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它们呢?”韩方忍不住问。

“因为它们可爱呀。”艾薇好像奇怪为什么韩方问这样的问题,“我不是说那种漂亮的小动物才可爱,所有这些动物好好地活着,在地上跑,在水里游,本身就很可爱。”

“艾薇,你真是一个谜。”

“怎么会?”艾薇好奇地问,“我有什么不对的么?”

“不是,不过初见你的几次,你就像是一个肩负重任的女战士,而现在,却只是一个天真的小姑娘。我有点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其实我也不知道。”艾薇摇头,“那些未来的声音,那些深邃的奥秘,如今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但我有预感,它们仍然沉淀在我心里的什么地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那时候,你和我,我们都会大不一样。”

“不说未来了。”韩方让自己微笑,“就说你的过去吧。我想了解你,想知道你的一切,可我现在除了一个名字,甚至不知道你是谁。”

“我的过去么…”艾薇幽幽叹息了一声,陷入沉默。

“如果不想说,那就算了。”

“不,其实也没什么…”

他们走到隧道最底部,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来,幽冷的蓝光透过海水和玻璃投下来,地上浮动着鱼群游动的影子。

艾薇自然地靠在韩方的肩头,说:“我的故事很复杂,也很简单。那些公元纪的事,你可以写厚厚的一本青春小说,不过在这个时代也没什么意思了…简单说吧,本来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几年前,我妈妈去世了。后来爸爸有了新的妻子,也不管我了。”

“后妈虐待你?”

“倒没小说里写的那么夸张,但反正关系不好,我从来没叫过她妈。今年——2012年——我上高三,一点不爱学习,只喜欢看奇奇怪怪的书和电影,什么都不懂,成绩也惨不忍睹,考大学没什么指望,只会做不切实际的梦。不过,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不切实际了。

“那时候我相信那种说法:2012年12月21日,世界会被毁灭。别笑我,我也不是那么相信,只是给自己一个逃避现实的理由吧。我想在毁灭之前,也没有看过这个世界,多么可惜。正好那时候因为考砸了,被我爸训了一顿,我干脆离家出走了。因为正当国庆,我骗他们说是到同学家玩两天,其实是买了一张火车票,到了北京。我想不回去了,在这里打打工也能留下来,反正过两个月世界就毁灭了,什么都没关系了。”

“那你又为什么要…”

“讽刺的地方就在这里。在北京刚玩了两天,我感到有点发烧,一开始随便买了点药吃,可是老是好不了,就去医院看,结果查出来,是…你肯定想不到,是白血病。”

“什么?!”韩方这回真的大吃一惊。

“我得了绝症,根本活不了半年了。”艾薇望着鱼群,淡淡地说,“在虚空纪这也不算一回事,只是当时我不知道…医生一直不肯跟我说,一定要找我的家长,我只有说他们都不在北京,他才告诉我的…我当时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心里怕极了。我心底知道什么世界末日都不是真的,可是我,我真的要死了。

“那天晚上,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结果刚说我在北京玩,他就把我大骂了一顿,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上电话的。我觉得他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后来又呆呆地一个人乱转了两天,那时候我也来过动物园,看到那些活蹦乱跳的动物我就想,明年它们还好好地活着,可是…可是…明年再也不会有我来看它们了。”艾薇的声音哽咽起来,“那时候我想不如死了算了。”

韩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轻轻揽着她的肩头,感到她小小的身体在自己怀里抽噎着。

“我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可走,钱也花完了,和家里关系也破裂了,而且活不了多久了。我买了安眠药,写了遗书,一整瓶药吞下去,结果根本没用,半夜醒过来都吐出来了…天刚亮的时候我走出来,进了旅馆附近的那个小区里,随便找了一栋楼爬上去,也没人注意到我。我爬到20楼的楼道窗台上,坐了好久好久,本来都想回去了,但想到得白血病的苦楚,心一横,闭着眼睛往下一跳…多讽刺啊,我本来可以什么事也没有的,现在却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但你却因此获得了未来的预感。”

“我也不知道。第一天,我在弥留之际,似乎知道了无穷无尽的事情,不,似乎被另一个灵魂所占据了。但后来这些预感或者记忆很快又都消逝,只剩下一些若有若无的痕迹。”

“艾薇,告诉我你是怎么逃生的?这很重要。”

艾薇凝视着头顶荡漾的水波,“在最初的那些日子里,我一次次沉入黑暗,一次次迅速死去而又重生。一切发生得那么快,可能你们的一百天不过是我的一个小时。但有一项知识,我却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不知怎么,懂得了反手去抓住窗台,不是20楼的窗台,是19楼的。”

“19楼?”

“是啊,不幸中的万幸,我本来是想向外猛跃,但最后一刻还是怕了,只是从边上掉下去。在最初几楼时离墙壁很近,还有一线生机。在我刚刚跳下20楼的时候,跳转发生了,我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抓住20楼的窗台,只能去勾19楼的,19楼的窗户是打开的,可以抓到下面的窗框,但最多也只有半只手能够到,而且需要立刻向后转身,伸出右手,能抓住什么是什么,然后向回摇摆,脚就能碰到底下一块凸出的勉强可以立足的地方,设法爬进窗户,就安全了。”

“怪不得你每次手臂上都有瘀伤,是在窗台上磨的?”

“对啊,虽然只掉了一层楼,但要靠一只手抓住窗框,也非常吃力,难免有些伤痕。”

“这听起来也并不很难,只要动作熟练了,可以每次都获救的。”

“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在跳转的那一刹那,我会觉得我的身体根本不是自己的,如同灵魂刚刚附上了身体,难以指挥,根本没有办法熟练起来。虽然我心里知道该怎么做,却无法让动作合拍起来,每次都是这样。”

“果真是这样…”韩方懊丧地握紧了拳头,“每次大跳转之后,身体状态会自动恢复原状,看来真的无法留下身体性的记忆,只能用意识去操纵,事倍功半…这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