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欧娜所站的位置接近一座星状沙丘的顶部。“你真的吃沙子吗?”他靠近时她问道。

“真的。”

她极目四望,地平线上月华如霜。“我们为什么不带上信号设备?”

“我希望你理解身外之物的意义。”

她朝他转过头。他脸上感觉到她的气息。她有太多水分散失到干燥的空气中了,却仍未想起莫尼奥的警告。这将是一场痛苦的教训,毫无疑问。

“我根本不理解你。”她说。

“但你的使命就是要做到这一点。”

“是吗?”

“否则你用什么来交换我给予你的东西呢?”

“你给了我什么?”这句话出口时带着满腔怨恨,还有一丝干粮里的香料味。

“我给了你单独和我共度这段时光的机会,你却毫不在乎。你把机会浪费掉了。”

“身外之物有什么说道?”她问。

他听到她的嗓音里已露出疲态,缺水的信号开始在她体内发出嘶吼。

“他们在古代活出了真性情,那些弗雷曼人。”他说,“他们的审美眼光仅限于有用的东西。我从来没碰上过一个贪婪的弗雷曼人。”

“这说明什么?”

“古代人带进沙漠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必需品,别的什么也不带。而你的生活总也摆脱不了身外之物,赛欧娜,否则你不会提到信号设备。”

“为什么信号设备不是必需品?”

“信号设备什么也教不了你。”

他从她身边绕过,沿指极星所示方向前行。“来,让这黑夜给我们指引。”

她紧走几步,跟“风帽脸”齐头并进。“要是我不听你那该死的说教会怎么样?”

“你也许会死。”他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他身旁,偶尔瞟他一眼,对沙虫身体视而不见,目光只落在他尚存的人类特征上。过了一段时间,她开口道:“鱼言士说,我是按照你的配种指令生育出来的。”

“没错。”

“她们说你一直在做跟踪记录,你命令厄崔迪人配种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也没错。”

“这么说《口述史》是对的。”

“我想你对《口述史》是深信不疑的吧?”

她自顾自继续发问:“要是你下令配种的对象不同意这档子事怎么办?”

“我给予他们充分的行动自由,只要按我的指令完成生育就行。”

“指令?”她怒气冲冲地问。

“是的。”

“你不能爬进每一间卧室,也不能每时每刻盯着每一个人的生活!你怎么知道别人是不是服从你的指令?”

“我知道。”

“那你就该知道我不会服从你的!”

“你渴吗,赛欧娜?”

她一愣。“什么?”

“口渴的人会谈论水,而不是性。”

她仍然没有封好面罩。他想:厄崔迪人总是热血沸腾,甚至不惜牺牲理性。

不到两小时,他们下坡出了沙丘区,来到一片疾风劲吹的砾石平原。雷托继续前进,赛欧娜不离他身旁。她时不时瞧一眼指极星。现在两颗月亮都低垂在地平线上方,每一块巨石都拖着两条长长的影子。

雷托发现,这类地形有时爬行起来比沙漠要舒服。硬石的导热性强于沙粒。他可以平贴在石头上,缓一缓体内“工厂”的加工速度。砾石,甚至大块岩石,都对他没有妨碍。

赛欧娜就有麻烦了,好几次差点崴了脚。

这片平原对于没走惯的人是个大考验,雷托想。视野贴近地面时,他们只能看见广袤的虚空,在月光下尤显诡异——远处是一座座沙丘,不管他们怎么走,这距离似乎始终不变——这里唯有永无止歇的风、散落的石块,和头顶上不通人性的星辰,除此之外别无一物。这是沙漠中的沙漠。

“弗雷曼音乐里那种永恒的孤寂就来自这里,”他说,“而不是来自沙丘。到了这里你才真正体会到,假使有流水的声音,假使这无尽的狂风能减弱威力,即便只减弱一点点,那也无异于天堂了。”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是没有拉起面罩。雷托开始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