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不动,从山里硬生生开凿出来的皇家大道将下坡通往艾达荷河大桥前面的那块平地。大道在此右转,离开了这座一望无边、土石堆就的人造巨山。莫尼奥走在御辇旁边,看着铺砌路面越过窄窄的脊顶,直达近一公里远的网状塑钢大桥。

右侧深谷中依然流淌着艾达荷河。河流先是朝内向他偏转过来,接着笔直往前,经过一级级小瀑布奔向禁林的远端;在那里,山墙已渐次降低为接近水平面的高度。奥恩城郊区分布着果园和菜园,其出产均供应本城。

莫尼奥边赶路边眺望远去的河流,崖顶已沐浴在阳光中,而河水仍为阴影笼罩,只有那一道道瀑布微微闪着银光。

正前方,阳光慷慨地洒在通往大桥的道路上;两侧冲积沟蒙着黑影,如射出两支利箭,指示着前进的方向。冉冉升起的太阳照得路面发烫,连上方的空气都抖颤起来,预示着这将是难熬的一天。

我们能赶在最热的那个点之前安全进城,莫尼奥想。

他的耐心总是在这里消磨殆尽。他一面小跑一面观察前方是否有请愿的保留地弗雷曼人。他知道,这些人就等候在一条冲积沟里,队伍上桥前一定会冒出来。这是他跟弗雷曼人事先谈好的条件。现在没办法阻止他们了。而神帝身上依然显现着虫子的迹象。

雷托第一个听到了弗雷曼人的动静,而其他人谁都没看见,也没听见。

“听!”他喊。

莫尼奥立刻绷紧了神经。

雷托在御辇上翻滚身体,将前端拱出泡形舱罩,注视着前方。

莫尼奥很清楚是怎么回事。神帝的感觉要比随行众人敏锐得多,他已经感知到前方有骚动了。弗雷曼人正在往大道上爬。莫尼奥顿了一步,落到了护卫距离的最远端。现在他也听见了。

有碎石滚落的声音。

在皇家队伍前方顶多一百米处,头几个弗雷曼人已经现身,大道两侧的冲积沟都有人上来。

邓肯·艾达荷向前冲出一段路,随后放慢速度,与莫尼奥并肩小跑起来。

“那些就是弗雷曼人?”艾达荷问。

“是的。”莫尼奥答话时注意力并未离开神帝,他的庞大身躯已经放低。

保留地弗雷曼人在大道上集合起来。他们脱下外袍,露出红紫两色的内袍。莫尼奥喘着粗气。这些弗雷曼人彩袍里面还穿着某种黑衣,他们是按朝圣者盛装打扮的。全体弗雷曼人朝着皇家队伍载歌载舞移动过来,前排几个人挥舞着纸卷。

“请愿,陛下,”领头的喊道,“听听我们的请愿!”

“邓肯!”雷托叫道,“赶走他们!”

话音刚落,鱼言士穿过百官急冲上来。艾达荷挥手让她们往前,自己也迎头跑向正在靠近的弗雷曼人群。卫兵排成了一个方阵,艾达荷顶在最前。

雷托“砰”的一声关上御辇的泡形舱罩,开始加速前进,同时发出咆哮:“闪开!闪开!”

眼见卫队直冲过来,御辇也在雷托的吼声中不断加速,弗雷曼人似乎打算在路中间让开一条道。莫尼奥不得不快跑起来跟上御辇,并留意了一下身后众大臣的跑步声。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弗雷曼人做出了一个计划外的举动。

吟唱的人群齐刷刷脱掉了朝圣袍,露出跟艾达荷身上一模一样的黑色制服。

他们在干什么?莫尼奥一时摸不着头脑。

就在他满腹疑惑的当口,那一张张不断逼近的面孔以变脸者特有的方式融化了,转瞬间每一张脸都变成了邓肯·艾达荷的相貌。

“变脸者!”有人尖叫。

之前那乱糟糟的场面、杂沓的脚步声以及鱼言士排阵时的喝令声,也分散了雷托的注意力。他催动御辇加速,缩短自己与卫队之间的距离,同时鸣响了御辇刺耳的警笛声。霎时间一阵白噪音响彻云霄,连某些受过针对性训练的鱼言士都辨不清东南西北了。

请愿者就是在这时脱下朝圣袍开始变成邓肯·艾达荷的。雷托听见有人尖叫一声“变脸者!”,他认出那是皇家会计部的一名官员,某个鱼言士的配偶。

雷托的第一反应是开心。

卫兵和变脸者已经短兵相接。请愿者的吟唱声变成了呼喊声。雷托听出来那是特莱拉人在下达战斗指令。一队鱼言士将穿黑衣的真邓肯重重围在中心。她们正在执行雷托三令五申的指示——保护好死灵司令。

问题是她们怎么从变脸者中把他辨认出来呢?

雷托几乎刹停了御辇。他看到左侧的鱼言士正挥舞着击昏棍。一把把短刀反射着阳光。随后传来激光枪的嗡嗡声,雷托的祖母曾把这枪声称作“全宇宙最恐怖的声音”。领头者口中不断爆出粗哑的呼喊声。

雷托听到第一声激光枪响就作出了反应。他右转御辇离开路面,并将车轮驱动切换为浮空器驱动。接着他又掉过头来,仿佛驾着一辆攻城撞车,直接捣入一群试图从侧翼进攻的变脸者;再一个急转,撞向另一侧的变脸者。他感受到肉体与塑钢相碰产生的强大冲击力,还看到四溅的鲜血。随后他从大路驶下冲积沟。狭沟棕色的锯齿状边缘从眼前飞速划过。他向上一跃飞过河谷,降落在皇家大道边上一处居高临下、岩石环绕的瞭望点。他掉转车头,这里已远远超出了手持式激光枪的射程。

真意外啊!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庞大的身躯都抽搐起来了。过了一会儿,兴奋之情才慢慢平复下来。

从此处俯瞰,大桥和战斗区域一览无余。尸体横七竖八躺倒在路面上和两侧狭沟里。他辨认出其中有大臣的华服、鱼言士的军服和变脸者染血的黑色伪装衣。幸存的大臣在后面挤作一团。鱼言士飞快地穿梭于倒地者中间,麻利地在每个刺客身上补上一刀,确保不留活的。

雷托扫视着战场寻找穿黑衣的真邓肯。站着的人里边没有穿这种制服的。一个也没有!雷托克制着心头涌起的失望,不过很快就在大臣中看到一群鱼言士卫兵……里面还有个打赤膊的人。

赤膊!

正是邓肯!赤膊!可不!没穿制服的邓肯·艾达荷一定不是变脸者。

他又一次颤抖着哈哈大笑。双方互敬一个意外。刺客们见到这一幕会多么震惊。显然,这个对策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雷托驱动御辇缓缓驶上大道,落下车轮,来到桥上。过桥时,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回忆起无数座桥,回忆起自己曾无数次过桥进行战后视察。雷托抵达桥对面时,艾达荷从那群卫兵中脱身而出,忽而跨过、忽而绕过地上的尸体,冲他跑过来。雷托刹住车,盯着这个赤膊人。邓肯犹如古希腊送信的勇士,带着最终战报向统帅一路飞奔而来。这熟悉的一幕搅起了雷托的记忆。

艾达荷在御辇旁一个滑停。雷托打开泡形舱罩。

“该死的变脸者,全部都是。”艾达荷气喘吁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