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温妮阿只觉得一股寒意流过全身,她的手脚开始颤抖起来。他来这里才三天,知道的却比任何人都多,这些东西只有过去的利波才猜到几分。

“一派胡言。”她说。

“请好好听着我说的话,堂娜·伊凡娜娃。你的办法没有用。利波不是死了吗?不管你的秘密是什么,把它隐藏起来并没有保住他的命。这种办法同样救不了米罗。无知和欺骗救不了任何人,只有知道真相才能救他们。”

“休想。”她轻声道。

“你不告诉利波和米罗,这我可以理解。但我不是你的什么人,对你来说完全无足轻重。所以你大可以告诉我这个秘密,即使我因此而死,你也不会受什么打击。”

“我才不管你的死活呢。”娜温妮阿道,“可你永远别想接触那些文件。”

“有件事你没弄明白:你无权蒙住别人的眼睛。你儿子和他妹妹天天出去见猪仔,他们不知道自己说出的哪句话、做出的哪个举动会宣判他们的死刑。明天我会跟他们一块儿去。不跟猪仔们谈谈,我无法替皮波代言。”

“我不想让你给皮波代言。”

“我不在乎你怎么想。我做这件事不是为你,但我恳求你,告诉我皮波知道的是什么。”

“你永远别想知道皮波的发现。他是个仁慈、善良、富于爱心的人,他——”

“——他让一个孤独、恐慌的小女孩有了家,治愈了她心里的创伤。”代言人说着,手抚着科尤拉的肩头。

娜温妮阿再也受不了了。“你好大的胆子,敢把自己跟他相比!科尤于拉不是孤儿,听明白了吗?她有母亲,我!她不需要你。我们没人需要你。没人!”说着说着,她不知怎么哭了起来。

她不想当着他的面哭,更不想在这个地方哭。他一来,一切都乱套了。她跌跌撞撞冲出门去,在身后用力把门一摔。

金说得对。他是个魔鬼。他知道得太多了,该死的,太多了。他给予的太多,他们全都渴望着他,需要他。这么短的时间,他哪儿来的这么大力量?

她突然想起来了,这个念头吓得她全身冰凉,充满恐惧。他是怎么说的,米罗和他妹妹天天出去见猪仔。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不知道的只有一点,那一点甚至她都不知道:皮波在她的模拟图像中发现的秘密。只要他再弄清这一点,他便知道了她隐瞒了这么多年的一切。召唤死者代言人时,她希望他能发现皮波死亡的秘密。可是,他来了以后发现的却全是她自己的秘密。

门砰地关上。安德倚在她刚才坐过的凳子上,脸靠在手上。

他听见奥尔托多站起来,缓缓走过房间。

“你想切入母亲的文档。”他轻声说。

“是的。”安德说。

“你让我教你怎么搜索文件,好刺探我母亲。你让我成了叛徒。”

眼下没有什么回答能让奥尔拉多满意。安德什么都没说。他静静地等着,看着奥尔拉多走出门去。

虫族女王感应到了他心中的波澜,被他的痛苦所牵引。他感到她在他意识中微微一动。不,他无声地对她说。你帮不上什么忙,我也无法向你解释。这是人性,我只能这么说,奇奇怪怪的人性,和你离得太远了,你是无法理解的。

(啊。)他感到她在他意识中抚慰着他,像和风拂过大树的枝叶。他感到自己成了一棵树,顽强向上,强劲的树根深深扎进十地,空中的枝叶在阳光下簌簌摇动。(你看,这就是我们从他那里学到的,安德,这就是他发现的平和宁静。)

虫族女王从意识里渐渐退去,那种感觉也慢慢消失了。但大树的力量却留了下来,它的沉静取代了痛苦骚动。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奥尔托多关上门的声音还回响在房问罩。科尤拉从他身旁跳了起来,跑过房间,跳上他的床,在床上蹦蹦跳跳。

“你来了才儿犬,”她高高兴兴地说,“可人人都恨上你了。”

安德苦笑一声,转身看着她,“你呢?恨不恨我?”

“噢,当然恨。”她说,“最恨你的人就数我了,不过也许没有金恨得那么厉害。”她滑下床,跑到终端旁。她伸出指头一个个按着键,登录。终端上空出现一组加法题。“想看看我做算术吗?”

安德站了起来,和她一块儿坐在终端前。“当然想。”他说,“这些题目看上去好难。”

“可我不觉得难。”她夸耀地说,“我算得快极了,谁都赶不上。”

第十三章 埃拉

 

米罗:猪仔说他们都是男的,他们怎么说我们就怎么信了。

欧安达:他们没有理由对我们撒谎呀。

米罗:我知道你年轻,不懂男女的事,可他们身上少了些零件,这你总看得出来吧。

欧安迭:我可是学过解剖学的。你凭什么说他们做那种事非得跟咱们一样呢?

米罗:显然跟咱们不一样。既然说到这儿,其实咱们也没做过。我说不定看出了他们的生殖器在哪儿。看见他们肚子上那个小疙瘩没有?那儿的毛要浅些,细些。

欧安达:退化的奶头,连你都有。

米罗:昨天我看见了吃树叶者和罐子在一起,当时我在十米之外,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可罐子在磨擦吃树叶者的肚皮,我好像看到那些小疙瘩肿大膨胀了。

欧安选:也许没有。

米罗:有一件事我看得很清楚:吃树叶者的肚皮湿了,阳光正好从肚皮上反射出来。他简直舒服死了。

欧安达:真变态。

米罗:有什么变态?他们都是单身光棍,对不对?都是成年人,他们那些所谓的“妻子”又不让他们享受当父亲的乐趣。

欧安达:我觉得,这是某个外星人类学家因为自己受到性挫折.便以为猪仔们也跟他一个德性。

——米罗与欧安达的工作笔记1 970:1:4:30—215

林间空地十分安静,米罗一下子就发现有点不对劲。猪仔们什么都没做,只在四处或坐或站。而且全都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是直直地瞪着地面。

只有“人类”例外。他从猪仔们背后钻出丛林,缓缓绕过其他猪仔,迈着僵直的步子走到前面。米罗感到欧安达用手肘顶了他一下。他没有朝她看。他知道她想的跟自己一样:他们会不会就在这一刻杀死他们,跟杀死皮波和利波一样。

“人类”直直地盯着他们,时间长达数分钟。这么长时间的凝视实在让人有点毛骨悚然,但米罗和欧安达受过严格训练,他们什么都没说,甚至脸上轻松自在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这种传达不出任何情绪的表情是多年训练的结果。利波允许他们俩跟随他访问猪仔之前,这是他给两人上的第一堂课。脸上不能显示出任何慌乱,情绪紧张时连汗珠都不能多冒一颗。练成这种本事之前不能让任何猪仔看见他们。不过这一招实在用处不大。“人类”实在太聪明了,能从他们的种种遁辞中得出结论,从他们的毫无表示中收获答案。即使这种一动不动的姿态五疑也向猪仔们传达出了他们的恐惧。这真是一个无法逃避的怪圈。任何东西都可以传达出某种东西。

“你们骗了我们。”“人类”说。

别回答,米罗不出声地说。欧安达仿佛听到了他的话一样默不作声。她心里无疑也正向米罗传递着同样的信息。

“鲁特说死者代言人希望来见我们。”

猪仔的事情中就数这种事最气人。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想说什么不着边际的话,他们总是扛出某个绝对不会说这种活的死猪仔当大旗。这里头肯定还有某种宗教仪式:跑到哪棵图腾树下,向它提出一个重大问题,然后在树下一躺,瞅瞅树叶瞧瞧树干打发时间,最后总能得到你最希望得到的回答。

“我们从来没有否认过。”米罗道。

欧安达的呼吸稍稍急促了些。

“你说过他不能来。”

“说得对。”米罗道,“他不能来。他必须和其他人一样遵守法律,如果他不经许可就走出大门。”

“撒谎。” 米罗不作声了。

“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欧安达轻声道。

“你们从前也触犯过法律。”“人类”说,“你们是可以带他来的,但你们没有。你们能不能把他带到这里来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鲁特说,虫族女王不能把她的礼物送给我们,除非代言人到这里来。”

米罗硬生生压下不耐烦的情绪。还虫族女王哩!他不是已经无数次告诉他们,说整个虫族全都被杀了吗?先是死掉的鲁特跟他们说话,现在又加了个虫族女王!猪仔们如果不时时活见鬼的话该多好啊,跟他们打起交道来会容易得多。

“这是法律啊。”欧安达再一次Jfu r,“如果我们邀请他,他说不定会向上报告.我们就会被押走,从此再也不能见你们r。”

“他不会报告。他想来。”

“你怎么知道?”

“鲁特说的。”

过去有几次,米罗真想把长在鲁特被杀的地方的那棵树砍掉。也许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再唠唠叨叨鲁特是怎么说的了。但也说不定他们会把另一棵树派给鲁特,同时还会大发脾气。绝对不要流露出对他们的宗教有丝毫怀疑。这是教科书上不变的铁律,连其他世界上的外星人类学家都知道,甚至人类学家也知道。

“去问他。”“人类”说。

“问鲁特?”欧安达问道。

“他不会跟你们说话。”“人类”道。是不是表示轻蔑?“问代言人,看他愿不愿意来。”

米罗等着欧安达回答。他的回答她早就知道。过去两天里他们不是已经争论过十多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