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想要揭开他的面具,把他的真实情感暴露出来。但事实上她对阿尔博图使出的手段,任何经过护使团训练的人都能轻易看出来。

卑躬屈膝的拍马者!

他坚信欧德雷翟与圣童什阿娜的关系非同一般,正因为如此,如今他才对欧德雷翟俯首帖耳,不过这已经无关紧要了。欧德雷翟此前从未关注过,护使团的教义如此轻易便能摧毁一个人的独立精神。当然,这就是它的目的:让他们成为追随者,为我们的需求服务。

暴君在密室里写下的那些话,勾起了她对姐妹会未来走向的恐惧,那些话的效果不止于此。

“吾惧吾矜,留诸尔辈。”

远在千年以前的暴君,成功地在她心中种下了疑虑的种子,一如她对瓦夫所做的那样。

暴君的问话仿佛以发光线条描摹在她眼中一样,无法忽视,挥之不去。

“尔辈孰以为伍?”

我们真的只是“区区蝼蚁之帮”吗?我们将如何走向灭亡?在我们自己创造的陈腐教条下吗?

暴君的话已经在她的意识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姐妹会的崇高事业又是什么呢?欧德雷翟能够想象到,塔拉扎怎样对这个问题抱以嘲讽的回答。

“生存,达尔!这就是我们的崇高事业。生存!这一点连暴君都知道!”

也许连杜埃克也知道,可即便如此,他如今又落得怎样的下场呢?

对于这位已故的大祭司,欧德雷翟始终抱以同情。一个成员关系紧密的家族能够养育出怎样的孩子,杜埃克便是一个鲜活的例子,从他的名字也能一窥端倪:这个名字从厄崔迪时代起便一直沿用至今,从未改变。这个家族的先祖是一名走私者,是雷托一世的心腹。杜埃克的家族严格遵循传统,他们宣称:“传统可贵,吾辈当悉力守卫。”欧德雷翟自然不会忽略他们世代流传的教诲。

但是你失败了,杜埃克。

窗外现代的街区就是力证——拉科斯所有为了现代化而作出的努力,都是为了讨好这个星球上逐渐崛起的新势力,而为了巩固这股势力,姐妹会付出了长久的努力。在杜埃克看来,这就是他即将失势的前兆,他将无力阻止现代化带来的任何改变:

耗时更短,形式更积极的仪式。

新的歌曲,内容更加现代。

舞蹈也发生了改变。(“传统舞蹈花的时间太久了!”)

最重要的一点,权贵家庭出身的见习祭司冒险前往沙漠的次数减少了。

欧德雷翟叹了口气,看了看身后的瓦夫。这个矮小的特莱拉人咬了咬下嘴唇。很好!

该死的阿尔博图!我倒是很希望你能反抗我!

祭司们已经开始闭门争论大祭司的交接事宜。新拉科斯人谈到,他们需要“跟上时代的脚步”,他们其实是在说:“我们需要更多权力!”

欧德雷翟心想,世事从来就是这样的,贝尼·杰瑟里特也不例外。

她依然会不可抑止地对杜埃克产生怜悯之情。

据阿尔博图的报告,就在被杀并被变脸者替换之前,杜埃克曾经警告过他的族亲,自己死后家族可能无法继续将大祭司之位据为己有。杜埃克比他敌人想象的要更加狡猾,更加足智多谋。他的家族已经开始收回外债,为奠定势力基础开始集聚资源。

那个变脸者在假扮杜埃克的过程中,也暴露出了一些事情。杜埃克家族并不知道大祭司被人调包一事,变脸者的模仿能力很强,若不是知晓内情,有些人真的会相信如今的大祭司还是原来的那个杜埃克。通过观察变脸者的言行,警觉的圣母们有了许多新发现,当然,这件事(连同其他几件事)如今让瓦夫极为不安。

欧德雷翟突然原地向后转,大步朝这位特莱拉尊主走去。是时候教训教训他了!

她在离瓦夫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低头瞪视他。瓦夫回敬了她一个挑衅的眼神。

“我给了你足够的时间考虑自己的处境。”她质问道,“你为什么还一言不发?”

“我的处境?你们给了我考虑的余地吗?”

“人不过是跌落池塘的一块卵石。”她引用了他的信仰中的一句话。

瓦夫哆嗦着吸了一口气。她的措辞得体,但她说这些话的用意何在?这些话一旦从一个普汶笪女人的口中说出,听上去就不再合宜了。

瓦夫还未回应,欧德雷翟便接着引述道:“如果人是卵石,那么他的所有成就也无法超越应有的范围。”

欧德雷翟说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令一旁观察的侍卫圣母颇为讶异,不过两人掩饰得很好,并未表露出来。欧德雷翟事先为本次会面所做的预演中,这个动作并未包含在内。

为什么我会在这个时候想起暴君的那句话?欧德雷翟颇为不解。

“贝尼·杰瑟里特形神之命运,将同万物之形神。”

暴君的设计对她起作用了。

为什么我会变得这么脆弱?她的脑中马上出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厄崔迪宣言》!

塔拉扎指引我完成这份文件,在我心中留下了一道裂痕。

削弱欧德雷翟抵御外界影响的能力,这是否正是塔拉扎的目的?我们会在拉科斯上有什么发现,塔拉扎怎么可能预先知晓呢?大圣母并未展现过预知能力,她也不希望他人在她面前展现这样的能力。在极为少见的情况下,塔拉扎曾要求欧德雷翟运用她的预知能力,但作为一位训练有素的圣母,欧德雷翟感觉到塔拉扎如此要求实属无奈之举。

可是,她还是降低了我的防御能力。

也许她并非有意为之?

欧德雷翟开始迅速吟诵应对恐惧的心法口诀,全过程不过眨几下眼的光景,但就在这段时间里,从瓦夫的表情神态,便能看出他做好了决定。

“你会强迫我们接受的。”他说,“可你并不知道,我们为了应对这样的情况,事先作了什么准备。”他亮出袖管,给她看原本藏着猎杀镖的地方,“比起我们真正的武器,这些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玩具。”

“姐妹会从未怀疑过这一点。”欧德雷翟说道。

“我们之间会出现暴力冲突吗?”他问道。

“取决于你。”她说。

“为什么要引发冲突呢?”

“有人希望看到贝尼·杰瑟里特和贝尼·特莱拉相争。”欧德雷翟说,“等到你我两败俱伤,我们的敌人就可以轻松地从中获益了。”

“你嘴上说要谈判,但是我们根本就没有余地!或者你说话根本就不算数,没权利代表姐妹会跟我们谈判!”

把主动权交回塔拉扎的手里,正中塔拉扎心意,一切留给她运筹,自己倒不用那么操心了。欧德雷翟看向两位侍卫圣母,两人将情绪掩饰得很好,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她们到底知道多少内情呢?如果她违抗塔拉扎的命令,她们看得出来吗?

“你信守承诺吗?”瓦夫穷追不舍。

欧德雷翟心想:崇高事业,没错,暴君的金色通道至少具备其中一项特质。

欧德雷翟决定假话真说。“我说话算数。”她回道。她主动揽下决策权,塔拉扎便无从否认,这样一来,假话也成了真话。但是欧德雷翟明白,自己这么做,便打乱了塔拉扎接下来的计划。

独立行动。这也是她对阿尔博图的期望。

我身在其中,最了解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

欧德雷翟看向两位侍卫圣母:“你们二人留在这里,别让其他人打扰我们。”她对瓦夫说,“我们坐下来谈。”她伸手示意了一下房间里的两张犬椅,椅子的位置经过精心安排,分别位于房间的两头。

欧德雷翟待两人双双落座,方才接下刚才的话头:“这个时候靠外交手段是不够的,我们需要开诚布公地谈。有太多问题需要解决,拐弯抹角不是办法。”

瓦夫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说道:“我们已经知道了,姐妹会的最高议会出现了分歧,已经有人开始向我们示好,这是不是你们计划好……”

“我对姐妹会没有异心。”她说,“那些接触你的人,她们也对姐妹会忠心不贰。”

“你们在跟我耍花招——”

“我们不耍花招!”

“不耍花招就不是贝尼·杰瑟里特了。”他控诉道。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有话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