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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贼之鬼谷子篇》


举办过多届的中、韩、日三国围棋擂台赛又要开始了,这次三国各派五名最有实力的棋手上阵。人们普遍认为这是一场空前激烈的比赛,因为在棋坛上称霸多年的韩国二李(李昌镐、李世石)最近已经受到中国棋手罗冼河、常昊的强力冲击,沉闷多年的日本棋坛也已经强力复苏,像依田依基、山下敬吾和赵治勋等最近都有不俗的战绩。不过这些棋坛名人的大名,还有棋赛的具体进程,与本文的内容没有什么实质关系,尽可虚化。以下用中、韩、日的A、B、C、D、E代替。

  此次擂台赛最大的亮点在于中国博彩业的强力参与。中国最负盛名的博彩公司诚信公司主办,采用累进式计分,具体办法是这样的:每股彩注为200元,彩民一次性投注后可以在网上参加每次比赛的竞猜,赢一次得一分。总的比赛场数是不定的,取决于各方的战绩,如果每方都战到“老将对面”,则共比赛14次。届时,得14分(即每次竞猜全对)、13分和12分的彩民将分别获一、二、三等奖,其余人被淘汰。按博彩业惯例,所得彩金的40%用于营运费用、税金及慈善事业,其余60%由中奖者分享,其中一等奖获得者将分得其中的50%。

  大致做一个估算,假如共投500万注,彩金总额为10亿,其中一等奖可得3亿。又假如共有100个一等奖得主,则每人分得300万。无疑这是个很有吸引力的数字。

  该博彩活动的最大困难,是如何克服国人根深蒂固的“怀疑一切”心理。这也难怪,虽然西安宝马博彩大弊案已是陈年旧事,但坑灰未冷,众彩民心有余悸。须知该弊案是一位最无畏的受害彩民以生命做赌注,激醒新闻界的注意,才最终得以水落石出。但一般彩民掂量掂量自己的勇气,怕是不大能做到这一点,所以也就退避三舍了。诚信公司为了唤醒国人的勇气,采取了不少措施,特别是聘请瑞士著名公证机构若曼逊公证处作监督。这个措施非常有效地恢复了国民对社会的信任,最终诚信公司卖出了1000万注,大获成功。

  后来的事实证明,诚信公司在此次博彩中确实是清清白白,童叟无欺。此后仍有人在网上骂他们欺骗、做套子,说一等奖得主都是公司的关系人,等等,但这些指责并无根据。这些骂街者多半是那些猜对了11次或10次的彩民,即那些“只差一两步就能获奖”的人,他们的心情可以理解的,骂几句泄泄心火,不久也就风平浪静了。

  但既然本文的题目是“天下无贼”,读者都不傻,自然会猜到,文中必然涉及到骗子和受害者。这要从一个外国人的参与说起。

  话说北京高华盛证券公司的美籍职员切尼姆斯也参加了投注,这主要是缘于他对中国围棋的兴趣。切尼姆斯是有名的中国通,北京话说得倍儿棒,熟读《孙子兵法》、《三国演义》和《左传》《史记》,也会下围棋,水平不高,只是业余三段。他知道,自从1997年电脑“深蓝”战胜了国际象棋特级大师卡斯帕罗夫之后,电脑棋手已经在国际象棋、中国象棋、印度象棋、各类跳棋等所有棋类运动中横扫人类棋手――除了围棋。在这个领域里,电脑与人相比只相当于一个智障孩童!即使最优秀的电脑程序,在与最低段位的棋手比赛时,还要后者让十子才能勉强战平。偏偏围棋规则又是各种棋类中最简约的,基本上只有一条:排除四面被对方围着而没有空隙的状态。最简约的棋规却成就了最深奥的棋理,可以说,至少在发明棋类博奕方面,中国古人的智慧是世界第一,甚至多出了几个数量级。所以,尽管中国目前的科学成就有限,他仍对中国人的智慧心存敬畏。

  与中国彩民的心态不同,切尼姆斯在投注时根本没有考虑过其中是否会有猫腻。原因很简单,在美国,即使最无耻最胆大的赌业老板也不敢出老千,因为美国法律在这方面有非常严格有效的条文,严格的法律造就了美国博彩业的绝对诚信。美国人只把“老千”用到政治博奕上而且用得炉火纯青,像罗斯福为了唤醒不愿参战的美国公民,明知日本将轰炸珍珠港而保持沉默(注一)、里根以“星球大战”为诱饵拖垮苏联经济、克林顿以“误炸”为由摧毁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美国军方认为南军把秘密通讯中心设到了中国大使馆内)等,均是政治机谋的杰作,可以载之青史的。

  切尼姆斯参加投注有一个非常有利的条件。他因为自己的工作性质,可以很方便地收集到所有参赛棋手的详细资料,诸如某两位选手之间的历史战绩、某人的心理素质、甚至未来某次比赛时双方棋手的身体状况,等等,他都能轻易弄到。把这些详尽资料输到电脑中,再用一个专用博奕软件来预测胜负。当然预测结果不会绝对准确――宇宙中永远没有绝对准确的预测或占卜――但无疑可大大提高胜算。虽说这样占用了一点工作资源,多少有点假公济私的味道,但――300万元人民币,是一笔不小的业余收入啊。

  三国擂台赛的第一场比赛,按抽签结果是中国的E对阵日本的E。这场比赛悬念不大,因为从历次战绩看,中方棋手占有很大优势。在切尼姆斯的个人电脑预测中,胜负比率达到9比1。所以他当然是对中方下注,而且赢了第一分。

  不久他收到一封奇怪的电子邮件,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先生/女士:

  我们已经得知(当然是用了某种不大合法的技术手段啦,敬请原谅)您参与了三国围棋擂台赛的第一次竞猜,并赢了第一分。向你祝贺!谨通知你,下次比赛即中国E对阵韩国E时,比赛结果是韩方取胜。我们的预测铁定准确,绝无失误,建议你一定按我们的预测投注,以确保您的积分。

  对不起,我们窥探了你的小小隐私,再次致歉!以后你就会知道,你在这件事上的所得必然大于所失。

  两个游戏风尘之大虾

  某年某月某日

  接到这封邮件之前,切尼姆斯已经用自己的方法做了观测,结果嘛倒是和信中说的一样。尽管这样,他对这封来信根本没有重视,他不相信任何人的预测能比他的资料和软件更准确。至于这封邮件的动机,可能是行骗,也可能是哪个网虫的捣蛋,现在网上有很多这样的好事之人。他没有理睬它。

  这次比赛果然韩方胜,切尼姆斯又赢了一分。然后,他又收到那两个匿名者的邮件:

  先生/女士:

  我们得知你按我们的通知下了注,从而赢了第二分,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谨通知你,下次比赛即韩国的E对日本的D时,比赛结果将是日本取胜。我们的预测铁定准确,绝无失误,相信你这一次仍会按我们的预测投注,以确保您的积分。

  两个游戏风尘之大虾

  某年某月某日

  切尼姆斯看了这个预测结果,不免摇头。日本的D先生是一位旅日华人,曾是日本的超一流选手,但今天已经廉颇老矣。围棋其实也是吃青春饭的一种残酷运动,这里可不是老人的天堂。切尼姆斯用自己的资料和软件做了预测:D的胜负比率仅为二比八。那两个大侠这次肯定看走眼了,要不就是有意骗人。他打开诚信博彩公司的网站,就要为韩国选手下注――但他敲击键盘时却临时改了主意。为什么?他说不清,但直觉告诉他,也许这些邮件中有戏,值得循迹追踪下去。而且,说到底,即使这次上了当,损失不过是200元人民币嘛,不值一提。

  事后他非常庆幸,他按直觉行事是做对了。第三场比赛结束,爆了一个大冷门,日本的D老人竟然中盘战胜了韩国的小E!据说大部分彩民都痛失这一分,而切尼姆斯在庆幸之余,不禁对那两个大侠产生了兴趣。他急切地盼着下一封邮件。

  先生/女士:

  非常感激你再一次信任我们!可以说我们已经是知音啦。谨通知你:下次比赛即日本的D对中国的D时,仍是日方取胜。

  再透露一点小机密:我们两人发明了一种算法,暂时命名为“鬼谷子算”,可以基于不完备的资料,在进行多重可公度计算后,得出理论上准确的预测。坦率地说,我们的算法尚不完备,但用来对付围棋擂台赛这样简单的两参数博弈,绝对是小菜一碟。我们很想找一个陌生人来试一试这个算法的威力,就随机地选中了你。所以――请尽管放心地按我们的预测投注,你一定会夺得一等大奖。

  哲学家们说,不可能绝对准确地预测未来,因为一个能准确预测的世界没有“自由意志”的存身之地,二者构成了哲学层面上的悖论。但你会看到,我们将挑战这个结论。前提是:你不要把我们的预测透露出去,也就是说,不要过于强烈地干扰世界的本来进程。古代的算卦先儿说“天机不可泄露”,实际是同样的道理。

  我们相信你会保密的,毕竟你也不愿意让更多的人来分享你的大奖彩金,对不对?

  邮件的署名也变了:“两个小有才气的年轻数学家。某年某月某日”。到这时,切尼姆斯已经对他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虽然按他的电脑预测,第四场打擂中国选手胜面较大,但他没有犹豫,立即按信中的预测投了注。此时他关心的已经不是投注的收益,而是这两个想“挑战哲学家的年轻人”。他决定一直按他们预测投下去,看看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第四场比赛结束,那位已经是过气明星的日本华裔老棋手又灿烂了一次,以一目半战胜了中国的D选手。切尼姆斯的帐上也因此增加了宝贵的一分。

  这么着一直到了第十场比赛结束,切尼姆斯十次竞猜全中。他的兴趣越来越浓,并把有关情报向上级作了汇报,所以,他对“鬼谷子算法”的关注,已经从“副业创收”的层面上升到职务研究,以后再占用工作资源也就理直气壮了。等第十一次邮件发来时,切尼姆斯使用技术手段进入中国网通的资料库,查出邮件发自这个国家H省省会Z市某家宽带用户,户主叫张仪,住在某街某号。

  因为他的工作性质,他在中国有相当广泛的交往。第二天他约见了一个籍贯是H省Z市的中国朋友李士诚。切尼姆斯确实按那两人的嘱咐,未把预测结果向任何人扩散,但李士诚是例外,因为切尼姆斯知道,在今后的工作中需要李的参与。

  约见是在北京饭店。听了切尼姆斯的介绍,李士诚没有丝毫迟疑,决然地说:

  “一定是骗子!你尽管相信我的话,他们一定是骗子!”他甚至对切尼姆斯先生的幼稚轻信十分惊奇,“你――竟然相信他们?”

  切尼姆斯笑道:“我并未相信他们,也没有不相信他们。这取决于他们以后的预测是否准确。如果次次都准,那必定有什么值得探究的原因。”他分析道,“如果这是个骗局,那只有一种可能:比赛组织者已经事先设定了每一局的输赢,这个结果又被那两人窃得,想转卖给我。但我相信,三个国家的15位围棋名家绝不会通同作弊吧。”

  “那当然不会。但给你发邮件的人肯定是骗子,这一点也不用怀疑。只说一个反驳理由就够了:如果他们能准确预测,为什么不严守秘密而自己去投注?他们和钞票有仇?几个亿的彩金啊。”

  切尼姆斯点点头:“你说的确实是一个非常有力的理由。但――凡事都有例外。”

  李士诚对他的迂腐大摇其头,觉得保护这个天真的外国友人不上当,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为了充分说服朋友,他坦率地说:

  “这句话说出来很让人脸红的――我的家乡可是盛产骗子的地方。这些骗子常常能进行超常思维,让你防不胜防。举一个我经历过的例子吧。大约是30年前,我上小学。有一天放学回家,街口的人群中,一位气功师正炫耀他能用指头钻穿砖头,并请在场哪一位到附近随便找一块砖头来,交他当场表演。我那年10岁,正是好奇兼好事的年龄,立即钻出人群,跑了很远,捡到一块半截砖,跑回来交给那人。那人运运气,用食指刷刷地钻砖,顿时砖屑横飞,砖头很快就钻透了。我佩服得了不得,心想今天碰上真正的武林高人了。以后再有人怀疑,我就会挺身而出加以反驳――怎么可能是骗子呢,那块砖头可是我亲自在路上捡到的!实际上呢,你猜是咋回事?”他停一下,问切尼姆斯,后者笑着摇头。“这个骗局非常简单:那位气功师在每次扎场子之前,先把方圆200米之内的砖头仔细清理走(他知道来找砖的人不会走得太远的),然后放上几块做过假的砖。这些砖都用钻头钻了洞,把洞壁打磨光滑,再用浆煳掺砖屑仔细堵好,外表上看不出来。就这么着,我心甘情愿地为那骗子做了一回托儿,还是免费。”

  切尼姆斯哈哈大笑。“有意思,真有意思。”

  “那就再说一种我亲身经历过的骗局。喂,麻烦小姐给我找一根软带,一两米长就行。”服务小姐听他摆龙门阵也来了兴趣,很快找到一根布带,含笑送来了,李士诚把软带对折,再以对折点为中心把软带盘成圆,圆心处形成颇似太极图的形状,出现了两个对折点(见图一)。“这是中国民间非常普遍的骗局,俗称‘扎圈’。可以说中国凡有井水处就有‘扎圈’,还发展成不同的变型。骗子是这样干的:先把绳子盘好,请参赌人判断出真正的对折点,用筷子扎住那片空间,然后庄家捏着两根绳尾向外拉。如果你扎对了,软绳就会卡到筷子上,你就赢了。如果扎错,软绳就会沿着筷子滑走,你就输了。但实际上呢,你永远都不会赢。看出来这是如何捣鬼吗?”

  切尼姆斯认真揣摸一会儿,摇摇头。他的智商颇高――干他这一行,没有高智商不行,但他一半会儿没能破开这个“局”。李士诚笑了:

  “其实也非常简单。如果你扎错了,庄家就按正常动作,捏着两个绳尾向外抽绳,软绳就会沿筷子滑走,你就输了;如果你扎对了,庄家就在手掌的掩护下,把小指把最外圈的那段绳子拨走,再把第二圈和第三圈并起来一块儿往外抽,这时软绳仍会沿着筷子滑走。所以,除了骗子的托儿,外人永远赢不了的。我第一次见这种骗局时,蹲在那儿研究了将近一个小时,总算弄明白了。”

  切尼姆斯钦服地说:“不错,你能勘破这样的骗局,我想你的智商一定很高。”

  李士诚自嘲说:“嘿,小聪明而已,中国人常常把太多的聪明用到不该用的地方。喂,听了我说的故事,你还相信那两位‘年轻数学家’吗?”

  切尼姆斯略略犹豫,他并没有被说服。“你举了很多超常思维的骗局,很有说服力。你还提出对那两人动机的怀疑,这点怀疑也很有力度。但相反的证据更有力度:不管以什么办法,反正这俩人已经在连续11次赛局中,全部猜对了结果,并在比赛之前就通知了我。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事实。对这点,你如何解释?”

  李士诚摇摇头:“我暂时找不到解释。我说过,骗子们常常有超常思维,正常人很难勘破的。”

  “那咱们拭目以待吧。如果余下3次比赛他们仍能预先料定的话,那这个鬼谷子算法就肯定是真玩意儿。14次全部猜中的几率只有1/214,即16384分之一。如此准确的预测,靠你刚才说的那些小骗术,无论如何是达不到的。”

  “那好,往下看吧。有什么进展请及时告诉我。”他警告说,“估计他们很快就会要你掏钱了。凡是骗局,没有不牵涉到金钱的,这是我集多年经验而确立的骗术第一定律。”

  两人把这个话题抛开,扯了一会儿闲话。切尼姆斯问李,他的孩子是不是到高二了?李士诚早先说过,让儿子上完高中就去美国上学,但美国目前对中国人的签证把关相当严,切尼姆斯早就答应过帮他疏通。“孩子办签证有困难的话,及时通知我。朋友的承诺永远有效。”

  李士诚衷心地说:“谢谢。有困难我一定会去找你。”

  切尼姆斯唤服务小姐过来,结了帐。当然不会是西方的AA制付费,切尼姆斯早就熟稔了中国人情交往的规矩。

  两个月后,即擂台赛的决赛之前,切尼姆斯给李士诚发了一封邮件,其中转发了那两人的第13封邮件:

  先生/女士:

  已经是最后一次竞猜了,如果你再按我们的预报投注,就会把一等奖稳稳收入囊中。这会儿我们忍不住说两句心里话:我们也很想参加投注啊,自打有了鬼谷子算法,我们很难抵制发财的诱惑。但是不行。武侠小说中有一条道德准则:绝顶高手都不会轻易使用武功。这个定律实际上是真正的自然之定律:凡是拥有某种超常的力量、能轻易获得太大的利益时,拥有者都会严格自律,否则就会造成社会的剧烈失衡,最终反弹到这些高手本身。所以我们只好怀揣宝器而安贫守穷了。

  不过我们至少有权弥补操作中的费用。所以,请您对我们做一点小小的补偿:向下边的帐号中打入2000元(区区2000元!),随后我们就会把第14次比赛的预测结果通知你。

  实在不好意思!不过,相比我们奉送给你的大礼,这点补偿你肯定会乐意付出的。

  两位腆颜的穷数学家

  某年某月某日

  李士诚看了邮件后立即把电话打过来:“哈哈,我说对了吧,凡是设骗局,肯定会牵涉到金钱。他们的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

  切尼姆斯也有同感,这封邮件大大降低了那两个“天才数学家”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对,你可能说对了。其实他们根本不用这么小家子气,一定要我先付2000元才能换来预测结果。假若他们真能帮我赢得数百万元大奖,事后我会心甘情愿地送他们一半。这种做法――太小家子气了。”

  “但你肯定会付这2000元的,对吧?”

  “当然。不管怎样,他们已经预测准了13次,我仍然相信,他们手里确实有些真东西。”

  李士诚思索一会儿:“你是否有手段查出,有多少人向那个帐号汇款?”

  切尼姆斯立即说:“对,你的提醒很对!只要是网上交易,我都可以查出的,我一个朋友年轻时是美国有名的黑客,搞定这些对他很容易,虽然他远在美国。”

  一个星期后,切尼姆斯在北京饭店再次约见了他的中国朋友。擂台赛已经尘埃落定,中国的A选手战胜了韩国的常胜将军A,算是又爆了一次冷门,但切尼姆斯又赢了。投注的结果已经公布,彩民中有602个一等奖(比切尼姆斯预测的多),平分了6.2亿的一等奖彩金,每人得到103万。这个数目比切尼姆斯的预期要低,但也相当可以了。

  根据李士诚的提醒,切尼姆斯请他的上级(并不是黑客朋友)查出,在602个一等奖中有597名向那个帐号汇过款。也就是说,那两位操守高洁的穷数学家并不仅仅对切尼姆斯通报了预测结果,还至少向另外的596人发过类似的邮件,并从中得到将近120万的收益,比一等奖得主还多一点。所以,李士诚此前的断言至此得到了验证:这仍是一次基于金钱利益之上的骗局。但令切尼姆斯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们为什么采用如此迂曲的办法来得到120万,而不是直接投注?那样的话,他们得到的利益会远远多于这个数(因为一等奖得主的人数可能大大减少)。

  另一点难解的疑点也仍然存在:尽管他们的目的是骗钱,但他们如何做出14次准确的预测?这可是硬碰硬的事,玩不得一点儿虚。602个一等奖中有597名是借那两人的预测而成功的――这个事实更让切尼姆斯相信,他们的鬼谷子算法确实是真玩意儿。

  “李,我想请你帮忙做一件事。”酒席上切尼姆斯说,“这个谜底不解开我会寝食难安。我想到H省Z市,面见那两人,探出真情。如果是一个巧妙的骗局,我会一笑了之;如果那个鬼谷子算法是真东西,我想经过合法的程序,出重金把它买下,相信它对高华盛公司的经济预测大有裨益。办这件事,一个外国人有诸多不便之处,也许中国国家安全部会怀疑我是在搞间谍活动呢。”他笑着说,“所以想请一位中国人陪我一块儿去。我会付你足够的佣金。”

  李士诚笑着摆手:“朋友之间别说什么佣金不佣金的,我正打算探家,顺便帮你办了这件事。但我得事先申明,我怀疑鬼谷子算法本身也是骗局。你如果上当,不要埋怨我。”

  “当然不会。至于你的佣金数……”

  李士诚摇摇手打断他:“我说过不要佣金,你只用承担我的路费就得。”

  切尼姆斯没有勉强,笑着说:“好吧,就按你说的。噢,这样吧,你儿子将来办签证的所有花销全部由我承担。你别推辞了,按中国的规矩,朋友有通财之义,对不?”

  李士诚没有再推辞,笑着说:“那我替儿子谢谢你啦。”

  第二天他们就出发到Z市去。他们没有乘飞机,而是坐火车,普通快车硬座。在这趟普快车上大都是口袋比较瘪的乘客,入耳尽是H省的地方话。乘火车是李士诚的提议,他说让切尼姆斯提前感受H省人的大众社会,也许对他把握此后的交易有好处。果然他们很快就目睹了一次简易的骗局。一个农村人模样但穿着铁路制服的乘客上车时带着一个大麻袋,轻飘飘鼓囊囊的,好像装着空瓶。火车一开,他就带着麻袋钻到厕所里,半天不出来。等他终于出来时,空瓶已经装满了水,他用小篮挎着其中十几瓶,开始在车厢里叫卖“雪碧”,每瓶五元。李士诚和切尼姆斯的座位离厕所不远,亲眼看到了“雪碧”的生产过程,好奇加好笑,看他能否卖得出去。竟然真有人买!正是热天,这种普快车中没有空调,茶水也供应不足,热坏了的乘客畅饮着雪碧,竟然没人辨出是假货。李士诚对着切尼姆斯笑:

  “怎样,不虚此行吧。”

  切尼姆斯可劲儿点头:“对,不虚此行。”

  火车经过H省的某油田,田野里的抽油机不紧不慢地上下俯仰。李士诚说,看见抽油机又想起一件事,虽说不牵涉骗局,但也能从中感受到下层民众的超常思维,我对你讲一讲吧。是这样的,凡油田都管不住农民偷电,这是中国一大特色,法律对那些无知识的人不起作用。抽油机又都位于旷野之地,更难防范。油田为了禁绝偷电,各种办法都用过了,无奈之中使出最后一招,把抽油机电压提高到660伏,这样高的电压足以把民用电器烧坏。但农民经过一次小挫后,很快就想出最廉价的破解办法。“切尼姆斯,你能想到是什么办法吗?你绝对想不到的,任何思维正常的工程师都想不到。”

  “不是用变压器?”

  “当然不是!要是花钱买变压器,他们就犯不着偷电了。听着,他们发明了‘大地降压法’。把660伏电线插入地里,这片区域就成了高压带电区,但电压因土壤的降压作用,从中心向外逐渐降低。然后偷电者把一只220伏灯泡的两个插脚通过电线与两只铁棍相连,其中一只铁棍先插在带电区之外,然后偷电者穿上胶鞋(为了绝缘)来到带电区内,把另一根铁棍从外向里试插,如果灯不亮或灯光太弱,就再向中心移一点,一直到该灯泡能正常发光时,此处的电压就大约降到220伏了,就能引回家里用了。”

  “但那片高压区很危险啊,再者,大部分电流都白白流到土地中了。”

  “所以你还是不行啊,摆不脱正常思维的桎梏。超常思维的偷电者不必考虑这些与他们无关的东西!”

  切尼姆斯笑着摇头:“嗯,一个绝妙的故事,这样的超常思维――真不可思议。”

  切尼姆斯对李士诚说,已经查出发信人叫张仪。听到这个名字后,李士诚一愣,然后笑了。切尼姆斯问,你笑什么?李士诚说没什么,不过这个名字恰好与中国战国时期一个有名的骗子重名。

  两人到Z市后,在张家附近的金海饭店定下两套房间,切尼姆斯先在饭店里等候,李士诚带上美国朋友的带望远镜头的数码相机,当天就匆匆出去做调查。晚上他风尘仆仆地回来,一进门就笑着说:

  “全都搞清了,非常顺利。”

  他把相机与电脑联上,调出里面的照片和录像,有远照有近照,非常清晰。三个人,一个人是弟弟张诚,二十四五岁,身体单薄,长得白白净净,近视镜片后是一双聪慧的眼睛,不脱学生气质;另一个是哥哥张仪,三十四五岁,身体粗壮,目光狡诈,一眼就看出不是良善之辈;第三个是他们的母亲,白头发,衣着简朴,正挎篮买菜。他们的家位于一条小巷,路边摆满小摊,房屋比较简陋,是典型的城市贫民之家。李士诚说:

  “我借口在附近租房,向邻居从侧面打听了这家的情况。邻居说他们比较穷,老娘已经退休,当哥的上过中专,没正式职业,平时给各报社打杂,写个社会版的花边新闻,赚几个稿费。弟弟刚从某大学计算机系毕业,似乎还没有找到正式职业,常常白天睡觉,晚上熬夜打电脑。不过他家最近好像得了什么横财,连着置买了很多家电,两兄弟还带老娘去云南玩了一趟,前天才回来――不用说,他们花的钱中肯定有你那2000元。”他笑着,“喂,你看这三人中,哪位是你说的天才数学家?”

  切尼姆斯仔细看着这些照片,认真地说:“不能以像貌论人。至少说,这两兄弟确实通过黑客手法得到了投注的详细情况,包括投注者的邮箱。这说明他们中有一个不错的黑客――说不定他也是一个不错的业余数学家呢。”

  “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下边怎么进行?”

  “我要见他们一面。我想直接到他们家里去,来一次不加预约的突然访问,也许这样比较容易看到他们真实的一面。”

  当晚他们就去了。果然是一个比较寒伧的家,但屋里有崭新的34寸彩电、全自动洗衣机、柜式空调等,与屋子的基调很不协调。两兄弟看到两个陌生人来访,其中一个还是老外,立时满眼戒备之色,频频地互相交换眼色,待客的言语也显得生硬。当妈的倒是十分热情:

  “稀客呀,还是老外客人呢。快请贵客坐,我去泡茶。”

  客人们坐下,接过老人沏的热茶。然后当妈的就走了,让他们谈正事。两个客人事先已约定,在这儿切尼姆斯假装不会中国话,由李士诚出面。这会儿他用英语说了几句,李士诚翻译说:

  “这是高华盛公司的切尼姆斯先生,是来向你们道谢的。多亏你们的帮助,他才赢得这次围棋擂台赛的103万彩金。”他笑着说,“不要奇怪我们能找到这儿,既然你们能用技术手段得到投注者的邮箱,我们也能反过来查到你家的地址。”

  两兄弟的神色稍微放松一些,也颇有点好奇――他们在向外发邮件时从来都是“一视同仁”的,一直不知道自己的“顾客”中竟然有一个老外!哥哥说:

  “不必客气,这位先生已经向我们做了小小的补偿,对我们来说足够了。我们兄弟俩研究鬼谷子算法本来就不是为了金钱,钱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们喜欢这个只是为了满足人类的探索天性。”

  李士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表白:“2000元补偿恐怕不够买这些家电,外加到云南的旅游吧。我们已经知道,那个帐号上共寄去597个2000元,合计将近120万。”

  两兄弟的脸色刷地变白了,惊惧地瞪着客人。哥哥似乎老练一些,很快镇静下来,向弟弟使了一个眼色,勉强笑着说:“看来俺俩今天是遇上真人了,真人面前我也不用说假话。没错,是120万。但俺们于心无愧,这些钱是真本事挣来的。我们只向每人收了2000元,却奉送每人103万。对你们来说,这个交易太便宜了。”

  切尼姆斯有意消除他们的紧张,笑着说了几句,李士诚翻译道:“切尼姆斯先生同意你的意见,所以今天他是来感谢而不是问罪的。虽然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如果你们少制造几个一等奖,他的收益会成倍、成几十倍地翻番。不过他已经知足了,能有596个人和他分享喜悦,这么着也不错。”

  几个人都笑起来,屋里气氛马上缓和了。但两兄弟只是把戒备藏得更深一些――鬼才相信,这个大鼻子用尽手段找到这儿来,只是为了向他们道谢!不过――他总不会带着公安来这儿吧,他是受益者而非受害者,没有告密的动机啊。随着谈话的进行,两兄弟慢慢放心了――甚至有了新的战略构想,因为很明显,两个客人的话头一直绕着一个圆心打转:鬼谷子算法,看来这才是他们的兴趣所在。张仪又对弟弟使了一个眼色,对客人笑着说:

  “说句透底的话吧,这个鬼谷子算法与我没一点关系,都是我弟弟鼓捣出来的。我弟弟是个被埋没的数学天才、奇才,现在虽然不出名,总有一天他会成为21世纪的欧拉或高斯。你们信不?不信你们等着,也就十年八年吧。”

  张诚淡然一笑,说:“别听我哥胡吹。这个鬼谷子算法还不成熟,只能用于预测两参数博奕,累进次数不大于20。”

  张仪立即说:“对,暂时只能用于这种场合,但在这类简单博奕中它是百分百的管用,这点你们想来不会怀疑吧,你们已经亲自体验过它的威力啦。”

  李士诚点点头:“切尼姆斯先生说,他知道中国历史上这位鬼谷子先生,是著名军事家孙膑的老师。你们的‘鬼谷子算法’不愧于这个名字,相信它不仅能预测博彩的输赢,对商战博奕的预测也大有裨益。”

  张仪说:“可不光是商战,真刀实枪的战争也用得上。你知道,再复杂的战争也都可以分解成战役,也就是两参数博弈,累进次数不会大于十几。”他哈哈一笑,“我是个痛快人,咱们就不用绕圈子啦。你们来这儿恐怕不光是为了感谢;俺兄弟俩呢,鼓捣出这个玩意儿也不想带到坟里去。要是你们――要是这个大鼻子先生感兴趣,俺乐意让他一次买断。只要价钱合适。”

  李士诚同切尼姆斯用英语说了几句,回头说:“切尼姆斯先生很欣赏张先生的直爽,但首先要确认是真货色。”

  张仪真诚地惊愕:“还用得着确认?不是真货色你们也不会来我家了。至少这个算法已经经过了一次成功的实战检验。14次预测全中的几率只有16384分之一啊,这可玩不得一点假。”

  “你说得不错,但在掏出一大把美元前,我的老板肯定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明。”

  张仪勃然作色:“信不过俺?那就请你bye-bye。你信不过俺,俺还信不过你呢。我们把鬼谷子算法拿出来,让他鉴定,他鬼精鬼精的美国人,看一眼就学会了,然后一拍屁股走人,俺俩找谁要钱去?”

  李士诚平静地说:“商业交易中有很多成熟的办法,比如,请这次参与擂台赛的瑞士若曼逊公证处作中介。”

  张仪决然说:“不行!一句话,信得过,你就隔布袋买猫,信不过就走人。”

  李士诚回头看看切尼姆斯。张仪如此决然的拒绝加重了李的怀疑,不知道是否切尼姆斯先生是否也开始怀疑了?切尼姆斯想了想,平静地对李士诚说:

  “请你直接询问张诚先生。刚才哥哥说这个算法是弟弟研究出来的,也许他更有发言权。”

  在两人争吵时,张诚一直面色平静地保持沉默。这会儿他显然听懂了切尼姆斯的英语,没等李士诚问,就止住哥哥的争吵,干脆地说:

  “可以。就按李先生所说,请若曼逊公证处作中介。”

  哥哥显然很吃惊,生气地瞪着弟弟。但弟弟也瞪他一眼,说:“就这么定了!谈价钱吧。”他自信地加一句,“是我搞出来的鬼谷子算法,我相信它经得起验证。”

  哥哥对他的决定简直是气急败坏,但强忍着不再说话,显然,在两兄弟中真正当家的是那位沉默寡言的弟弟。双方开始谈价,假装不懂中国话的切尼姆斯只是静静听着,价钱的事他已经全权交给李士诚,因为昨晚李士诚曾问他:

  “切尼姆斯先生,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能否告诉我,你打算出的最高价是多少?”

  “我的上级给我的标底是300万美元。”

  李士诚直摇头:“太高了,太高了。据我今天调查的印象,这位张仪是个只知道搂小钱的家伙。我想,100万,最多150万美元就能谈下这笔生意。”

  切尼姆斯当然知道李士诚的心意,立即说:“那我就把价格洽谈全权委托给你。如果能以你说的价格谈成,省下的金额中将有你5%的佣金。但压价要适可而止,能谈成是最主要的。如果那是真东西,我的上级不在乎一二百万。”

  李士诚很爽快地答应了,这回没有说“朋友之间不要佣金”的话。如果他能砍下200万,佣金就是10万美元!按他的话说,谁和钱都没仇,不会把到手的大把美元推出去。

  这会儿李士诚向两兄弟先开出100万的价码,张仪立即满脸轻蔑之色,喊道:

  “100万?你这个老板是不是扣门的犹太人?100万!俺们光这一次就赚了两百四――不,120万。”

  李士诚不动声色地说:“我说的是美金。”

  张仪的脸色马上缓和了,看看弟弟,弟弟眸子深处也露出一丝笑意。这边的两个客人都不是傻瓜,立即看出,他们对这个价格很满意的。李士诚甚至后悔,开始叫价时应该再压低一些。他笑着夯了一句:

  “这可是我老板能出的最高价,但我一下子就给透了底。谁让咱们都是中国人呢,咱们合着伙儿蒙他个聋子老外。不过我也把话说白了,这是一口价,你们要是嫌低,我们立马去买回京机票。”

  价钱很快谈妥了,合同上有关“质量保证”的条款也最终敲定:以瑞士若曼逊公证处作为中介方,售买双方各把鬼谷子算法的光盘和100万美元提交公证处,如果公证处验证该算法符合合同要求,则将款项划给售方,否则就退回光盘并负保密义务。至于“鬼谷子算法是不是真货色”的标准,讨论起来比较麻烦,双方字斟句酌,最终同意了张诚拟的条款:

  "售方承认,鬼谷子算法尚不成熟,但在两参数、累积次数不超过15次的博奕预测中,其预测准确度不低于此前三国围棋擂台赛的实际预测结果。

  售方并声明,鬼谷子算法并不符合正统的科学和数学理论,因此对于它的验证只能以实际预测结果为准。买方对此表示认可。"

  双方在其它条款,如买方买断后售方如何保证不泄密、不向第三方出售等,没有一点争论,仅在公证费上发生了争执。据若曼逊公证处回电,由于这笔交易含有特殊条款,需要组织资深专家组对鬼谷子算法进行鉴定,中介费要按交易额的8%收取。李士诚说,按照惯例这笔费用应由售方负担。但张仪强烈反对,他说100万美元的价码不包括这么高的中介费,由售方负担可以,请买方把价钱加上去。李士诚做了让步,同意各负担一半,张仪仍不松口。张诚显然厚道一些,把哥哥拉到一边,低声劝说着,但这次弟弟的权威不管用了,听见张仪骂他:

  “你个傻B!4%也是30多万人民币,他们要是中途撕毁合同,你白出这30多万?”

  李士诚冷冷一笑,看看切尼姆斯。他没说错,张仪这号人,天生是只会搂小钱的角色。他用英语同切尼姆斯低声商量一会儿,大度地说:

  “这样吧,双方各负担一半,但你们那一半先由买方垫付。这样,即使合同不能履行,你们也毫无损失,这样总可以了吧。”他冷笑道,“对张先生的精明,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生意做成后我打算送你一只玉貔貅,就是咱中国传说中那个没有屁眼、只吃不疴的聚财灵兽。”

  张仪并不以为忤,嘿嘿笑着,同两客人大幅度握手,祝贺交易谈成。

  一个月后,若曼逊公证处给切尼姆斯寄来了那张光盘,并一封复函:

  “我公证处聘请的资深专家组认定,所谓‘鬼谷子算法’只是一个巧妙的骗局,但它完全满足贵公司与张氏兄弟所签合同中的有关条款。因此我们已将贵公司的100万美元划给售方。”

  张仪的这次豪赌赢了。其实他的豪赌并无风险:即使没有这次豪赌,他们也不会再有借此赚钱的机会,因为鬼谷子算法的真相总归会暴露出来,瞒不了多久的。所以赢了固然好,是一次大撤退前的意外胜仗;输了也算不上损失。值得庆幸的是,他精心拟定的合同条款保证了他们的成功,瑞士人虽然知道了这是骗局,也没法不付钱――不过,他打心眼里佩服瑞士人的信用。

  兄弟俩立即取出现金,带上老娘后人间蒸发。

  “什么?美国间谍?中央情报局的?”李士诚脸色煞白,震惊地瞪着面前的两个人,中国国家安全部的张先生和王先生。张先生纠正道:

  “应该说是美国国家安全局的。他的任务是搜集中国的军事情报。”

  “但我的工作和军事科技一点都不搭界呀。”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想通过你,接近你的舅舅。”

  李士诚的脸更白了,他的舅舅是解放军一位享受正师级待遇的文职专家,研究方向是用于隐形飞机的雷达。“但我从没有在他面前提过我舅舅的工作,你们要相信我。”

  张先生笑着说:“我们相信,也很赞赏你能自觉履行一个公民的义务。但切尼姆斯看来通过其它渠道,早就知道你有这样一个亲戚了。他曾试图通过你邀请你舅舅赴宴,对吧。”

  李士诚很吃惊。某次切尼姆斯邀他吃饭时,他说这两天正招待来京的舅舅,不能前去。切尼姆斯说有比较紧要的事务想见他,要不这样吧,把你舅舅一块儿请来,也算为他老人家接风。舅舅当然不会去,委婉地谢绝了。这事过去就过去了,李士诚没想到一次普通的邀请竟然内藏诡计。现在回想起来,那次邀请确实可疑,因为此后切尼姆斯并没有什么非要见面的关紧事。李士诚越想越后怕,断然说:

  “谢谢你们的提醒,我以后不会再同他来往。”

  “啊,不必这样。他的公开身份是高华盛公司的职员,你同他是正常的商业和私人往来,何必要中断呢。你只要提高警觉,发现可疑迹象立即报告就行。”他笑着告诫,“记着啊,一定要保持正常往来,绝不能让他看出什么苗头。也许以后我们会通过你,给他一些他感兴趣的东西。”

  “好的,我一定按你们的吩咐做。”

  王先生说:这次来找你,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他上次Z市之行到底是为了什么。公安机关已经查明,那对张氏兄弟只是两个普通的骗子,至多会一点黑客手法。切尼姆斯为什么对他们如此感兴趣?而且通过若曼逊公证处向他们汇了96万美元,张氏兄弟提出这笔钱后,立即带着老娘销声匿迹,公安部门到现在还没有抓到他们。李士诚详细叙述了这件事的全过程,从切尼姆斯开始投注,到收到13次预测通报,到中大奖,到他起意去购买那个“鬼谷子算法”,两位先生听得津津有味。最后李士诚苦笑着说:

  “聪明的切尼姆斯这回可是上大当了,在两个普通骗子身上白花了100万美元。其实我早就怀疑那个狗屁‘鬼谷子算法’,曾一再向他提醒,但他因为有‘亲身经历’而坚信不疑。对了,这次活动中,我在他那儿拿了10万美元,但这是正当的中介收入,因为我为他节约了200万。”

  王先生微嘲道:“你对那位切尼姆斯倒是尽心尽意呀。”

  李士诚脸红了,张先生忙解围:“李先生你别在意,我的伙伴只是开玩笑。你那时是做他的中介人,当然应该维护委托人的利益,这是应有的职业道德嘛。不过,”他忍俊不禁地说,“打心眼里说,我也巴不得这个财大气粗的家伙多花200万给中国人,那怕花给骗子。”

  三个人都大笑起来,不过李士诚的笑容免不了带点尴尬。虽说那10万美元是“正当”收入,但不管怎么说,给予者是位美国间谍!还有他答应负担的签证费用!也许没有这两位安全部官员的警告,他会不知不觉被美国“朋友”拖入泥沼中。想想真是后怕啊,他曾经鄙视“搂小钱”、“耍小聪明”的人,现在看来,自己是五十步笑百步吧。

  切尼姆斯给上级的报告:

  "……这次我确实是上当了。所谓‘鬼谷子算法’只是一个骗局,当然它很巧妙,但就其原理来说并无超出中学数学的东西。他们的行骗步骤是这样的:

  1 通过技术手段进入博彩公司的资料库,得到投注人的邮箱。筛选出第一次投注赢了的人,这大约是1000万彩民的一半,即489万人。这一步也是这个骗局中唯一需要高科技手段的一步。

  2 把489万人随机地分成A、B两群,用群发手段发去对围棋擂台赛的预测,邮件内容同我收到的第一封信一样,但预测结果却是相反的:对A群预测某棋手赢,而对B群则预测该棋手输,这样他们总有50%的赢面。

  由于网络的便利,虽然他们在这次骗局中总共发了近千万封邮件,但基本没有花什么成本。也就是说,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低成本高收益的骗局。

  3 知道了第二次比赛结果后,曾发去错误预测的那一半人他们弃之不管,再把曾发去正确预测的那一半人重新随机分为A、B两群,仍然发去预测完全相反的邮件。依此重复进行。

  这里应指出一点:在前边几次,有不少人并未按信中预测投注,不过这一点不影响骗局的推行。到了后来,随着一次次“预测”全都“正确”,接信人大都开始按信中预测投注。

  4 决赛之前尚剩下1195个幸运者。向他们都发去索要2000元付费的信件。这些投注人在连获13分之后已经对他们的预测绝对信服,所以全都爽快地付了费。然后骗子照旧把他们随机分成两群,发去相反的预测。

  所以,张氏兄弟骗得的金钱并不是120万,而是240万(在和我见面时,张仪曾脱口说出这个数目,可惜我未能引起警觉)。有597人付钱后赢得了彩金,而598人则白白损失了2000元。在这儿,张氏兄弟非常聪明地采取了一个预防措施:给A群投注人和B群投注人的帐号是不同的。如果不是这样,如果我事先知道在1195个汇款者中只有一半获胜,我会立即猜想到事情的真相,就不会上当了。

  这种行骗方法其实适用范围很有限,即张诚一再强调的“两参数博弈,累积次数不大于15”。因为骗子第一步必须撒一个大网,其发信人数与上述参数成指数关系。如果超出上述范围,那网就太大了,或最后剩下的幸运者太少了(影响到骗子的收益),实际上不可操作。

  这个骗局在真相大白后太简单了,但在之前确实难以识破,它巧就巧在充分利用了人的潜意识。人人都有“以我为中心”的潜意识,只是平时不易被察觉罢了。所以,在你接到一封封“特意为你作出的预测”时,肯定不会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从几百万不幸者中被偶然筛选出来的。换句话说,即使没有他们的预测,从正常几率上说,仍有大约600个人能获一等奖(即1000万的214分之一),他们所起的作用只是把幸运者名单重新分配了一下――但重新分配的办法同样是随机的,取决于投注人的运气。从这个角度上说,所有大奖得主的幸运都是固有的,与他们的狗屁预测没有任何关系。

  知道了真相,也就解开了当时的难解之谜:为什么那两人自己不投注。当然啦,如果他们投注,只能像普通彩民一样,去企盼16384分之一的幸运。这次骗局之所以能成功还有一个前提,就是中国公众对骗子的麻木。要知道,有数百万彩民接到过错误的预测,其中还有598人白白多付了2000元!但众多受骗人却都没有声张,至少没有在网络上公开披露,可能是面子问题吧。如果有人提前披露,骗子就不会得逞了。

  但不管怎么说,我的工作仍有粗疏之处。如果我能事先查一下,那个邮箱中一共向外发出过多少邮件(这是非常容易的),我就不会上当了。对于我的过失,我向上级自请处分。

  值得一提的是我的临时雇员李士诚,正是由于他,我们才少损失了190万美元(扣除李的佣金)。而且他一直坚持对鬼谷子算法的怀疑,虽然他当时无法解释那连续14次的准确预测,但他最强有力的反对理由是:如果它真有这个能力,那两人肯定会自己投注,“谁和钱都没仇”。事后证明,他的直觉非常锐敏,完全正确,这种直觉对间谍工作是十分可贵的。而且据我的观察,李在金钱方面并无洁癖。如有可能,我打算把他发展为我们的人。"

  不久切尼姆斯收到了安全局的回函,令他大跌眼镜的是,回函中竟然满篇褒辞!

  "你的报告已经转给军方,军方高层对其评价甚高,认为该报告具有前瞻性,展示了中国人的超常思维,它们暗合《孙子兵法》的灵魂思想:‘以正合,以奇胜。’‘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军方认为,在两个大国未来的军事博弈中,你的报告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军方和国家安全局随后将对你做出嘉奖。

  又,同意你对李的意见。"

  注:关于珍珠港事件的政治档案已经解密。一位中国密码人员、《日帝陆军密电研究组》的池步洲确实破译了日本的LA密码,提前得到了日本偷袭珍珠港的情报,并由蒋介石亲自下令通知美方。

  作者注:文中所述的骗人方法,见于谈祥柏先生发表的一篇科普文章中(可惜篇名忘了),我只是把科普转换成科幻小说。谨此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