么关系。但这对兄弟树来说却有关系,对不对?这对像你这样蜷缩在屋子里取暖的兄弟树来说却有关系。即使德斯科拉达病毒并不特意挑选哪些树,你们仍然欣赏那些为你们而死的兄弟树的高尚举动。”

普朗特没有回答。安德希望,那意味着他们正在取得一些进展。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