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属于真主,终将回到真主身边。”

未等翻译把话翻译给卡洛斯医生,他已溘然长逝。

几分钟后,代首相贝克尔匆匆赶来,卡洛斯悲凉地说:“很抱歉,我已尽了全力,但可悲的是,我实际上毫无作为。很抱歉,贝克尔先生。”

贝克尔心情沉重地同首相的遗体告别。全国的危机远未过去,他不敢在这里多停。临走时,他皱着眉头对卡洛斯说:

“有人说首相的不幸与那位中国医生的注射有关。你的看法呢?”

卡洛斯教授迟疑一会儿答道:

“恐怕还不能下结论。埃米尔阁下也注射过,他已经基本痊愈了。我作过一些调查,经皇甫医生注射过的病人,有死亡的,但大部分已经痊愈。不过,患天花者本身就有自愈的可能,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经他注射过的健康人有大约20%-30%仍传染上天花。不过,也有可能在他注射前这些人已是潜在的病人。总的说,由于疫情突然,无法作准确的统计分析,平衡疗法是否有效无法确定,但也不能断定这种疗法有害。”

“那我们该怎么办?是否制止他?一位中国教授强烈主张这样作。”

卡洛斯考虑很久才说道:

“不要制止吧。虽然没有准确数据,但我有一个感觉,经他注射过的病人,似乎抵抗力更强一些。关键是现代医学在这方面并无灵丹妙药,既然如此,就让那位皇甫医生按自己的意愿去干吧,只要是无害而可能有效的疗法,医学界应该允许其存在。但愿他闯出一条新路来。”

首相下葬那天,皇甫林独自驾着直升机上天,在送葬队伍上方盘旋两圈,看着灵车缓缓地在街上爬行,数十万科威特人俯伏在地为首相涌经,其中不少步履踉跄的病人。他拉起机头冲上天空,在科威特境内毫无目的地盘旋飞行。他飞过科威特南部的丘陵,一会儿又飞越东部的平原。在这个无河之国里几乎看不到水面的反光,公路密如蛛网,到处可见清真寺尖顶上的新月。傍晚时,他把直升机停在南部沙漠的一片绿州中,一群飞鸟被惊动,

嘎嘎地飞上天空。

对于首相的去世,法赫米和艾米娜十分悲痛,但悲痛中他们仍忘不了安慰皇甫林,这使皇甫林更加难过。

当然他早就说过,平衡医药的药物只能去唤醒人的免疫体制,使免疫机制充分动员起来,应付病毒的袭击。这样,平衡药物能把生死平衡点拉得靠近人类这边。但死亡不可避免,甚至一定比率的疾病死亡是维持人类进化的必要杠杆。

他深信祖父的这些见解,不过,当艾米娜在父亲灵前悲痛欲绝时,他仍然难以克制自己的内疚。

他悲凉地仰天长啸。极目望去尽是漫漫黄沙,连蓝天白云也显得分外辽阔。只有脚下是一片绿地,长着芨芨草和骆驼刺,那群惊飞的飞鸟盘旋一阵后又降落在绿州上。他看清了,那并不是伊斯兰壁画中常描绘的沙漠飞鸟卡塔,而是一群褐麻色的野鸭。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心头,他蓦然想起刚到科威特时,正在下降的飞机曾与野鸭相撞,险些酿成事故。这会儿,那群野鸭显得有些异常。它们嘎嘎乱叫着,在草地上扑着翅膀。这是在迁徙兴奋期常见的行为。但一般来说,处于兴奋期的候鸟常常向着迁徙方向鸣叫,这些野鸭却呆头呆脑地四处乱撞。

他想起,科学家们早就发现,流感病毒的最初宿主正是野鸭,它们在迁徙期间把流感传播到世界各地。难道……他立即站起来,向鸭群潜过去,但鸭群早就发现了他,聒噪着飞上天空。

皇甫林咬咬牙,干脆驾机上天,象一只鸷鸟一样扑向鸭群,鸭群恐惧地尖叫着四散飞走,他用直升机再把它们圈过来。混战一会儿,鸭群的飞行已渐见迟缓。他瞅准一只野鸭穷追过去,等到直升机与野鸭并行时,他歪过身子,一把扯住那只野鸭的翅膀把它拽进机内。他用两腿夹住野鸭,掏出手绢把鸭子绑起来,然后就急急向舒赫特军营飞过去。

陈大中教授这几天已略为松闲,疫苗生产已走上正规,不用他多操心了。生产的疫苗经过在科威特城区的试用,效果很好。

这天,他静下心,想同国内的妻子通一次电话,来科威特已经六天了,他还未向家里报一声平安呢。妻子刚在那边喂了一声,忽然专家组的山口川夫急急走进来:

“陈先生!陈先生!”

他的表情十分惊慌,陈大中心房猛然紧缩。他知道山口川夫一向镇定,不是万分紧急的情况,他是不会这样失态的。他赶紧对电话说了一句:

“又有紧急情况,稍后我再回话吧。”

就挂上了电话。山口川夫急急说:

“艾哈迈迪、舒韦赫等地的病毒样品送到后,我仔细作了检查,它们与首都科威特的病毒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异。”他补充道:“这个结果我已复核过,你看,这是放大十六万倍的病毒照片。”

两个人苦笑着面面相觑。每种病毒都有自己独特的外壳,人类的抗体是特异性的,每种抗体正好与相应病毒子粒的抗原决定簇外形吻合,于是就能中和掉它的毒性,恰象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照片上,各地天花病毒的外形是一样的,仅抗原决定簇有人眼不易察觉的变化,但这点变化足以使他们已生产的“钥匙”失效。

这就是说,一切又得从头开始。但在新疫苗试验成功之前,变异病毒足以杀死一半科威特人,并蔓延到世界各地。

陈大中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一点。他知道,病毒由于构造极为简单,相对来说比较容易产生变异。流感病毒是最易变异的,它通过体内八条DNA短链的排列组合,每十几年就能随机产生一种致病病毒。但天花病毒在变异性上属于中等稳定程度,他们不该在短短几天内发生这样大的变异啊。

陈大中呆呆立着,大脑中飞快地思考。是不是因为从太空来的病毒,其变异性本身就十分凶猛?抑或这多种病毒是在实验条件下逐步分化变异的,现在被人同时撒播到科威特不同地区?

他打了一个寒颤。如果是这样一个用心周密、心地阴毒的对手,那么现代医学倾其全力也难以对付。

外面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声,一驾小蜻蜓单座直升机落在院内,未等旋翼停止转动,皇甫林就急急跳下来,手里拎着一只野鸭跑进屋:

“快点检查,我怀疑是它把病毒带进科威特!”

山口川夫一句话也没问,接过野鸭就到显微镜室去了。他从鸭嘴中刮出一点粘液,放在观察镜下。随着调焦过程,那些圆圆的周边长有小凸起的天花病毒变得清晰起来--又是一个新种!

等他拿着结果返回,代首相贝克尔也匆匆赶到。从山口川夫的神色,大家已看到结果,皇甫林苦笑着说:

“其实,不用镜检我就知道了结果。我发现鸭头的皮下植入一个绿豆大的东西,喏,就是这个。”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很小的立方块。“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但估计它是控制野鸭定向功能的。那些野鸭的行为很异常,它们似乎丧失了方位感,神情亢奋,晕头晕脑。”

山口川夫说:“对,它们携带大量的天花病毒,而且是我们尚未检查到的一个新种。天花病毒不能使鸟类患病,它是只是作为中间宿主。”

贝克尔忽然想起一件事:

“汉塔病毒!伊拉克在一月前为全体人民注射了汉塔病毒疫苗,只有库尔德人除外。看来,这所谓的汉塔疫苗一定就是天花疫苗,他们那时就已经预谋好了!”

屋内气氛十分沉重,他们甚至感到一种深深的屈辱,一个头脑简单的狂人编造了一个慧星的神话,把全世界蒙骗了将近10天--对于现代战争来说,10天足以把一个国家从地图上抹去。现在答案揭开了,它是那样明显,那样无可置疑,各种事实都在向这个答案靠拢。可是,在这个中国人拎着野鸭闯进屋里之前,为什么没有人想到这一点?

皇甫林忧心忡忡地说:“伊拉克的医疗队……”

每个人都悚然惊觉。自然,如果这是一场不宣而战的生物战争,是伊拉克精心策划的,那么,伊拉克医疗队的针管里绝对不是萨拉米的转移因子,而是未经减毒的天花病毒或其它致命病毒,贝克尔首相疑惑地说:

“我一直派人监视着他们。从注射效果看相当不错,不少病人已经痊愈。至少说没有发现突然得病的人群。”他果断地说:“不管怎样,我要把他们全部逮捕后再逐步甄别。另外,还要通知各国政府和多国部队,请他们密切注意伊拉克国内动态。科威特人被疾病征服后,伊拉克军队恐怕就要出动了。”

几小时后他们得到了确凿的证据。通过复查KH-23锁眼式卫星十天来拍摄的胶片,他们发现十几拨鸭群都不是从北方路过,而是从巴格达以北的萨迈拉荣军医院里突然冒出来的。

在距科威特以南的波斯湾洋面上,多国联合舰队已进行了十天的军事演习。这里有以“罗纳德·里根号”为首的美国核航母特混舰队,以“邓世昌号”为首的中国核航母特混舰队,以“库图佐夫号”为首的俄罗斯核航母特混舰队。英国、法国也派了几艘导弹护卫舰或猎潜舰参加。

但演习进行得敷衍了事,每天,海鹞式垂直升降飞机在飞行甲板上来几个起落,驱逐舰向浮标发射几枚自动寻的鱼雷,猎潜舰向预定海域丢几颗深水炸弹,便告结束。舰队的指挥官有意让士兵们养精蓄锐,他们时刻盯着北方伊科边境的动静。

这天早上海雾很大,直到八点钟才渐渐消散。“罗纳德·里根号”上三架海鹞式飞机刚刚降落在飞行甲板上。黑人海军准尉弗兰尼忽然发现海雾中钻出一个黑影。因为海雾造成的视觉误差,乍一看,他以为是敌机来袭,而舰载雷达竟然毫无反应!他几乎惊叫起来。但他随即认出这是一只庞大的海鸟,不,是一只白色的天鹅!天鹅动作优雅地舒腿收翅,轻盈降落在飞行甲板上。

弗兰尼惊喜地叫起来,天鹅!他还从未见过天鹅降落在军舰上。他慢慢逼过去。天鹅并不惊慌,傲然停在甲板上,舒着它的长颈。甲板上闲逛的水兵看到这个尤物,笑嘻嘻地围过来。

天鹅感到了威胁,怒目相向却并不飞走。弗兰尼试探着伸手过去,天鹅立即愤怒地啄了一口。士兵们乐不可支地哄笑着。正在舰桥的舰长也看到这一幕,不由浮出微笑。但突然之间,一种隐隐约约的恐惧潜上舰长心头。他机警地联想到科威特的疫情,立即命令值班军官汤姆逊:

“迅速把那只天鹅捕获,必要时可以击毙。”

汤姆逊带着匆匆扎就的扑鸟网赶来,喊道:“弗兰尼,舰长让快点抓住它!”

天鹅大概看到真正的威胁,也可能是已经休息好了,不等汤姆逊走近,已经展翅飞上天空。汤姆逊迅速掏出手枪瞄准。就在他扣动扳机时,弗兰尼猛扑过来,把他的手枪打飞:

“畜生!那是一只美丽的天鹅,你为什么向它开枪!”

汤姆逊气急败坏地喊:“快,这是舰长的命令!”

士兵们不敢违抗舰长的命令,但他们恼怒地瞪着汤姆逊。一个士兵趁他不注意,一脚把手枪踢开,周围的士兵们大笑起来,等汤姆逊拾起手枪,天鹅已经飞远了。

第二天早上,弗兰尼开始发烧,身上出了一些小疹子。他以为是偶然的感冒风疹,没有在意。但到第三天,相似的病状已在“罗纳德·里根号”上蔓延开来。

在科威特的布尔甘油田,以雪哈莱为首的十人医疗小组日以继夜地忙碌着,她就是那位第一个闯过伊科边界线的漂亮女军医。这些天,她已经瘦了一圈,鬓发散乱,化妆品也遮不住面容的憔悴。但她心情很舒畅。经他们注射过转移因子的几万名科威特人,据了解很少再传染上天花的。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使医生高兴呢。

今天他们直接到油井为工人注射。那些满身油腻的工人们(他们大多是外国侨民)傻笑着,露出一口白牙。雪哈莱知道科威特的这两个油田已是世界上最后的石油宝藏了,这些石油工人也将是历史上最后一批石油工人。她象小母亲一样和蔼地微笑着,把针头灵巧地扎进那些粗壮的胳臂。

忽然,几辆军用越野车从地平线上出现,车轮扬起一片黄沙。军用车很快来到油井,几十个全副武装的科威特军人跳下车,成扇形包围过来,医疗队和油田工人都惊讶地张大嘴巴。

为首一位中尉走近雪哈莱,仇恨地说:“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魔鬼!你们被捕了!”

雪哈莱十分惊怒,她愤怒地嚷道:“你们疯了吗?我们是来为你们预防天花的!”

工人们也慢慢聚拢过来,不满地盯着这批军人。那位中尉冷笑道:

“不要再演戏了!你们知道吗?”他转向工人,“他们注射的不是什么萨拉米的转移因子,而是没有减过毒的天花病毒。他们想让你们全部染上天花!”

工人们的眼神中立即充满了恐惧,恐惧很快转为歇斯底里的仇恨,他们蜂拥而上,把医疗队拉入人群,噼里噼拍地打起来。中尉喝止道:

“不要打了!军方要审问他们!”他走近雪哈莱,女军医已经脸颊红肿,上衣被撕破,露出白晰的胸部。她用手掩住衣服,悲愤地看着中尉,这使中尉产生了一丝怜悯,他软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