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不是这样的,我是真心信奉主的存在,但我并不能完全解释自己的信仰动力的来源。”

 

“为什么?”

 

“一个人对自己似乎最了解,但当真正深入到内心的时候也是会感到迷茫的。”

 

“我倒是看过一本书上说,宗教的产生是因为在长达几百万年的类人猿历史中对群落首领的崇拜,也就是说,世间神王不过是自然界猿王的影子和遗迹。”

 

“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范哲并没有怪罪韦石的这个类比,但他也不愿意再多谈这个话题,“还是说说你的看法吧。”

 

韦石望着窗外的夜空,眼里闪动着一种范哲不认识的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光,“如果简单地讲,我觉得信仰就是力量吧。”

 

范哲心中一动,“能说详细点吗?”

 

“如果一个人相信某样事物能影响自己以及世界的发展变化,这其实就是信仰。有人说很多中国人没有信仰,但这种说法只在狭义的宗教范畴上成立。大多数中国人是信仰祖先的,相信尊奉祖宗能给自己带来好运,如果某人公开蔑视自己的先人,他马上就会在现实中寸步难行。从这个道理上讲,祖先具备了影响现实的力量,所以祖先就是信仰。”

 

范哲有些不以为然,“祖先崇拜是一种原始现象,在全世界都普遍存在。

 

把这个和信仰等同怕是不合适吧。”

 

“好吧。”韦石显出一丝无奈的表情,“本来我不想说的,如果你觉得祖先不算是信仰,那金钱呢?”

 

范哲愣住,但立刻发现他竟然无法反驳韦石。一样事物能被称为信仰,它必然在信仰者心中代表着强大与支配力。从这个意义上讲,韦石的这番话道出了真相。一时间范哲竟然有些迷糊了,一直以来他总以布道者自居,以为世人都是迷失心性、游戏人生的羔羊。但依韦石所言,世人其实自有心性,而且坚如磐石。

 

范哲突然想起一件事,“石头,你编的打架程序怎么样了?谁赢了啊?”

 

“哦,有限复仇者赢了。”

 

“什么复仇者?找谁复仇?”范哲不明就里地问。

 

“是这样。我用程序模拟人类的社交行为。有些程序喜欢主动攻击其他程序,而有的则更愿意和平相处。这些程序可以复制自己的后代,经过很多代之后就可以观察哪种程序占据优势。”

 

“听起来很有意思。”

 

“这个课题有很多变种。我演示一下简单的踩脚程序给你看。”韦石点击了一个图标,屏幕上立刻显出一张布满细格子的图像,“你看,假设这就是广场,上面有很多人在散步,喏,就是那些有颜色的小点。红色的家伙只要碰到别人就会踩对方一下;绿色的家伙从不踩人,如果被某人踩了,他以后就会有意识地躲开这个人;而蓝色的家伙不会主动踩人,但是一旦有人踩了他,他就会千方百计不断寻找这个人来复仇。我把这三种人分别称作恶人、善人、复仇者。每个人都有一个初始分,如果两个人友好碰面一次,双方都加 5 分,踩别人一次加 10 分,被踩一次则扣 10 分。分数扣完者就被淘汰掉。”

 

“听起来倒是和人的社会蛮像。”范哲感慨道。他盯着那些四下闲逛的小点,觉得亲切了许多。这个广场似乎很大,现在处处都在发生着碰撞,“这么说蓝色的就是复仇者,它赢了?”

 

“胜利者不是它。”韦石平淡地摇摇头,“为了拉近与真实世界的距离,每个人的行为被赋予了百分之五的随机性,也就是说,这些人虽然隶属于某个特定性格族群,但其行为有百分之五不受初始规则限制。”韦石笑了笑,“这就像生活中的一些老好人也会偶尔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情。而且这些程序如果经过一段时间还存活,就会繁殖出下一代。而这种随机的行为偏差会遗传给新一代,并且可以累积。”

 

“那胜利者到底是哪一种啊?”

 

“我加快时间进度,你自己看吧。”韦石点中了一个图标,屏幕上的那些东西开始疯狂地运动起来,不再是单个的小点,更像是一条条跳荡的短线。

 

“各族群都是十万个体开始,加上随机偏差,需要的计算量非常惊人,好在现在这台机器性能不错。当然,也就是处理这种简单的规则,如果情况再复杂一些,它也处理不下来。”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韦石恢复了程序的正常显示速度,屏幕上小点的总数量大致还保持原样,但基本只剩下一片蓝色了,偶尔有稀疏的红点和绿点飘过,像是些心有不甘的幽灵。

 

“蓝色的是胜利者呀,你怎么说不是呢?”

 

“它们是复仇者的后代,但是,它们的行为发生了变化,准确地说,是多了一个行为准则。初始规则里它们应该不断找仇人复仇,但是,这种无休止的复仇者却并不能成功地生存。结果在变异中产生了一种新的复仇者,如果有人踩了它,它一定会寻找对方复仇,但次数仅限一次。如果对方不再攻击,则它也不再寻仇。如果对方再次攻击,则它也再次还击,次数仍为一次。

 

就这么一点儿的改变,经过许多世代的选择,这种特殊的复仇者成了最终的胜利者,我称之为有限复仇者。”

 

范哲若有所思地说:”《旧约·申命记》第十九章的最后一句,神告诫人们说‘要以命偿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其实就是赞同复仇,而且还规定复仇应该是程度等量的。看来这正好和你用计算机推演出来的结果吻合。一个禁止复仇的世界看似宁静,但在那样的上帝啊,您的智慧真是让人敬佩。”范哲在额头、胸前画着十字,“下次布道会我一定要专门讲讲这个事例。谢谢你,石头。”

 

韦石愣了一下,“唉,这可不是我发现的。这种战争程序最初是为了研究博弈论中的课题发展而来的。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博弈论者一直在研究‘战略’‘威慑’和‘大决战’,提出了很多观点。我只是在程序中加入了随机变化和遗传算法,加以验证。”

 

“但对我来说却是新知识,很受启发。所以我要谢谢你。”范哲想起了什么,“哦,最近你妈妈跟你联系时都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基本上都是叫我认真读书之类的。”

 

“她说过什么时候会来见你吗?”

 

韦石摇摇头,神色黯然,“这个倒是没说。她好像在忙什么事情。”

 

范哲内心一紧,“你怎么知道?是她告诉你的吗?”

 

“不是,她没说过。但我想她一定是陷进什么事情里了。我感觉得到她似乎想告诉我点儿什么,但每次都是顾虑着欲言又止。”韦石望着范哲的眼睛,“范叔叔,你知道些什么吗?”

 

范哲没来由地一阵紧张,有些不敢面对韦石清澈的目光,“我哪知道会发生什么?也没人说会有什么事啊?”

 

这时门口闪进来一个瘦削的身影,是范小,也不知她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她突然问,也不知是问范哲还是问韦石。

 

“哪里有什么事。”范哲爱怜地揽过范小的肩膀,“仁慈的天主早有安排。”他转头问韦石,“那你妈妈说过什么时候来接你之类的话吗?”

 

“没有。”韦石若有所思地抬起头,“范叔叔,你今天有点儿奇怪,老是问起我妈妈的事。”

 

“是这样。”范哲解释道,“居委会最近在搞社区调查,问起关于你的事情,我跟他们说了你的情况,居委会的人还关心你在这里是否过得惯。”

 

“当然过得惯了。”韦石望着范哲和小小,“其实我跟我妈在一起也没多长时间。说实话,除了四川老家,这里是我觉得最最亲切的地方。”

 

范哲心头一热,竟然湿了眼角,“我知道你和小小都是好孩子。我问你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舍不得你。”

 

“我没说要走啊。”韦石有些发急,“是不是有人找过你?他们找你做什么?有事情该来问我啊。”

 

“没有人找过我。”范哲连连摆手,“我随便说说的,我只是觉得你和我们不一样。”

 

“哪有什么不一样?”韦石“哧”地笑了一声,“总之,我就喜欢咱们家,只要范叔叔你不赶我,谁也别想让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