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科学鼹鼠会差点害死自己,但听到它因为自己的缘故被扫荡一空,韩方还是感到了一阵深深的负罪感,“这么说,是我害了鼹鼠会,是我让他们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

“某种意义上是的。”马宝瑞嚼着牛肉干,摇头晃脑地说。

“那你们也不必对我客气。”韩方颓然向后一仰,“这次的事件里,我也是鼹鼠会的从犯。我想问问,你们是要给我上刑还是洗脑?”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马宝瑞故作诧异。

“你们不是一向这么做的吗?用最残忍凶恶的手段铲除异己,建立起神权政治!”

马宝瑞歪头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怜悯,“你不明白,你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你怎么看我们:邪教徒、神棍、骗子、流氓和暴徒,利用人们的愚昧建立起一个新的专制制度,一个新的作威作福的统治集团,是么?”

“这是你自己说的。”韩方冷哼。

“但我告诉你,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马宝瑞说,“跟我来吧,有些东西我要让你看看。”

“什么东西?”

“很多,很多…”

窗外传来马达呼啸声,韩方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一架迷彩色的直升机转动着旋翼,正在楼前的草地降落。

直升机载着他们穿越半个京城,向东南方飞去。从飞机上眺望,这座林林总总被毁灭过上百次的城市半笼在雾霾中,一片宁静祥和,不复虚空纪之初的乱象,和公元纪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很大不同。

直升机在长安街附近降落,虚空纪以来,韩方也多次来到这里。但如今的情形还是让他一怔。大约是中午时分,一些在跳转时被撞毁的车(主要是无忆者的)已经被及时拖到边上,清理出两条车道,街上的车不多,还不如公元纪时代的十分之一,但也相当可观。它们在路上分为左右两条车道,毫不停滞地川流不息,一辆辆车从韩方身边呼啸而过。

但韩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情景了。

来到南长街口,看到红绿灯闪亮着,中间有一个交警在维持秩序,红停绿行,车来车往,相当有序,除了那个交警胸口也挂着一只象征时间教的表外,看上去和以前差不多。

“恢复全城的交通秩序!你们怎么做到的?这可太不容易了!”韩方惊叹说。

“这算什么,我们到那里去看看。”马宝瑞带着他继续向前走着,不久就到了天安门,韩方看到广场上红旗高高飘扬。游人如织,欢声笑语,仿佛回到了公元纪。

但仔细一看,又有很大不同。人们见面都行教礼,相互问好,彼此微笑。远处一群青年席地而坐,围成一圈,似乎是教徒在团契,中间有一个人在高声又说又唱,众人打着拍子,很是融洽。这美好的一幕甚至不可能出现在公元纪时代。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看到他们,热情地跑过来,行教礼说:“两位,愿时间与你们同在!”

“愿时间与你们同在!”马宝瑞答礼说。他已经把三只表摘掉了两只,女孩只以为他是一般教徒。

“有一位弟兄正在讲大先知的事迹,讲得可好了,你们要不要过来听?”

“谢谢,不过我们还有点事。”马宝瑞朝女孩点点头,和韩方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现在这种讲故事的说唱形式很流行,有点像唐宋的变文,没想到这东西能再流行吧?你要知道,文字形式的文学在虚空纪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你不可能在20个小时内写出长篇小说,就算写出短篇,第二天也没了。相比较而言,人们更喜欢这种口头讲述的方式,也许将来会重新出现类似荷马史诗的长篇巨著…”

他们进了东面的国家博物馆,里面也有不少参观者。和以往年轻人和外来游客居多的状况不同,现在来参观的更多的是普通市民。虚空纪以来,韩方曾来过这儿两次,每次地上都是遍地玻璃和摔碎的奇珍异宝,伴着几具在殴斗中被打死的尸体。如今这些悲凉景象已经不复存在,人们在宽敞明亮的展馆里漫步参观,赞叹着古老的历史文明,乍一看很像公元纪的场景。

但在这个时代,没有人再去照相,展场看护们也不防备游客,而是热情地打开展柜,拿出各种珍贵文物让人们传看赏玩。韩方兴致勃勃地摸了一会儿赫赫有名的商朝四羊方尊,感受时间在锈迹斑斑的青铜表面留下的印记,又拿起小篆体十二字砖正反面仔细玩赏,他看到一个孩子不小心把拿在手上的一个定窑白瓷莲瓣盘摔碎了,周围没人责怪他,大家马上帮着收拾,很快把碎片扫到一边,以免妨碍他人…

他们从博物馆里出来,在门口宏伟的方形柱廊下漫步着,一群七八岁的孩子兴高采烈地在柱子间钻来钻去,好像在玩捉迷藏,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另一些孩子围坐在地上,听一个年轻的女教师讲故事,好像是《白雪公主》或者《灰姑娘》之类的童话。

“看那些孩子。”马宝瑞说,“你知道虚空纪以来,受伤害最大的人群是什么吗?就是他们,这些未成年人,他们永远也不会长大,十几岁的还好,像这些十岁以下的,就是智力也不会再增加,不论他们如何学习来弥补,也还是懵懵懂懂,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人了。而这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我想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韩方点点头,虚空纪以来如果说对女性的伤害已经令人发指,那么对一些儿童所犯下的罪行就完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

“但现在,根据大先知的教令,儿童受到严格保护,任何对儿童的性猥亵都被视为最严重的渎神,绝对不可容忍。他们的身心也在逐渐恢复,忘却那些可怕的往事;他们现在也在学习,不过不是成人的知识和技术,而是心灵的灵性生活,学习用自己的心感受世界、自然和艺术,这一点上孩子甚至比成人更加出色,他们中许多人已经谱写出了美妙的乐曲或者画出了动人的绘画。”

“真好。”韩方由衷地赞叹。

“好了,现在你看到了。”站在这座城市的中心,马宝瑞庄重地总结,“时间教是什么?是宗教蒙昧么?是灌输洗脑吗?也许是的,但更重要的,它是文明,是秩序,是真正人的生活!现在不仅这里如此,世界上任何一个大中城市都基本恢复了秩序。我们不是在进入蒙昧的神权时代,而是进入一个保护基本自由的秩序时代!各城市每天的死亡率已经低于1.5%,城市内部基本往来无阻,不同城市间的列车和航班也初步开通,跨国旅行也不是大问题,你不需要花一分钱,也不需要什么证件,就可以去日本,欧洲,美国。以前艰难万分的‘越狱’已经变成了陈年旧事。韩方,世界已经变了,而且正在变得越来越好。这一切都是时间教带来的。时间教的胜利,不是宗教的胜利,相反,是文明战胜野蛮。”

“我真不敢相信。”韩方喃喃说,“不久前,那些人还一把火烧了燕大图书馆,到处杀人抢掠,如今怎么又…文明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