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

  福尔肯拿起韦伯斯特桌上平放着的一张明信片。明信片在地球上早就不用了,不过这张画片显示了火星的三维景色,还配上几张异域情调的、昂贵的邮票。他把它垂直地倒悬在手上。

  “这是一个古老的游戏,不过可以帮助我说明我的观点。把你的拇指和食指分别放在明信片的两边,不要怎么接触到它。好,就这样。”

  韦伯斯特伸出手来,松松地抓着明信片。

  “现在抓住它。”

  福尔肯等了几秒钟,没有任何提醒,他拿走了卡片。韦伯斯特的大拇指和食指扣住了空空的空气。

  “我再做一遍,让你看看这不存在任何作弊。对吧?”

  又做了一遍,卡片从韦伯斯特的指间滑落下来。

  “现在你来试我。”

  这一次,韦伯斯特紧紧抓住卡片,没有任何暗示便使它掉下来。在快要落地的那一瞬间,福尔肯抓住了它。韦伯斯特似乎已听到咔嗒一声,福尔肯的反应是如此敏捷。

  “当他们把我重新组合好,让我活过来时①。”福尔肯不带表情地解释道,“外科医生使我的器官、机能改进了不少。这就是其中之一——当然还有别的进步。我想把自己的潜力都发挥出来。木星便是我能完成我的心愿的地方。”

  【① 意指上次“女王”号失事后,福尔肯受重伤,但不久经外科手术医治后又康复之事。】

  韦伯斯特盯着那张落地的卡片看了很久,全神贯注于特里威尔姆悬崖上那奇幻的色彩。然后他静静地说:“我理解你。那么你要花多长时间呢?”

  “如果有你的帮助,再加上宇航局,加上我们能联系到的所有科学基金会——嗯,3年吧。然后用1年的时间收尾——我们至少得发射两个试验模型吧。那么,幸运的话要用上5年。”

  “那和我想的差不多。我祝愿你走运。你有资格得到好运气的。不过只有一件事我不会做。”

  “什么事?”

  “下次试飞时,别指望我来作乘客。”

  三、神的世界

  从木星5号降落到木星本身只要三个半小时。几乎没人能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旅途中睡着。睡眠是人的一个弱点,霍华德·福尔肯很厌恶它,只是他还是需要轻微地打个盹儿,这时无法避免地会做梦。不过接下来的三天里他可没有休息时间,他必须在坠入3万英里以下的云海,这漫长的坠落过程中应当尽量抓住时间和机会。

  一旦“康泰基”登陆飞船进入她的转换轨道并且所有的计算机监测功能都很正常的话,他准备睡上最后一觉。当他进入这颗行星的可怕的阴影部分那一刻,似乎也正巧是木星遮住明亮且微小的太阳而形成日食的时候。一道奇异的金色曙光将飞船裹住了好几分钟。然后天空的1/4变成了漆黑一团的黑洞,而其余部分则群星闪烁。在太阳系里无论飞到哪儿,这些星座都不会改变的;现在它们也同样地照射着百万千米之外的地球。这儿,惟一令人注目的东西是木卫4和木卫3皎洁的新月形轮廓。毫无疑间,天空中还有许多别的“月亮”,不过它们都太远太小了,以致肉眼很难将它们辨认出来。

  “下降两小时。”他向母船报告,然后悬在离木星5号的岩层大约有一千英里的空中,位于这颗小卫星的辐射阴影里。如果说木星5号并不具备别的什么明确的实用目的的话,它起码是宇宙中的推土机,专门扫除靠近木星并带来不良影响的带电粒子。它的尾部几乎不受辐射干扰,飞船可以绝对安全地停在那儿,就算周围布满致命的危险也无妨。

  福尔肯打开催眠仪,当电脉冲温柔地流过他的大脑之时,意识便迅速地退去。当“康泰基”向木星飞去时,在巨大的重力场里,速度一秒接一秒地增加,他睡着了,而且没做梦。当他醒着时,梦总来困扰他,并且他还把地球上的噩梦也带到太空中来了。

  尽管他从未梦到那次“女王”号的坠毁事故,但他常常在梦里见到他和那只惊恐的超级黑猩猩面对面的情景,当时他正走下崩塌的气袋之间的螺旋形楼梯。没有一只超级黑猩猩幸存下来,那些表面上看起来暂时未死的,事实上已受到严重损伤,因而被某种无痛苦的“安乐死”方式处理掉了。有时,他也挺迷惑为什么他就梦到这种不幸的动物——在它生命最后时刻里碰到了它们——为什么偏偏不梦到在遭难的“女王”号上死去的任何一位朋友或同事呢?

  那可怕的梦境总是出现在他的意识刚刚恢复的一瞬。当这个噩梦出现时,他并不觉得头痛,实际上,根本不存在任何感觉似的。他觉得自己处在黑暗和寂静无声之中,似乎还失去了呼吸。还有,最奇怪的是他不知道该怎样放置自己的肢体。他既不能挪动手也不能挪动脚,因为他弄不清它们在哪儿。

  首先出现的是寂静。几小时,几天之后,他开始意识到一个微弱的搏动的声音,经过长时间的思考,他最后推断这是他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这便是他的众多错误的第一件。

  渐渐地,他恢复了意识,疼痛感也随之而来。他不得不重新认识新鲜的事物,仿佛再次经历一次婴孩时期。虽然他的记忆没受到影响,他能理解别人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不能回答别人的提问,只能眨眨眼睛,这种情形持续了几个月了。他能记起当他说出第一个词的辉煌时刻,然后可以翻书了,并且用他自己的力气来做。这确实是一次胜利,为此他几乎花去了两年时间。有几百次他很嫉妒那些死去的黑猩猩,可是他却别无选择,那些医生已做出决定——现在,12年后,他到了人类从未来过的地方,并且以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速度快速飞行。

  “康泰基”号从阴影里显露出来,木星的黎明像一道巨大的彩虹桥一样横跨在天空中,这时持续不断的警报声把福尔肯从睡梦中拽出来。那难以逃避的噩梦(他一直挣扎着想叫一个护士来,可连按键钮的力气都没有了)迅速地从意识中退去。他生命中最伟大——也是最后的冒险经历就在他面前了。

  他打电话给飞行任务控制中心,向他们报告此刻“康泰基”离木星的大气层大约六万英里远,并且正沿着木星的曲面迅速下降,情况一切正常。他的速度已超过每秒31千米,半小时以内“康泰基”号会闯入木星大气层的边缘,这里是太阳系中最难打通的入口。尽管数十个探测器曾经受过这场烈火中的考验,不过,这些牢固的探测器却是完全由仪器填满的东西,完全能胜任高达几百个重力的拖拽。“康泰基”号最高会达到30个重力,然后降到平均10个重力,最后停在木星大气外缘。福尔肯开始非常仔细地彻底地将自己与复杂的固定系统联结起来,这样他就可以固定在舱壁上。当他做完这些之后,事实上他就成为飞船中的设备的一部分了。

  钟已经在倒计时了。离重新进入只剩100秒。无论好坏,反正他都认了。一分钟之后,他将闯进木星的大气层,并且不可避免地会被那个庞然大物死死抓住。

  倒计时显示只有3秒了。还不算太坏。在密封舱外传来了非常可怕的叹息声。声音逐渐地变大,最后变成了尖厉的轰鸣声。这种噪音同进入地球和火星时发出的噪音不一样。在这种稀薄的氢、氦为主的大气里,任何声音都会上扬8度。在木星上,即使雷声听起来都会变调。

  随着尖鸣声不断升高,重量也明显增加。几秒钟以内,他完全不能移动了。他的视野限制在钟和加速度表之间,巧个重力加速度,还有480秒……

  他一直头脑清晰。不过,他原来未曾想到,“康泰基”号穿越木星大气层的尾迹会十分壮观——到此刻为止,已经有几千英里长了。进入大气500秒后,拉力渐渐变小以致消失:10个重力,5个重力,两个……然后重力几乎完全消失。他开始失重了,他那巨大的轨道速度也被摧毁了。

  突然出现一阵抖动,炽热的热保护罩脱离了。它已完成使命,飞船不再需要它,现在是留给木星了。除了两个带扣以外,他将其余的安全带都解开来。然后静静等待自动程序系统进入下一个,也是所有程序中最关键的程序。

  他没有看到第一个降落伞风标怎样弹射出去的,可是他感受到了轻微的震动,下降速度迅速减小。“康泰基”号的水平速度降至为零,并以每小时1000英里的速度直线下降。一切都有赖于后面60秒内发生的事情。

  第二个降落伞风标又弹了出去。他抬起头透过顶上的窗户,看见在下降的飞船后面一团团闪闪发光金属薄片构成的降落伞张开了,这令他感到一百个放心。几千立方码的气球在天空中展开,像一朵开放的大花,然后吸入气体直到完全充满。“康泰基”的下降速度降到了一小时几英里然后就保持不变了。现在有足够的时间,降落到木星表面要花上几天的时间。

  他最终肯定会到那里的,即使他现在啥也不做,任其自然。头上的气球现在只是充当一个有效的降落伞。它不提供浮力,当气球内外的气体一样重时,浮力便消失了。

  热核反应器启动,随着一阵其特有的叭叭声,向头顶上的气球中喷出股股热气。5分钟以内,降落速度变成了零;到第6分钟时,飞船开始上升。根据雷达测高计,飞船的高度在267千米的上空——这是相对于可以称之为木星的表面而言。

  只有一种气球可以在以氢气为主的大气里飘浮,氢气是最轻的气体,这种气球就是热氢气球。只要反应器不断工作,福尔肯便能继续停留在空中,飘过一个可以容纳一百个太平洋的世界。飞行3000千米的距离之后,“康泰基”最后名副其实了。她是一个空中筏子,在木星大气层的气流上漂流。

  尽管福尔肯周围已出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但是福尔肯还需花上一小时来仔细观察这一视野。首先他必须检测密封舱里所有系统,然后验证它们是否操纵灵活。他必须了解要达到需要的高度需要多少热力,以及下降又要排出多少气。最重要的是稳定问题。他必须调整缆绳的长度,将他的密封舱同巨大的、梨子形的气球固定在一起,阻止震动,使乘坐尽可能平稳。迄今为止,他都算是幸运的,在这个高度上,风很平稳。从多普勒雷达对看不见的地面测得的读数可知,地面风速为每小时217.5千米。对木星来说,这是最温和的风速了。曾经观察到高达每小时1000千米的风速。当然,速度本身并不重要,真正的危险是涡流。如果他卷进去了,只有技巧和经验以及敏捷的反应可以拯救他,而这些都是输入电脑的事情。

  直到福尔肯对这架奇怪的飞行器有了具体的感受为止,他才去留意导弹控制室的要求。接着他放下吊杆搬运仪器以及大气采样仪。现在密封舱简直像一棵安排不那么整齐的圣诞树,随着木星气流平稳地滑行,与此同时将如潮般的大量信息发射到无数英里上的飞船的录音机里。最后,他终于可以四处看一下了……

  他得到的第一印象是出乎意外的,甚至还有些令人失望。如果考虑到比例问题,看起来他就像是在地球上一样,在云层中飘游。地平线仿佛在不远的地方。

  他并不觉得是在一个比地球大11倍的地方。他透过红外线雷达看着下面的大气层,他才发现他的眼睛受骗到什么程度。

  表面上云层像是在3英里远的地方,而实际上却超过37英里。地平线的距离,他估计可能有125英里远,而实际上却有1800英里远。

  这里的氢氦大气层水晶般地清晰,行星的弯曲度也很大,这就给肉眼造成严重的幻觉。在这儿比在月球上更难判断距离,他所见的每样东西都应该被放大至少10倍。

  这只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他早该有所准备的。然而不知怎么的,这件事却让他极度不安。他并没有感受到木星的庞大,他自己缩小了——缩小了10倍。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逐渐习惯这个不能用人的比例概念来看待的。当他凝视着位于难以想象的距离之外的远方地平线时,他觉得一股比周围的大气更凉的冷风吹进了他的灵魂。这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他可能是穿过木星大气层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人。

  头上的天空几乎是漆黑一片,除了12英里之外有几缕淡淡的氨气构成的卷云。那儿气温很低,但随着高度的迅速降低,气压和气温也快速上升。“康泰基”号飘浮的位置,气温是-50℃,气压是5个大气压。而离此65英里以下的地方,就像地球上的赤道一样温暖,气压则相当于某个浅海底部的压强。这是生命生长的理想环境……

  木星上短暂的白昼的1/4已经消逝了。太阳升在半空中,阳光照在云层上显现出一种奇异的、朦胧的美来。3亿英里的距离夺去了太阳的所有威力。虽然天空非常清亮,福尔肯心里还是一直感到这是一个相当阴郁的一天。当夜晚降临时,黑暗会来得很突然。有时虽然是早晨,天空中却显出秋天的黄昏景色。当然,秋天是决不可能光临木星的。这里根本没有季节之分。

  “康泰基”号已到了赤道带的正中心——这是这颗行星上色彩最单调的地方。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云海看起来像只凄渗的继鱼,没有一丝像在木星的高纬度处看到的黄色、橙红色,或者红色色带。“大红斑”本身——这是木星上最壮丽的奇观——位于南方几千英里的地方。尽管降落到那里,是件诱人的事,但南部热带气旋却异常活跃,气流速度达到每小时900英里。进入由不可知的力量构成的漩涡是自找麻烦。那么,看来就只好让“大红斑”和它的神秘留待以后来探险吧!

  太阳穿越天穹的速度是在地球上的两倍,此时它几乎处在天顶。气球巨大的银色顶篷慢慢地挡住了它。“康泰基”仍然在迅捷而平稳地向西飘飞,速度是每小时217.5英里。雷达显示出它的运行轨迹。这里总是这样寂然无声吗?福尔肯问自己。那些声称很了解木星赤道无风带,并且预言赤道是这颗行星中最平静的部位的科学家,仿佛很清楚他们所谈论的事物。他对这类预言都抱以深深的怀疑,并且赞同一个非常谦虚的研究者的观点,此人曾直截了当地说:“没有一个真正的木星专家。”不过,到这一天结束时,至少出现了一位专家。

  如果到那时他还活下来的话。

  四、来自深处的声音

  在第一天里,众神之父向他微笑着。在木星上一切显得和谐、平静,就像多年前他和韦伯斯特从北印度平原上空飘过一样。福尔肯有足够的时间掌握一些新的技术,他想使“康泰基”像是他的躯体的延伸部分一样。这样好的运气是他不敢期望的,他开始怀疑他要付出什么代价来换取这运气。

  5小时的白昼时光快结束了。下面的云海上布满了阴影。云层看起来显得很厚重,而这是阳光高照时不可能有的景象。天空中的色彩迅速地褪去,除了西边那一角,有一条深紫红色的色带沿地平线延伸开来。在这条紫红色的色带之上是新月形的最近一个月亮,淡淡洁白的光反衬出周围的漆黑。

  太阳以肉眼可以感知的速度,在1800英里的地方,从木星边缘一下子便落了下去。成群的星星冒出来——那美丽的夜晚之星,仿佛是黄昏到来前的先兆,这使他感到自己已远离故土。它也随太阳西沉。人类在木星上过的第一个夜晚开始了。

  随着黑暗的展开,“康泰基”号开始下沉,气球不再被阳光加热,并且还失去一小点儿浮力。福尔肯并没有增大上升力。他就想到了这点,同时准备继续下降。

  那看不清的云层仍然在30英里以下,他可能在午夜时分到达那里。红外线雷达已经清晰地显示出来,并且还显示出它含有某种复杂的石灰化合物以及氢、氦和氨气等成分。许多化学家都急于采集到这种蓬松的、桃红色的物质。那些大气探测器已经收集的少量大气,只不过刺激了化学家的胃口。形成生命所需的一半的基本分子这儿都有了,并且飘浮在木星的表面。难道食物已有了,生命还会远吗?这正是问题所在,一百多年来,没有人能回答它。

  红外线受到云层的阻碍,而微波雷达却穿透过去并一层一层地清晰地显示出来,飞船离云层遮盖的地面差不多250英里。很高的气温和气压阻挡住了他,可是即便是自动探测器也不可安然无恙地透过云层触及地表。它撩人地处在雷达屏幕的下面,有点古怪,且不可接近。那奇异的颗粒状的结构使他的设备难以处理。

  夕阳沉下一小时之后,他发射了他的第一枚探测器。探测器快速地降下60英里,然后开始在更稠密的气层中飘流,同时返回许多无线电信息。他将这些信息转给飞行任务控制中心。在旭日东升之前,他几乎无事可做,只是照看一下下降的速度,监视仪器,并偶尔回答一下问题。当“康泰基”号在这种平稳的气流中飞行时,他完全能自己照料好自己。

  差不多在子夜时分,一个女控制员来当班,并像通常一样幽默地做了番自我介绍。10分钟后,她又打来电话,声音陡地变得很严肃而且有些激动。

  “霍华德!请打开46频道——很强的增益信号。”

  46频道?遥测仪的线路多到他只清楚那些最关键的线路。不过一旦他检查一下开关,他便能查到这条线路。他接上探测器的麦克风插头,探测器在下面80英里处,在密度和水差不多的大气中飘浮着。

  起先,只有微弱的噬噬声,像是某种奇怪的风在深不可测的黑暗里吹动。然后,从这种声音中,渐渐地传出轰隆隆的声音,像一只大鼓在敲似的,并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它十分低沉,不仅能听到,而且能感觉到,然后这怪兽缓慢地加快速度,但保持其声调。它现在走得很快了,几乎仅次于声频。突然,振动过程中,它猛地停了下来——如此突然以致有点让人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沉默,然而在大脑深处的洞穴里却产生了可怕的回音,继续敲击着。

  这是福尔肯听过的最独特怪异的声音,即使在充满丰富多样的声音的地球上也找不出这样的声音。他想不出是什么自然现象造成的。它既不像某种动物的喊叫,也不会是大鲨鱼或是大鲸……

  它又来了,还是那种方式、节奏。这会儿,他早有准备,他估算了一下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从第一下轻微的敲击开始到最后的高潮,差不多10秒钟多一点。

  而这一次出现了真正的回声,非常微弱并且遥远。也许它来自许多反射层中的某层,这层反射云一定位于大气的深处;也许它又是另一个,更遥远的声源产生的声音。福尔肯静静地等着第二声回音,但它再没出现。

  控制中心立刻作出反应并要求他再发射一枚探测器。有两个麦克风同时工作,这样有可能找到声源神秘莫测的位置。很有意思的是,“康泰基”号的外部话筒只能分辨出风声。而那些轰鸣声,无论是什么,肯定会在下面很低处的大气反射层中穿行。

  当声音再次出现时,探测器很快便发现它产生于1200英里远的一团物质。遥远的距离致使不能弄清它的能量大小。在地球上的海洋中,即使极微弱的声音也可以传播这么远。外太空生物学权威立即排除了这种假设,即认为那东西与某个活生生的生物有关。

  “如果那儿没有微生物或植物的话,我会非常失望的,”布雷纳尔博士说,“不过不会有动物,因为那儿缺乏自由的氧气。朱彼特星上的所有生物化学反应都一定是低能量反应——那里不可能有任何动物产生活动的能量。”

  福尔肯闹不清这说法是否正确。他以前听过这种观点,他等着去证实。

  “无论怎么说,”布雷纳尔继续道,“那声音的声波有时长达几百码!即使像大鲸鱼那样巨大的动物也不会发出这种声音。它们一定是某种自然现象。”

  是的,听起来似乎有道理,也许物理学家会得出某种解释。福尔肯想,这是多么怪异的声音,就像他站在呼啸的大海边,或者一口热喷泉,或者火山,或者瀑布旁边所听到的声音。他很可能要把这些声音想象成一只巨兽的叫声。

  黎明前一小时左右,来自大气深处的声音渐渐消失了,福尔肯开始投入新的一天来临前的准备工作。“康泰基”号离最近的云层有3英里远。外面的气压升到10个大气压,而气温却高达30°。此时,只消戴上一个呼吸面罩,调好气体的含量,人就会觉得舒服。

  “我们有好消息给你。”控制中心报告说,这时黎明即将来临。“云层快要破晓了。一小时后你就会看清景物了——不过要警惕旋风。”

  “我已经注意到一些了,”福尔肯回答道,“我能看到下面多深的地方呢?”

  “至少12英里,深入到第二层的平流层。那里的云层十分实在——它不会裂开的。”

  “那会超出我的能力所及,”福尔肯自言自语道,“那里的气温肯定超过100℃了。”这肯定会让一个热气球驾驶者第一次开始担心起他们的基座,而不是它的顶篷!

  10分钟之后他见到了控制中心从他们的有利地势上所看到的一切。地平线附近的色彩有了一些变化,云层变得凹凸不平,就像被撕破了似的。他打开他的微型核聚变炉,然后让“康泰基”号又升高3英里,这样他的视野会更开阔些。

  下面的天空很快清爽起来,就像某种东西正在溶解走那些坚固的云层。他的眼前展现出一个无底的深渊。隔了一会儿,他把飞船驶向那道12英里深和600英里宽的云层峡谷边缘。

  一个崭新的世界在他身下展开。木星揭开了它的千层面纱中的一层。云海的第二层,在远不可及的深处,色彩远比上面一层深。它几乎现出像婉鱼似的桃红色,并且很奇怪地点缀上一些砖红色的小点。它们呈椭圆的卵形,斧一样的一端指着风吹的方向。那里有成千上万个椭圆点,都一样大小。这使福尔肯想到地球的天空上的那些小块的积雨云来。

  他减少了飞船的浮力,这样“康泰基”号开始下降到正在消散的云层表面。也正是那时他注意到了雪。

  洁白的雪片在空气中成形,然后徐徐降落。尽管这儿对于雪花来说太热了,但无论怎样说在这样的高度几乎没有水的痕迹。进一步看,当薄片像瀑布般倾泻而下时,却没有一点光芒闪烁的景象。当一些薄片落在主观测台外伸出的仪器上时,他发现它们呈现出一种透明的暗白色,但绝非水晶,并且很大,有几寸宽。它们看起来像蜡,福尔肯猜想这就是蜡吧。在他周围的大气里发生的化学反应,使得在木星的空气中飘飞的碳氢化合物得以凝聚。

  前面约六十英里的地方,云层中出现某种漩涡。四周遍布的椭圆形小红点正联接起来,然后形成一个螺旋形——这在地球上的气象学里是很常见的形式。漩涡以惊人的速度形成。如果前面出现风暴的话,福尔肯很清楚他遇到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