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茵挥挥手,把这些思绪全部拂走:“不说这些了,从今天起,开始咱俩的蜜月!”

孙奶奶知道两人已经结婚,喜得无可无不可,对结婚的老规矩也就不怎么苛求了。上午,两人对老太太说出去采买结婚物品,首先到民政上办理了登记。民政员不认得两人,但一问名字就叫起来:

“梅茵!孙景栓!你们可是新野县的名人啊。”

孙景栓笑着说:“我妻子最讨厌当名人,她想尽量低调地结婚,希望你不要张扬。”

民政员答应了,至于她能否守口如瓶,那又另当别论。梅茵打电话通知南阳市孤儿院的刘妈,说我已经回国了,晚饭前到孤儿院为孩子们补过集体生日,请刘妈定好蛋糕。刘妈高声嚷道:

“太好了太好了!娃儿们盼你都盼疯了,特别是梅小雪!”她突兀地转了话题,“梅院长,美国的娃娃儿们全都救出来啦!电视上刚刚播的。”

“真的?那可是好消息。怎么救的?”

“用什么高效麻醉剂,把那个屋子里的人都弄晕了,睡得呼呼的。武警们穿着防护服,悄悄进去,把两个坏蛋腰里的炸弹剪断电线,铐起他俩拉走,娃娃儿们都救出来了。梅院长,这些娃娃儿们会不会变成麻子?”

梅茵顿了一下。算来这些孩子们接触天花病毒已经四天,而且是高浓度的病毒。虽然从现在起他们能接受最好的治疗--其实所谓最好的治疗也就是注射天花疫苗,医学对病毒传染病没有太多的办法--但对于免疫应答过程来说已经晚了。大部分孩子会发病,会变成麻子,甚至会有死亡。更早被传染的人们,像洛查克印地安人保护区里的那些人,此时应该已经发病了。她对刘妈简短地说:

“估计孩子们会大病一场。”

“这些天杀的恐怖分子,竟然拿孩子们开刀,仁慈的主也不会宽恕他们!”

梅茵告诉她,自己已经和新野县天力公司的孙景栓结婚了,但正赶上这样的灾难,她不想张扬,不想举办正式婚宴,晚上和孩子们过生日时顺便分发喜糖,就算他们的婚礼了。刘妈很高兴,虽然觉得这样操办太委屈她,但在梅茵的坚持下也同意了。

梅茵又给武汉的薛愈打了个电话,说她已经回国,但暂时还不能回病毒所,要在这儿度蜜月,让薛愈代她向所里说一声。薛愈欣喜地说:

“和孙总结婚了?那我也要赶去贺喜。这么大的事,我不能不去。”

“好,你来吧。送一把鲜花就行,不许送别的礼物。”

薛愈笑道:“那你就甭管了。”

孙景栓听她打完电话,问:“金县长那边呢--应该是金副市长了--决定不通知?他知道后肯定会见怪。”

“不通知。尽量疏远他。日后他会理解咱们的。”

午饭时孤儿院的孩子们都知道了梅妈妈要来的消息,饭桌上腾起一片欢呼。梅妈妈走前说可能要去两星期到一个月,没想到不足十天就回来了。刘妈还宣布了另一个好消息:梅妈妈已经结婚,新郎是新野县天力公司的孙总。孩子们更高兴,欢天喜地地闹着,说梅妈妈当新娘子啦当新娘子啦!这里只有梅小雪的心思比较复杂,她当然为梅妈妈高兴,但也有那么一丝--惆怅。梅妈妈喜欢孤儿院的所有孩子,但小雪总觉得,梅妈妈最喜欢的是自己,常把自己珍藏在她心窝窝里。她不会看错的,一个孤儿的鼻子比猎狗还灵呢。有时,特别是她到梅妈妈的小屋里去闻“妈妈味儿”时,常常会做白日梦。她想自己也许是梅妈妈的亲生女儿,爸爸也是个非常好的人,可惜老天作梗,他和梅妈妈最终没能走到一块儿。梅妈妈悄悄为他生了个女儿,就是小雪。为了掩人耳目,梅妈妈干脆办了个孤儿院。也许有一天,梅妈妈会把自己从这儿接走。虽然自己舍不得孤儿院,但能回到妈妈家里、能每天晚上睡在妈妈身边闻“妈妈味儿”,那当然更好了。可是现在梅妈妈结婚了,这个孙总肯定不是自己的亲爸爸(太年轻),那么,以后梅妈妈要接自己回家时,他会乐意吗?

她也知道自己是在做白日梦,问题是,同样的梦做得太久,就好像成真的了。

梅妈妈的小屋子已经打扫过,门口贴着红色的喜字,桌上摆着鲜花,床上铺着颜色喜庆的新床单。虽然梅妈妈交待不让张扬,但刘妈和陈妈觉得还是不能让新人太委屈。屋里已经很干净,但小雪还是习惯性地扫地抹桌,为妈妈尽自己的一点心意。刘妈知道她午饭后肯定在这儿,跑来交待:下午你是正课,不要随便请假。小雪被她事先说破心中的小九九,只好难为情地答应了。

下午一放学她就飞跑回来,在院中发现了梅妈妈的黑色汽车,她喊着梅妈妈梅妈妈跑进屋里,梅妈妈把她抱起来,贴着她的脸颊,说:

“小雪,这是孙叔叔。”

小雪打量了她身边的男人,放心了。这人笑容灿烂,目光纯净,显然也是个心地明朗的好人--不是好人梅妈妈也不会嫁给他。她调皮地说:

“不是孙叔叔,是孙爸爸。孙爸爸好!”

旁边的刘妈和陈妈都笑了,说就咱小雪的小嘴最甜!孙景栓抱起她,亲了亲她的脸。一辆出租鸣着笛开进院里,薛愈跳下来,手里捧着一捧鲜花和一个礼盒,急匆匆走过来说:

“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今晚的宴会。梅老师,孙总,这是给你们的礼物。噢,我该改称呼了,可我还不知道该咋喊呢。男老师的妻子称师母,女老师的丈夫是不是该称'师爸'?”

他把大家又逗得大笑一场。

他向梅老师简单地问了美国的情况,说:“这次生物恐怖袭击后,我觉得你过去说的太对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刻意保持的病毒真空是人类头顶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恐怖分子能用很小的成本割断系剑的头发。”

“我在美国巧遇了你的舅舅,他是专程去参加一个自由论坛的。”

薛愈笑着说:“他老人家的发言是不是很偏激?我知道他是个强科学主义者,认为科学家能用数学公式设计人类未来,认为连人类本身最终也能在工厂里批量生产。”

梅茵只是笑笑,没有发表意见。

半个小时后,在孤儿院的集体餐桌上,刘妈领孩子们做了饭前祷告,然后熄了电灯。今天是阴历八月二十四,一钩残月斜挂天边,月光从窗户里泻到屋里。陈妈端着一个特别大的蛋糕从厨房出来,圆周有32支迷你蜡烛,象征着孤儿院的32个孤儿;中央是两根粗蜡烛,象征着一对新婚夫妻。34只蜡烛放射着温馨的金黄色的光。蛋糕放到桌上,上面是鲜艳晶莹的奶油花,还用花体字写着 “生日快乐”、“新婚志喜”。薛愈今天自荐当司仪,笑着宣布:

“今天是孙景栓先生和梅茵女士的新婚之日,也是他们32个孩子的集体生日。我敢说,带着32个孩子结婚,这样的婚礼在世界上是头一份,可以申请基尼斯记录的。现在,请大家闭上眼睛许愿吧。”

每个人都闭上眼睛,认真地许了愿,包括梅茵和孙景栓。然后37张嘴一起用力吹熄蜡烛,薛愈执餐刀为大伙儿分发蛋糕:

“第一块儿给谁?”

孩子们一片声嚷着:给梅妈妈,给梅妈妈!薛愈对小雪使了个眼色,机灵的小雪马上明白了,说:

“给梅妈妈和孙爸爸,让他俩一块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