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达荷回到赛欧娜身边,弯腰细看加伦那件褐色长袍的剪裁。为了省布料,袍子紧绷绷地箍在他身上,底下露出光滑的灰色蒸馏服,直接暴露在阳光下,真正的弗雷曼人绝不会这么干。艾达荷看了看接待团其他成员,发现他们清一色穿着布料能省则省的袍子。这也反映了他们的性格特点。穿上这种袍子动作幅度不能过大,也不能太随意。这种服装把整个群体都束缚住了!

艾达荷感到一股厌恶涌上心头,他疾步上前,一把撕开加伦的袍子,想看看里面的蒸馏服。果然不出所料!蒸馏服也是冒牌货——既无袖子,又无靴泵!

加伦朝后一退,一只手按住刀柄,这把刀别在腰带上,袍子一扯开便露了出来。“喂!你干什么?”加伦怒道,“可别乱碰弗雷曼人!”

“你?弗雷曼人?”艾达荷反唇相讥,“我和弗雷曼人朝夕相处过!我和弗雷曼人一起打过哈克南人!我和弗雷曼人并肩战死过!你?你就是个冒牌货!”

加伦紧按在刀把的指关节已经发白。他问赛欧娜:“这个人是谁?”

内拉大声答道:“这位是邓肯·艾达荷。”

“那个死灵?”加伦的目光重又转回艾达荷脸上,“我们从来没见过死灵。”

艾达荷觉得自己几乎控制不住要血洗这个村子了,就算为此丧命也无所谓,反正这条小命永远也死不了,一些根本不把他当回事的人还会让他复活的。我是老型号,没错!可他们连弗雷曼人都不是。

“要么拔刀,要么把手拿开。”艾达荷说。

加伦迅速移开按着刀把的手。“这不是真刀,”他说,“装饰用的。”他的口气变得热情起来,“真刀我们也有,连晶牙匕都有!都锁在展示柜里保护起来了。”

艾达荷禁不住仰头大笑。赛欧娜也笑了,但内拉显得很谨慎,其他鱼言士闻声而来,警惕地将他们围在中间。

这笑声对加伦起到了奇怪的效果。他低下头,两只手紧扣在一起,但艾达荷早已注意到这双手在发抖了。加伦再次抬起头来,从浓眉下望着艾达荷。艾达荷突然醒悟过来。加伦的自我意识仿佛被一只铁靴碾得只剩下畏惧与屈从了。此人眼睛里流露出见机行事的神情。不知何故,艾达荷想起了《奥兰治天主圣经》里的一段话。他自问:就是这些顺民会把我们慢慢耗尽再接管宇宙吗?

加伦清了清嗓子说:“邓肯·艾达荷死灵是否有兴趣亲眼看看我们的习俗和仪式,并提出宝贵意见呢?”

这哀求让艾达荷感到害臊。他不假思索地说:“我会把我了解的有关弗雷曼人的一切教给你们。”他抬眼看见内拉冲他面露不悦。“我也好打发时间。”他说,“谁知道呢?也许能带回一些弗雷曼人的真材实料。”

赛欧娜说:“我们不需要玩古老的膜拜把戏!带我们去宿舍。”

内拉尴尬地低下头,眼睛瞧着别处对赛欧娜说:“长官,有件事我没敢跟您说。”

“就是你必须确保我们待在这个肮脏的地方。”赛欧娜说。

“哦,不!”内拉抬头看着赛欧娜,“你们能去哪儿?这山墙爬不上去,墙那头也只有一条河。另一边是沙厉尔。唔,不是这个……还有一件事。”内拉摇摇头。

“快说!”赛欧娜厉声喝道。

“我接到死命令,长官,不敢不服从。”内拉扫了一眼其他队员,重又望着赛欧娜说,“你和……邓肯·艾达荷必须住在一起。”

“我父亲下的命令?”

“长官,据说是神帝亲自下的令,我们不敢不服从。”

赛欧娜直视着艾达荷。“我们最后一次在帝堡见面时我对你的警告,你还记得吧,邓肯?”

“我的手只听凭我自己的意愿,”艾达荷吼道,“而我的意愿你应该清楚得很!”

她略一点头,从艾达荷转向加伦。“在这个破地方睡哪儿不一样呢?带我们去。”

加伦的反应让艾达荷感到意外——他朝艾达荷转过脸,躲在弗雷曼兜帽里偷偷眨了眨眼,表示心照不宣,这才领着他们沿肮脏的街道走去。

是什么最直接威胁到我的统治?告诉你,是真正的先知先觉者,一个站在神面前又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先知先觉的狂喜会释放出性爱般的能量——除了创造,别的一概不在乎。种种创造行为大同小异。一切都取决于所见之幻象。

——《失窃的日记》

雷托躺在小帝堡塔楼高高的带顶阳台上,没有乘坐御辇。他克制着焦躁不安的情绪,知道这是因为与赫娃·诺里完婚的日子不得不延后了。他朝西南方向眺望着。在渐暗的地平线另一边,邓肯、赛欧娜和他们的下属已经在托诺村待了六天。

延迟婚期是我自己不好,雷托想,是我临时更改婚礼地点,可怜的莫尼奥又得重新筹备了。

当然,现在还有马尔基这件事。

这些要紧事都没法跟莫尼奥解释。雷托听见他在凌云阁正厅里来回溜达,正为自己离开婚礼筹备指挥所而担心。莫尼奥真是操心的命!

雷托望着低悬在地平线上的太阳,最近的一场风暴将落日变成了暗橙色。沙厉尔以南的云层下潜伏着一场雨。在长长的沉默中,雷托一直凝视着这场没头没尾的雨。云层生自铁灰色的天幕,雨丝清晰可见。他感觉身不由己地被记忆裹住了。这种情绪很难摆脱,心中几句古诗轻轻脱口而出。

“您在说话吗,陛下?”莫尼奥的声音从雷托的近旁传来。雷托只转了转眼珠,看见这位忠心的主管正专注地等待下文。

雷托把诗句译成加拉赫语:“夜莺在李树上筑巢,可她如何与风对抗?【34】”

“这是一个问题吗,陛下?”

“老问题了。答案很简单。让夜莺守着她的花。”

“我不明白,陛下。”

“别老说明摆着的事,莫尼奥。你这样我很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