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他又带着两人继续上路了。“我们得赶紧。”他说,“过了这座山脊就到了。”

他现在接受了帕特林牺牲的事实,心便像指南针一样晃到了施万虞那边,他在想施万虞此时的心情。施万虞肯定感觉世界好像即将崩塌,几个人已经逃了四天四夜!他们既然能够躲开圣母的追捕,什么事情就都有可能做到了!当然,这几个人可能已经离开了伽穆,那就有一艘无舰。不过,如果……

施万虞的脑子里肯定充满了如果。

帕特林的那个环节确实薄弱,但是他得到了米勒斯·特格这位大师的充分训练,完全了解如何消除薄弱的环节。

特格甩了一下头,甩掉了眼中的泪水。鉴于眼下的形势,他必须保持诚实,他不能不面对自己的内心。特格向来不善于撒谎,连自己也不会欺骗。他在接受最早的训练之时,便已经明白自己的母亲和其他相关的人对他进行了训练,令他形成了极为坚定的诚实品质。

遵守忠义之道。

特格在自己身上看到了这些准则,注意力便集中在了这里。这些准则的前提是人类生来并不平等,各人先天遗传的能力不同,生活之中经历的事情也各不相同。因此,各人会做成不同的事情,具备不同的价值。

特格早期便已意识到,要想遵守这些准则,就必须准确认识到自己在各类可以观察的阶级中的位置,必须明白自己终将无法继续进步。

忠诚仁义的训练会对人产生深刻的影响,而他永远都找不到它的根本所在。它显然与他的人性存在内在的联系,强硬地规定了他在阶级的金字塔中可以采取的行为,例如他应该怎样对待阶级高于自己的人,可以如何对待阶级低于自己的人。

人与人交流,最重要的是忠诚仁义。

对上为忠诚,对下则为仁义,但不是一味忠诚,也不是盲目仁义。特格知道,自己的思想牢牢地植入了这些忠诚仁义之道。除非形势所迫,他必须牺牲才能保住姐妹会,不然他觉得无论自己做什么事情,塔拉扎都一定会支持。这本身就无可非议,他们所有人的忠诚仁义都表现在这件事上。

我是塔拉扎的霸撒,这就是忠诚。

帕特林丧命,也是因为忠诚。

伙计,但愿你没受什么苦。

特格又停在了一片树林里,他从靴子边上拔出了一把战斗短刀,在旁边的树上划了一个小小的记号。

“你要干什么?”卢西拉问道。

“留个记号。”特格说,“只有我训练过的人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塔拉扎当然也知道。”

“可是你为什么……”

“等会儿告诉你。”

特格走了几步,在另一棵树上也留下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记号,好像动物爪子在树皮上留下的痕迹,完全和这片荒野融为了一体。

特格一边走着,一边刻着,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下了决心——必须阻碍卢西拉的计划。关于邓肯的人身安全和心理神志,特格做了多种门泰特预测,所有预测的情形都要求他拦住卢西拉。邓肯的初始记忆必须在他受到卢西拉的铭刻之前唤醒,特格知道拦住这个女人并不容易,他要用上十二分的心思才能骗住这个圣母。

这件事情绝对不能留下刻意的痕迹,必须好像普通的意外一样,绝对不能让卢西拉怀疑他反对自己的行动。特格明白,倘若激怒了圣母,与其近战,自己几乎没有胜算。最好杀了她,他觉得自己有能力要了她的命,可是杀了她,塔拉扎绝对不会觉得特格是为了执行自己的命令!

不行,他必须静观其变,伺机行动。

他们走进了一小片开阔地带,不远处有一块高大的火山岩挡住了去路。岩石底部周围满是低矮的灌木丛和荆棘,星光之下只能看到斑驳的黑影。

特格看到灌木丛下面有一片更黑的地方,人可以匍匐进入。

“我们得贴着地面爬进去。”特格说道。

“我闻到了草灰的味道。”卢西拉说,“这里烧过什么东西。”

“诱饵来过这里。”特格说,“就在我们左边,他烧焦了一片土地,伪造出了无舰起飞的痕迹。”

卢西拉倒吸了一口气,胆子可真大啊!即便施万虞胆敢动用具备预知能力的搜寻人员搜索邓肯的下落(因为三人之中只有邓肯不是赛欧娜的血脉,无法逃脱他人的先见),这些痕迹都会表明他们已经搭乘无舰从这里逃出了这颗星球……前提是……

“可是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她问道。

“哈克南家族的一座球状无殿。”特格说,“有着数千年的历史,现在归我们了。”

22

把持权力的人希望阻止人们肆无忌惮地探索研究,这是相当自然的事情。有史以来,人类追求知识的脚步如果不加限制,常常会造成有人与统治阶级夺权,后者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权势之人希望“调查研究安全稳妥”,不要产生无法控制的产物和观念,关键要充分保证内部投资者的权益,尽量防止利益逸出。可是,这个宇宙随机变化,到处都是相对变量,并不能保证“调查研究安全稳妥”。

——《伊克斯人评估》,藏于贝尼·杰瑟里特档案部

拉科斯的名义统治者兼大祭司赫德雷·杜埃克感觉自己没办法满足对方方才提出的要求。

沙尘弥漫的夜色笼罩着科恩城,他自己的接见室里灯火通明,满眼都是悬浮的球形灯,一个影子都看不到。即便在这里,神庙的中心,他也能听到风的声音,听到远方的呼啸,这颗星球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遭遇一次这样的劫难。

接见室整体形状不规则,长七米,最宽之处达四米,对边略短一点,两边差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天花板也向那个方向倾斜,角度较小。房间多处挂有香料幔帘,室内色调设计巧妙,多为亮黄色和灰色,这两点令人难以发现房间轮廓不规则。一块幔帘后面是一台拾声号角,再小的声音都会由这里传到房间外面的人耳中。

接见室里除了杜埃克,只有贝尼·杰瑟里特拉科斯主堡新任的指挥圣母达尔维·欧德雷翟。两人相视而坐,各自身下的绿色软垫相距不远。

杜埃克原本想掩饰自己为难的表情,一贯庄重的脸却泄露了内心的活动。这位人高马大的大祭司为了今晚的这场对峙,费了很多心思。他身上穿着更衣侍从平整过的长袍,修长的脚上是金色的凉鞋,长袍下面的蒸馏服只是个摆设——他不需要水泵,不需要集水囊,也不需要费时别扭的调节装置。灰色长发齐肩,梳理齐整,刚好衬出了一张方脸,嘴大唇厚,下巴宽厚。他的双眼一时间充满了和善,这是效仿了自己祖父的神情。杜埃克走进接见室的时候,便是这样一副样子。他原本觉得自己庄重肃穆,此时却突然手足无措了。

欧德雷翟心中暗想:这个老家伙确实没什么脑子。

杜埃克当时则在想:我现在不能跟她商讨那篇《厄崔迪宣言》的事情!另一间房间坐着一位特莱拉的尊主,还有那些变脸者,我们说什么他们都能听见。我怎么那么糊涂,竟然把他们放进来了!

“这是异教邪说,就这么简单,一句话的事情。”杜埃克说。

“全宇宙宗教众多,你们只是其中一派。”欧德雷翟反驳道,“而且,离散之人陆续回归之后,各个教派四分五裂,不同信仰……”

“只有我们才是真正的信仰!”杜埃克说道。

欧德雷翟心中一笑,不早不晚刚刚好,瓦夫肯定听到了这句话。杜埃克非常容易被人牵住鼻子,如果姐妹会对瓦夫的判断没有问题,特莱拉的这位尊主听了杜埃克的话,肯定火冒三丈。

欧德雷翟语重心长地说:“《厄崔迪宣言》提到的那些问题,无论是不是信徒,都需要面对。”

杜埃克问:“这些事情和圣童有什么关系?你说我们必须当面讨论——”

“没错!很多人已经开始崇拜什阿娜,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篇《厄崔迪宣言》意味着——”

“《厄崔迪宣言》!《厄崔迪宣言》!《厄崔迪宣言》!不过是歪门邪道胡诌出来的东西,早晚都会被世人遗忘。至于什阿娜,她必须回来!必须由我们专门照顾!”

“不必了。”欧德雷翟柔声说道。

她发现杜埃克这个时候极度激动,他的头转来转去,但是僵硬的脖子几乎没有转动。他每次都会转向欧德雷翟右侧墙上的一块幔帘,方向明确,头上好像有一道照明光束,指向了那块帘子。这个大祭司可真是心思简单,一眼就能看透,他不如直接说瓦夫就躲在帘子后面偷听他们。

“然后,你们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送到拉科斯去。”杜埃克说道。

“她不会离开这里。”欧德雷翟说,“我们说到做到。”

“那她为什么不能……”

“拜托!什阿娜的想法她自己已经说清楚了,你肯定也知道了。她想成为一名圣母。”

“她现在都已经是——”

“杜埃克大人!您还和我装什么糊涂?她已经说了自己的愿望,我们也愿意尊重,您还反对什么?早在弗雷曼人时代,便有圣母信奉分裂之神,听从他的神谕。现在就不行了吗?”

“你们贝尼·杰瑟里特本事大得很,能让人说出他们不想说的话。”杜埃克说道,“这件事情我们不应该私下商讨,我的议员——”

“你的议员只会把事情搅得一团糟。出现了这么一篇《厄崔迪宣言》,说明——”

“我只谈什阿娜的事情!”杜埃克坐直了腰板,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拿出决不让步的姿态。

“我们是在谈她的事情。”欧德雷翟说道。

“那我现在就把话说清楚,我们要求在她身边增派我们的人手。她现在必须严加保护,无论——”

“就像她在楼顶那样严加保护?”欧德雷翟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