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游戏。”马尔基继续挖苦。

“的确!我是这么说的:‘当下是瞬间的分神,未来是一个梦,唯有记忆能解密生命的意义。【35】’这句话不漂亮吗,马尔基?”

“完美,老虫子。”

莫尼奥用一只手遮住嘴。

“然而我的话是愚蠢的谎言。”雷托说,“当时我就知道,但我受到漂亮语言的蛊惑。不——记忆无法解密意义。若是没有经历过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精神痛苦,哪儿都不存在意义。”

“你那些辣手的鱼言士给我带来的痛苦,我可看不出有什么意义。”马尔基说。

“你这个算不上痛苦。”雷托说。

“要是咱俩换换身体,你就……”

“这只是肉体上的疼痛,”雷托说,“马上就会结束的。”

“那我什么时候能体验到痛苦呢?”马尔基问。

“也许在此之后。”

雷托将前节部位从马尔基扭向莫尼奥。“你真心实意地效命于金色通道吗,莫尼奥?”

“啊,金色通道。”马尔基语带嘲弄。

“您知道我的忠心,陛下。”莫尼奥说。

“那么你必须向我保证,”雷托说,“你在这里耳闻目睹的一切必须守口如瓶,明里暗里都不许泄露一丁点儿。”

“我保证,陛下。”

“他保证,陛下。”马尔基冷笑着重复道。

雷托伸出一只小手指了指马尔基,马尔基仰面注视着隐藏在灰色“皮风帽”里那张轮廓模糊的脸。“出于我对马尔基由来已久的钦佩以及……其他许多原因,我没法亲手结果他,甚至不能命令你……但他必须消失。”

“哦,你真聪明!”马尔基说。

“陛下,如果您去大厅那头稍等片刻,”莫尼奥说,“您回来的时候也许马尔基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他干得出来,”马尔基嘶哑地说,“冥神啊!他干得出来。”

雷托蠕动到大厅的阴影里,将注意力集中于一道微明的弧线上,只需发出一条意念指令,这道弧线就会变成向黑夜敞开的大门。从着陆台一翻而下——这是一段多么长的垂直距离啊。他怀疑连自己的身体也经不起这一摔,更何况塔下的沙地里还没有水。他感觉金色通道开始忽明忽灭,仅仅因为自己想了想这种结局。

“雷托!”马尔基在他身后喊道。

雷托听到担架碾压着沙粒,沙子是被大风卷上凌云阁的。

马尔基又喊起来了:“雷托,你是最棒的!这个宇宙里没有一种邪恶能超过……”

一记湿漉漉的重击截断了马尔基的喊叫。一击封喉,雷托想。是的,莫尼奥精于此道。接着传来阳台透明罩滑动开启的声音,继而是担架摩擦栏杆的刺耳声,最后归于寂静。

莫尼奥一定会把尸体埋在沙里,雷托想。沙虫重现的时候还没到,无法吞尸灭迹。雷托转过身,朝大厅另一头看去。莫尼奥凭栏而立,俯视着……俯视着……俯视着……

我无法为你祈祷了,马尔基,也不能为你,莫尼奥,雷托想,我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也许是帝国中仅存的宗教意识……所以我无法祈祷。

45

假如不了解历史的流动、潮涌以及领袖们在这些力量作用下的行动方式,你就无法了解历史。领袖会竭力维持某些条件使人们离不开他的领导。因此领袖需要局外人。我提醒你们慎重评价我的生平。我既是领袖又是局外人。别误以为我只是简单地把国家改造成了一个教会。这是我作为领袖的职责,而且我有许多历史样板可供借鉴。至于我局外人的一面,可以从我们时代的艺术作品看出端倪。这些作品以原始粗犷的风格为主导。最受欢迎的诗歌?史诗。流行的戏剧范式?英雄主义。舞蹈?基本失传。莫尼奥认为舞蹈是危险的,他的观点正确。舞蹈刺激想象,会让人们感觉到我夺走了什么。我夺走的是什么呢?是参与历史的权利。

——《失窃的日记》

艾达荷伸展着四肢,合眼躺在他的小床上,听见有东西落在另一张床上。他坐起来,后半下午的阳光从唯一一扇窗户斜射进来,照在白瓷砖地板上,又反射到淡黄色的墙面。他看见赛欧娜进来了,平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她正读着一本书,她随身携带的绿布包里有几本书,这是其中一本。

为什么要有书?他不解。

他把双脚垂在地上,扫视了一圈房间。这间又高又阔的“陋室”还有哪点跟弗雷曼人沾边?两床之间隔着一张本地塑料制造的深棕色大桌子。屋内有两扇门:一扇直通花园,另一扇通向一间豪华浴室,天窗宽大,淡蓝色瓷砖闪闪发亮。浴室里设施齐备,下沉式浴缸和淋浴间至少都有两米见方。这个享乐之处敞着门,艾达荷听到浴缸在排水。赛欧娜放的洗澡水似乎总是多过正常需要。

斯第尔格,古沙丘时代艾达荷的耐布,要是看到这间屋子一定会嗤之以鼻。“可耻!”他会说,“堕落!软弱!”斯第尔格会抛出一大堆贬义词,来形容这座竟敢自比真正弗雷曼穴地的村子。

赛欧娜“唰”的一声翻过去一页。她躺在床上,用两只枕头支着脑袋,身上裹着件薄薄的白袍,透着洗浴后的湿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