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这么说我还能发出声音。

“看着我。”雷托说,“我是人类子宫里的一小团血肉,顶多樱桃那么大。看着我,听见没有?”

“我在看。”艾达荷含糊应道。

“你们祈盼一个巨人,却找来一个侏儒。”雷托说,“现在你们要明白,做出什么样的行为,就得担负什么样的责任。你打算怎么运用新到手的权力,邓肯?”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赛欧娜开腔了:“别听他的!他疯了!”

“没错。”雷托说,“疯得有条理【38】,才是本事。”

“赛欧娜,你明白这话吗?”艾达荷问。多么哀伤的死灵口气。

“她明白。”雷托说,“是人类把你的灵魂带往你无法预料的危机。人类总是如此。莫尼奥最后也醒悟了。”

“希望他赶紧死吧!”赛欧娜说。

“我是分裂的神,你要把我合而为一。”雷托说,“邓肯?在所有邓肯里面,我认可你是最棒的。”

“认可?”邓肯的话音里又带上了些许火气。

“我认可的东西自有神奇之处。”雷托说,“在一个神奇的宇宙中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神谕的宿命一直在摆布的是你,而不是我。现在你见识了命运的神秘莫测,难道要我把它一笔勾销吗?我只希望增加它的神秘性。”

雷托心里的其他人开始重申各自的存在。这个聚居群体不再一致支持他的代言人身份,他也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到了他们中间。他们不停地说着“假如”打头的话。“假如你那时……假如我们那时……”他想大喝一声让他们都闭嘴。

“只有蠢货才喜欢过去!”

雷托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喊出了声,还是仅仅闪过这么个念头。反正里里外外一下子都安静了,他感觉原先的自我并未完全散尽。他试着开口说话,并觉察到这是真实的,因为艾达荷说:“听,他想说什么。”

“别害怕伊克斯人。”他说,同时听到自己越来越细微的声音,“他们能造机器,但再也造不出阿拉弗尔【39】了。我知道。我就在那儿。”

他陷入沉默,想攒点劲儿,但无论如何都难以阻止元气的耗散。内心再度嘈杂起来——一片喧哗的求告声。

“都别犯蠢了!”他喊,或是自以为在喊。

艾达荷与赛欧娜只听见“咝”的一声喘息。

片刻后,赛欧娜说:“我觉得他死了。”

“但人人都以为他是不朽的。”艾达荷说。

“你知道《口述史》是怎么说的吗?”赛欧娜问,“若要不朽,先舍弃形体。有形之物终将灭亡。只有超越形体才能摆脱形体,达到不朽。”

“这话像他说的。”艾达荷语带轻蔑。

“我想也是。”她答。

“他说到你的后代是什么意思……什么隐藏的,没人找得到?”艾达荷问。

“他创造了一种新型拟态,”她说,“属于生物拟态。他知道自己成功了。他在未来看不到我。”

“你成了什么?”艾达荷问。

“我是新一代厄崔迪人。”

“厄崔迪人!”这个词从艾达荷口中说出来像一句咒骂。

赛欧娜眼朝下盯着那个还在继续解体的庞然大物,它曾经是雷托·厄崔迪二世……外加别的东西。这别的东西正徘徊在一缕缕细细的蓝烟里慢慢散去,四周弥漫着浓郁的美琅脂味。随着这具躯体不断缩小,石头地里聚起了一汪汪蓝色液体。只能依稀分辨出它曾经具有的人类特征——一堆瘪陷的粉红色泡沫,还有一些染有红色的骨头,应该是颊骨和眉骨……

赛欧娜说:“我跟他不一样,但说到底又一样。”

艾达荷细声说道:“那些祖先,所有……”

“那帮人还在,但我静悄悄地在他们中间走动,没人看得见我。旧影像消失了,只留下精华部分继续照亮他的金色通道。”

她转身握住艾达荷冰冷的手,小心翼翼地领着他走出洞穴,进入亮光之中。从墙顶垂下的绳子醒目地摆荡着,受惊的保留地弗雷曼人还等在上面。

建设新宇宙的材料不算好,她想,可也只能将就了。艾达荷需要温柔的诱惑与关爱,兴许还能培养出爱情。

她俯视大河,看到水流从人造峡谷冒出,向葱茏的田野奔腾而去;她看到南面起了一阵风,将一团团乌云催赶到这边来。

艾达荷把手从她手中抽出,看上去镇定些了。“气候控制系统越来越不稳定了。”他说,“莫尼奥推测是宇航公会在搞鬼。”

“我父亲在这方面很少犯错。”她说,“这件事你调查一下。”

艾达荷突然想起银色沙鲑从雷托躯体向河中疾驰而去的画面。

“虫子的话我听见了。”赛欧娜说,“鱼言士会跟随你,而不是我。”

艾达荷又一次感受到来自赛艾诺克仪式的诱惑。“这个自有分晓。”他说,接着转身面对赛欧娜。“他说伊克斯人造不出阿拉弗尔是什么意思?”

“你没有读完那些日记。”她说,“回托诺村我翻给你看。”

“可那是什么意思——阿拉弗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