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方很想找到一个人倾诉,将一切和盘托出。中年人耐心地听他说完,点点头,“我明白了,你做得没有错,别多想了。你手上都是血,擦一下吧。”他随即抱起了少女伤痕累累的身躯,“我送她…去殓房。”

中年人抱着少女走回医院那边,韩方大脑里犹是一片混乱,站起来,失魂落魄地跟在他身后。

走回医院那边,又见到了刚从楼梯下来的纪冰。她眼睛一下子睁得大大的,“韩方,田老师?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你是…小纪?”中年人好像也认出了纪冰,“你也来了?”

“田老师,这是…”纪冰望向他抱着的死去的女孩。那田老师摇了摇头,“一个伤员,伤重不治了。”

纪冰轻叹一声,“唉,看上去还很年轻…不过田老师,您怎么能干这个?”

“怎么,你也以为我是个糟老头子,干不动?”田老师微笑着说。

“当然不是。可您是德高望重的学术权威,这种事——”

“什么权威不权威,到这个时候,大家都一样,能帮一份忙就帮一份忙。”

韩方听他们问答,终于想起来,这位田老师是生物学院的教授田华杰,分子生物学的权威。韩方当然从来没上过田华杰的课,但也知道他是燕大理科的骄傲,中科院院士,据说是中国仅有的几个诺贝尔奖的热门人选之一。韩方经常在三角地看到贴着他大幅照片的海报,这么著名的大科学家,想不到居然来医院里帮忙,韩方心里一阵感动。

另外几个认识田华杰的男女学生也凑过来,“田老师,我们来吧。”他们把那女孩接过后抬走。田华杰礼貌地说:“谢谢你们。”

“田老师,您真是太好了。”纪冰由衷地说,这时候才注意到韩方,“韩方,你的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韩方说不出话,不自禁望向被抬走的那女孩。在十分钟以前,那女孩在呼吸,还在告诉他那个数字,仿佛和他签订了一份他永不会忘记的生死契约,如今却是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一具女尸,他再也不会见到她,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

纪冰大概明白了什么,像大姐姐一样揽住韩方的肩膀,“都是这样的。我下午刚来的时候,看到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死掉,哭了好几回,可现在也麻木了…韩方,这些事不要多想了,继续干活吧。你再也帮不了那些死者,可是还可以帮助那些活着的人。”

韩方精神略振,点了点头。田华杰递给他一块巧克力,“小同学,吃了这个,补充点能量,嗯?”

那块巧克力仿佛在韩方口中化为一团火焰,让他浑身重新有了动力。很快,他已经开始和田华杰一起抬下一个病人了。而那少女的事情,也渐渐在脑海里被淡化了。

时间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等韩方终于有时间休息片刻,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韩方和田华杰一起坐在医院的门口,大口大口喝着刚分到的矿泉水。“田老师,您真厉害。”韩方喘息着说,话里都带着汗湿的热气,“我都不行了,您还气都不喘的。”

“这点活儿不算什么。”田华杰轻松地一笑,“我在云南插队那会儿,每天在田里干十个小时的农活,根本直不起腰来,那个累你们年轻人没法体会的。”

“您那时候一定很不容易。”韩方由衷地说。他生得晚,连父亲都没有经历过上山下乡。

“怎么说呢,当然有很艰难痛苦的时候,不过也是一种无法复制的经历。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以后碰到各种各样的事情,比如今天的事情,就会从容很多。记得那时候在农活之余偷偷地翻高等数学,做习题,那种惬意真是无法形容…不过后来去了美国,有了读书的环境,感觉反而没有了,真是奇怪。”田华杰慨叹不已。韩方想,平时他未必会和普通学生谈这些,不过今天的大难,似乎拉近了所有人的距离。

“对了,田老师,我能不能冒昧问您一个问题?”

“你说。”

“您是大科学家,现在遇到这样的事情,有关部门没找你们去研究讨论吗?怎么在医院里当志愿者?”

田华杰笑了,“我是搞生物学的,不是物理学家或者天文学家,时间倒转这种事可插不上手。”

“我倒忘了。”韩方不好意思地说,看来自己确实是太疲劳了,“不过,您对科学的理解肯定比我要深多了,今天的事您有什么看法?”

田华杰摇摇头,“没看法。以我对科学前沿的了解,没有任何理论能解释这种现象。我相信即使物理学和宇宙学的专家短时间内也没法弄清楚,现在甚至一点大致的猜测也找不到。”

“但那个王什么的科学家不是说,这是什么宇宙收缩的什么震波…”

田华杰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呵呵,老王的说法倒是很有点意思。”

“老王?您认识他?”

“不认识。不过王祖康老先生是很有名的科幻小说家。”

韩方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猛喷了出来,“什么?科幻小说家?!”

田华杰耸耸肩,“不奇怪,这种时候总得有人出来说话吧,这种事情科学家没人有把握敢说,弄不好赔进去职业声誉,只好找科幻小说家了。”

韩方恍然大悟,怪不得电视字幕上没有打出王祖康所在的大学和研究方向什么的,只是含糊其辞地说是“科学理论家”,原来是这么回事。科研部门没有得出任何结论,也没有科学家敢于背书,但总需要有一套说法来安抚民众,所以出了这招。反正等过几天事情平息下来,就算真相揭穿了也不会起什么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