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生命有信念。”赫娃说,“我知道爱的勇气只能扎根在这种信念里。”

她伸出左手,擦去他脸颊上的泪水。令他诧异的是,“皮风帽”没有像往常那样对这种抚摸作出抵触反应。

“你知道吗?”他问,“自从我变成这个样子,你是第一个碰我脸颊的人。”

“我知道你现在是谁,过去又是谁。”她说。

“我过去是……啊,赫娃。过去的我只剩下这张脸,其余部分全都遗失在记忆的阴影里……藏了起来……消失了。”

“在我眼里并没有消失,亲爱的。”

他望着她,不再害怕与她对视。“伊克斯人有可能知道他们在你心里创造了什么吗?”

“我保证,雷托,我的灵魂爱侣,他们不知道。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毫无保留地听到我心声的人。”

“那么我也就无怨无悔了。”他说,“亲爱的,我会同你分享我的灵魂。”

47

你和你的伙伴们心中存在一股仿佛具有塑性记忆的力量,总想方设法要把你们拉回到古老形态,亦即部落社会。这股力量无处不在——采邑、教区、公司、军队里的排、体育俱乐部、舞蹈团、反抗组织、计划委员会、同祷会……每个单位都有主仆之分,都有宿主和寄生虫。最终,为了重返“那些美好时代”,人们会用上数不清的拉帮结派手段(也包括这些文字!)。我完全不指望能教会你们走其他道路。你们的固有思维与新思想格格不入。

——《失窃的日记》

艾达荷发现攀岩似乎是自己与生俱来的本事。这具由特莱拉人培育的身体还记得他们连想都想不到的事情。艾达荷最初的青春年华也许早已遗失在了时间长河里,但这身肌肉是特莱拉人新造的,他可以一面攀爬一面将童年埋葬于遗忘之中。儿时的他曾逃入母星的崇山峻岭,学会了生存。眼前的山岩是由人工垒成的,但这无关紧要,它们同样经历了大自然的长年雕琢。

上午的阳光晒得艾达荷后背发烫。他能听到赛欧娜在费力攀登,她的临时目标是一溜已被艾达荷远远甩在脚下的狭窄岩架,能勉强在上面歇一歇。这溜岩架帮不上艾达荷什么忙,但最终促成赛欧娜同意由两人共同来执行攀岩行动。

共同执行。

她反对他单枪匹马地干。

内拉带着三名鱼言士助手,加伦带着三名得力的保留地弗雷曼人,等候在沙厉尔围墙脚下的沙地里。

艾达荷不去想山墙的高度。他只想着下一步把手或脚放在哪里。他想到了盘在肩上的细绳。绳子与山墙等高。他在沙地里直接用三角测量法比出了绳长,而没有去数步子。绳子比出来多长就是多长,肯定和山墙一样高。其他测算方法他的脑袋都难以接受。

艾达荷不断摸索着看不见的抓手处,沿垂直的崖壁一路向上……严格来说,不能算完全垂直。三千多年来,风沙、有限的降雨及热胀冷缩效应都对山崖起到了侵蚀作用。艾达荷曾在山墙下的沙地里坐了一整天,研究时间是如何塑造山体的。他在心里勾勒出几种惯用的手法——这儿来一道斜影,那儿画一条细线,这儿剥出一块凸石,那儿再微微翘出一块山岩。

他的手指向上蠕动着找到一条狭缝。他试了试能否吃重。可以。他稍事休息,把脸贴在温热的岩石上,上下都不看。他就在这里。凡事讲究个节奏。不能让肩膀过早疲劳。手臂和腿脚的负重要保持均衡。手指肯定会磨破,但只要不伤着骨骼和肌腱就无所谓。

他又上去了一点儿。一小块石头在手底崩落,尘土和碎屑撒在右脸上,但他一点儿都没有感觉。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脚上——手在摸索,而双脚只踩着崖壁上最不起眼的凸出以保持平衡。他是一粒尘埃,一颗抵抗地心引力的微粒……这儿抓手,那儿踏足,时而凭着纯粹的意志力贴紧山岩。

一只口袋里鼓鼓囊囊装着九枚将就能用的登山钉,但他不想用。一根短绳一头系着腰带,一头荡着一把同样是现找的锤子,他的手指还记得怎么打结。

内拉不大合作,不肯交出激光枪。不过赛欧娜命令她跟着他们行动时,她倒是服从的。古怪的女人……古怪的服从原则。

“难道你没发过誓要服从我吗?”赛欧娜质问。

内拉这才不再抵触。

过后,赛欧娜说:“我的命令她总是服从的。”

“也许不必要她命了。”艾达荷说。

“我可不愿去干这事。我猜你对她的力量和速度还没什么概念吧。”

加伦——那位一心想成为“真正老派耐布”的保留地弗雷曼人——回答了艾达荷的一个问题,由此为他们的攀岩行动创造了条件。艾达荷问的是:“神帝怎么进托诺村?”

“跟我曾祖父那会儿一样。”

“那会儿他是怎么进来的?”赛欧娜追问。

宣布雷托皇帝将在托诺村举办婚礼的那天下午,他们坐在馆舍外灰尘遍地的阴影里躲着日头。赛欧娜、艾达荷同加伦坐在台阶上,加伦的几名助手呈半圆形蹲在他们面前。两名在附近转悠的鱼言士听着他们谈话。内拉也快来了。

加伦指着村后高耸的山墙,墙顶在阳光下隐约闪着金光。“皇家大道从那儿经过,神帝有一种装置能从高处缓缓降落。”

“他的车子配备这种装置。”艾达荷说。

“浮空器,”赛欧娜补充道,“我见过。”

“我曾祖父说他们沿皇家大道而来,是一支庞大的队伍。神帝借助这种装置滑翔到村广场上。其他人都用绳子放下来。”

艾达荷若有所思地说:“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