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相阁下是一位极具远见的政治家,二十年前,你刚开始执政时,就不顾几乎全国的反对,断然削减70%的石油产量,用艰苦生活磨练科威特人的意志,也奠定科威特在今日石油市场上的绝对优势。我十分佩服首相的远见卓识和果敢坚毅。”

首相摇摇头:“积重难返哪。甚至连我费尽心机抢救下来的这笔石油财富,也可能变成灾祸之由,那句中国成语怎么说的?怀璧有罪?”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对,至少在那位北方邻居的眼里,布尔甘和劳扎塔因油田是他日夜垂诞的肥肉。”他转了话题;“还得向贵国致谢呢;一个中国医生治好了我儿子的痼疾。”

“是吗?”

“我的小儿子法赫米。他生下来就是过敏体质,十五岁时一场重感冒,使他对几乎所有东西过敏,只好终年生活在玻璃面罩内。那是一个精致的囚笼,对一个活泼好动的年青人来说,实在太残酷了!我已经带他走遍全世界几乎所有的著名医院,象德国的汉堡大学医学部,美国的国立变态反应和传染病研究所(NIAID),马里兰大学人类病毒和免疫研究所,哈佛医学院,东京医科大学等,医生们都无能为力。但一个月前,真主赐给我们一位中国青年医生,他用神奇的药膏和针剂治好了我儿子的怪病。”

南大使暗暗感到赧然,他知道法赫米的病情,也向他介绍过中国医生。但这位年青医生的到来他竟然丝毫不知情。他小心地问:

“这位青年医生……”

“他是来海湾旅游的,名字叫皇甫林,听说是贵国著名的平衡医学学派皇甫右山先生的传人。”

南怀仁暗暗吃惊。他对国内情况算不上孤陋寡闻,但从未听说过什么平衡学派。莫非这是什么江湖医生?他不免有些后怕,万一这位医生把聋子治成哑吧,在外交上必然引起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略为思忖,他想最好不要说破自己的担心,笑着问:

“令郎已经痊愈了吗?”

“彻底痊愈了。一个月前他还不能出门,即使出门也要带上手套和唿吸净化器。现在他每天同皇甫林在海滨尽情游玩,就象遇赦的囚犯。他简直乐疯了!”

首相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大使也很高兴能有这样圆满的结局,笑道:

“衷心祝贺令郎康复。我要请求我国政府对这位医生予以嘉奖。”

红旗Ⅲ型轿车顺着科威特城的滨海大道疾驶,道路两旁尽是一幢幢装有卫星天线的小楼,几座海水淡化塔耸立在海边,高大的A型塔串着一个或两个闪闪发光的圆球,那是壮观与精美的奇妙的结合,已经成了科威特的象征。路边和海滩行人很多,凭肤色和衣饰很容易辩别出其中的巴基斯坦人、印度人、伊朗人等,科威特人反而很少见。

车内南怀仁大使一直在瞑目沉思,这个所谓“平衡医学的传人”总使他放不下心。想了想,他打开移动电话,要通大使馆里的郭医生:

“你好,老郭。”

“你好,现在你在哪儿?有什么紧急情况吗?”

“不,我只是打听一个人,你是否知道国内有一个平衡医学学派?请你尽量收集一些资料,我一会儿回去后,向我介绍一下。”

回到大使馆时,郭医生已在办公室等着他,问道:

“老南,怎么突然对平衡医学感兴趣?这儿没有它的资料,但我知道它,是安徽蒙城一带的一支民间医学流派。”

“你对它有什么评价?”

郭医生笑起来:“你只用知道两点就行了。平衡医学的祖师爷皇甫右山公开宣称一药治万病,任何稍有科学知识的人都不会相信这种神话。还有,他竟然对千百年锤炼出的现代医学持全盘否定态度,实在太狂妄了。你怎么啦?似乎忧心忡忡的样子。”

大使扼要地介绍了情况:“如果这个青年人是一个民间巫医或者骗子,难免惹出外交麻烦。不过据首相说,他儿子法赫米的痼疾确实痊愈了。”

郭医生摇头说:“有些民间医生确有一些验方,他们还善于利用病人的信仰来治病。你知道,病人的心理因素的确能影响医疗过程。不过这种‘心诚则灵’的方法是巫术而不是医学,我不想多加评论。”

大使看看表,已经到了约定的通话时间,国内还在等着伊科之争的情况汇报,他对医生说:

“你可以走了,近几天注意观察一下法赫米的病情。”

他来到保密室,这是一个密封严密的笼子,金属与橡胶的多层外壳能防止任何形式的窃听。他在加密电话里向外交部长乔野汇报了情况,乔部长说:

“军事演习决策已定,明天上午8时在北京、莫斯科、纽约等地同时宣布。我国将派以邓世昌号核航母为首的特混舰队,俄、美、泛欧联盟也同样派出特混舰队,日本派观察员。演习地点就在阿曼湾东南,北纬22。5°,东经62°。请你预测一下,如果事态发展到不得不与伊拉克兵戎相见,阿拉伯世界将会有什么反应?”

“阿拉伯各国政府不会有反对意见,因为萨拉米的所谓阿拉伯统一是对他们的威胁。个别国家可能保持中立,伊拉克毕竟是近邻,又是阿拉伯世界第一号军事强国,我想不会有哪个国家公开支持伊拉克。但萨拉米在各国有不少狂热的信徒,有一些小小的激进主义组织,他们会激烈反对外国干涉。”

乔部长苦笑道:“我们何尝乐意去!但是,这几十年来国际地位的提高也给我们套上了沉重的枷锁。你还有没有其它事?再见。”

二、江湖医生

皇甫林是25天前到科威特旅游的,下榻于豪华的希拉顿五星级饭店,又租了一辆马力强劲的法拉利跑车。在办理租借手续时发现信用卡已透支了,他决定先想办法把旅费挣到手。

皇甫林今年30岁,相貌平平,小眼睛,高颧骨,头发散乱,常穿质料普通的夹克衫,旅游鞋。频繁的旅游使他面庞黑瘦,皮肤粗糙,打眼一看,就象一个靠体力挣钱的劳工。他自幼继承了祖父的医术和性格,却没有继承他的生活方式。他酷爱旅游,也喜欢各国的精美饮食,喜欢住豪华的饭店。他至今仍是单身。只要行医有了一定积蓄,他就立即揣上信用卡和护照,直到把钱花光才回来。美国的拉斯维加斯赌场,太平洋中的复活节岛,约旦的死海,意大利的威尼斯水城,澳大利亚的史前壁画洞穴……到处都留下他的足迹。

无论在国内国外,找他看病的人都对他与众不同的收费方式感到奇怪:治愈一个病人,他要收取此人平均年收入的一半。这样,那些衣食不足的病人实际只象征性的交几个钱,富人则被狠狠地宰一刀。好在找上他的病人一般都已与死神签约,一旦遇赦,欢喜还来不及,不会计较医药费的多寡。

吃过早饭后他找到柜台经理。阿瓦迪经理大约四十岁,缠着包头,穿阿拉伯长袍,礼貌恭谨地用英语问:

“尊贵的客人,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吗?”

皇甫林笑嘻嘻地说:“有一点小麻烦,我的信用卡已透支了,现金所余无几。”

他的英语不大地道,勉强能让对方听懂,对方稍一楞,立即圆滑地笑道:

“我们的惯例不接受赊欠。你需要同国内联系吗,我们可以提供便利。”

“不,我既不是来赊欠,也用不着要国内汇款。我想请你找一个得了顽症的有钱人。”

阿瓦迪经理目光中透出几丝怀疑,不过他很礼貌地把怀疑收藏起来:“你是医生?”

“不错。”

“你擅长那个领域?心血管?内分泌?泌尿?神经?妇科?”

皇甫林笑哈哈地说:“都能应付吧。我的医术中没有这些分工。”

阿瓦迪经理的目光变冷了,面前这家伙的牛皮吹得未免大了一点。他停顿片刻说:

“正好我知道首相小儿子法赫米10年前得了过敏顽症,曾去十几家著名医院求医,都没有治愈,你愿意给他治病吗?”

他的话语中包含着警告意味,但那个貌不惊人的中国医生笑嘻嘻地说:

“让我去试试吧。请你为我找一个汉语翻译,费用由我支付。我的英语太不地道。”

首相的私宅离海边不远,占地十分广阔,透过低矮的花篱,能看到几十幢房屋错落有致,散布在如茵的草地上。棕桐树遮蔽着卵石小道,后院有巨大的游泳池,一线瀑布从假山上飞泄而下。

年青的翻译奥斯曼按响门铃,同开门的仆人交谈几句。仆人用电话请示后,便请他们进去。客厅十分豪华,壁饰复杂的圆形屋顶,地上铺着做工精致的波斯地毯,墙角摆着巨大的中国古瓷花瓶。还有巨大的苏丹羚羊角,苏丹鳄鱼标本,墙上挂着著名的古代大马士革钢刀。这种刀弹性极好,弯成头尾相接的圆圈后仍能弹回原状,它存世的数量很少,所以十分昂贵。他们刚刚坐下,一行人就簇拥着病人匆匆进来。病人带着隔离面罩,中等身材,比较瘦削,穿着T恤和宽松的长裤,大约25岁,由于久囚室内,肤色显得苍白,目光忧郁冷漠。

病人身后有一位中年妇女,穿着做工精美的称作布拉叶的衣裙,未带面纱,一直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闯上门的医生,从她雍容华贵的气质可以看出她一定是首相夫人。皇甫林坦然地面对她的威严,只向她欠欠身子,说:

“请介绍病情吧。”

身后一位男子大概是家庭医生,详细介绍了法赫米的病情,他在15岁时患过一场重感冒,没有及时治愈,随后对很多东西过敏:花粉、螨虫、灰尘等,这种情况愈演愈烈,以至于麦片粥、酸渍柠檬这样的普通饮食也能致敏,唿吸室外空气都能引起严重哮喘。过敏源太多,以至无法查清和对症治疗。世界不少名医为之束手。

皇甫林毫不客气地说:“他的免疫系统已全部紊乱了。我想很可能与他生活过于安逸、小病大治等因素有关,所以实际是父母的溺爱害了他。让他试试我的药物吧。”

他从药盒里取出一些淡黄色的针剂和淡黄色的油膏,开始准备注射,首相夫人忽然严厉地问:

“你有把握治愈吗?有把握不出医疗事故吗?”

奥斯曼惊慌地看看夫人,赶忙把这几句话翻译过去,皇甫林冷冷地抬眼望望夫人,坦率地说:“我的药只能调动病人的潜能,是否治愈,归根结蒂要靠病人自己。所以这些药物只有85%-90%的显效率。我的药物是很安全的,但也不敢保证绝对不会造成病势恶化。是否诊治请夫人及早拿主意。不过我劝你们试一试,他这个样子,”他指指玻璃罩中的病人,“活着跟死去有什么区别?”

翻译惊恐地看看他,不敢照实翻译,皇甫林厉声说:

“照我原话翻译!”

“不必翻译了,”病人忽然用地道的北京话流利地说道,他在面罩里微笑着,“7岁以前我是在科威特驻华使馆长大的,汉语是我的第二母语。请你放心诊治吧。确实如你所说,我每天生活在恐怖和禁锢中,不能享受和风、绿草、蓝天、碧水,时刻担心着食物中出现某种致敏因子,这种生活,真是生不如死。”他扭过头,用阿语同母亲交谈几句,表情非常坚决,母亲勉强点点头。

皇甫林反倒犹豫了片刻。他在病人从容的微笑里读出他的痛苦,病人的心一定在滴血,这种终生的禁锢实在是太残酷了。停了片刻,他软声说:

“请你放心,我的治疗方法实际是很安全的。你知道人体免疫系统的作用机理吗?尤其是特异性免疫。你讲一讲,这对治病很重要。”

“久病成医,我多少知道一些。简单地说,特异性免疫系统有T、B两种淋巴细胞,进入人体的病原体若与它们相遇,T细胞就转化为致敏淋巴细胞,再产生淋巴因子,可以溶解、封锁病原体,以上称作细胞免疫;B细胞则转化成浆细胞,再产生抗体去中和或溶解病原体,这些抗体存在于体液中,所以称作体液免疫;在与病原体搏斗以后,T、B细胞还能转化成为记忆细胞,使人体在病后自动获得对该种病原体的免疫能力。但有时人的免疫系统过于敏感,对进入体内的无害蛋白质也发生激烈反应,这就是我患的过敏症。”

皇甫林笑着称赞道:

“行,这些知识就足够了,现在,请你坦诚地告诉我,你对我的信任程度有多少?我一定要听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