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教你的祖母吃鸡蛋。”甘尼玛说道。

  “什么意思?”

  “这句俗语我知道,而你却从来没听说过。想想这个事实吧。”甘尼玛说道,“这是一句表示蔑视的俗语,它流行的时候,你们的比·吉斯特姐妹会还很年轻。如果这还不足以让你清醒的话,问问你的父皇母后为什么要给你起名叫伊如兰?是毁灭的意思吗?”

  尽管受过控制表情的训练,伊如兰的脸还是涨得通红。“你想要挑衅我吗,甘尼玛?”

  “而你想要在我身上用魔音大法。用在我身上!我还记得第一个掌握这种技巧的人。我记得那一刻,毁灭的伊如兰。现在,你们俩,出去。”

  但阿丽亚却被激起了兴趣,来自体内的建议使她忘却了疲劳。她说道:“或许我有一个能改变你想法的建议,甘尼。”

  “还叫我甘尼!”甘尼玛厉声笑道,“你自己想想吧,如果我想杀死法拉肯,我只需按照你的计划办就行。我猜这一点你已经想到了。要提防突然听话的甘尼啊。你懂吗?我一直都对你很坦率。”

  “我就是这么希望的,”阿丽亚说道,“如果你……”

  “兄弟的血不可能被洗净,”甘尼玛说道,“我也不会在弗雷曼人面前成为一个叛徒。决不原谅,决不忘却。这难道不是我们的基本信条吗?我在此警告你们,而且我还要对公众宣布:你们绝不可能诱骗我答应与法拉肯的婚约。谁会相信呢?法拉肯自己都不会相信。听到这个婚约的弗雷曼人只会在暗中偷笑说:‘看到了吗?她把他诱进了陷阱。’如果你们……”

  “我知道。”阿丽亚道,走到伊如兰身旁。她注意到伊如兰呆呆地站在那儿,沉浸在震惊之中——她明白了这场对话将走向何方。

  “如果我答应,我就是在诱他中计。”甘尼玛说道,“如果那就是你们需要的,我会同意,但他可能不会上当。如果你希望这个假婚约能值些钱,帮你买回我的祖母和你珍贵的邓肯,也行。这算是你的造化。买他们回来。但法拉肯是我的,我要杀了他……”

  伊如兰转过头来看着阿丽亚说道:“阿丽亚!如果我们真的这么做……”她有意顿了顿,让阿丽亚想像一下家族大联合会内的各大家族的愤怒、亚崔迪家族的名誉将承受的毁灭性打击、宗教信仰的破灭,还有随之倒塌的大大小小的社会上层建筑。

  “……对我们将大为不利。”伊如兰继续道,“所有对保罗预言能力的信仰都将毁灭。它……帝国……”

  “有谁胆敢挑战我们的权力?我们有权决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阿丽亚平静地说道,“我们是错误与正确的裁定者。我只需宣布……”

  “你不能这么做!”伊如兰抗议道,“保罗……”

  “只不过是教会和国家的一个工具而已。”甘尼玛说道,“不要再说傻话了,伊如兰。”甘尼玛摸了摸腰间的啸刃刀,抬头看着阿丽亚,“我错误地判断了我聪明的姑姑、摩亚迪帝国内的圣人。我真的看错你了。把法拉肯骗到我们的客厅来吧——如果你想这么做的话。”

  “这么做太鲁莽了。”伊如兰竭力反抗道。

  “你同意婚约了,甘尼玛?”阿丽亚没有理睬伊如兰,直接问道。

  “前提是满足我的条件。”甘尼玛说道,她的手仍然没有离开啸刃刀。

  “我不参预这件事,”伊如兰说道,她的手出汗了,“我本想促成一个真正的婚约,以愈合——”

  “阿丽亚和我,我们会给你一个更加难以愈合的伤口。”甘尼玛说道,“尽快带他到这儿来,如果他愿意来的话。或许他会统一的。他怎么会怀疑我这么一个小孩子呢?让我们准备一个正式的订婚仪式,需要他亲自出席。再制造一个让我和他独处的机会……只要一两分钟……”

  伊如兰在真实的甘尼玛面前颤栗着。现实不就是这样吗?在可怕的血腥斗争中,弗雷曼人的孩子与成人没有区别。富瑞曼人的孩子习惯于在战场上杀死受伤的敌人,让女人可以省点力气,直接收集战场上的尸体就行,然后把它们送往亡者蒸馏器。甘尼玛,以一个弗雷曼孩子的声音,用她声音中的成熟,用围绕在她周围的古老家族的仇杀气氛,堆积起一层又一层的恐惧。

  “成交。”阿丽亚说道,勉强压制着自己的脸部表情和声音,不让自己的狂喜暴露在外,“我们会准备正式的婚约证书。我们要让大家族的代表们见证婚约的签字仪式。法拉肯不太可能怀疑……”

  “他会怀疑,但他还是会来。”甘尼玛说道,“他会带卫兵,但是他们能阻止我接近他吗?”

  “看在保罗所有努力的份上,”伊如兰抗议道,“至少我们该让法拉肯的死看上去像是个事故,或者是某个外星球家族的恶意……”

  “我乐于向我的同胞们展示沾满鲜血的利刃。”甘尼玛说道。

  “阿丽亚,我求你了,”伊如兰说道,“放弃这个疯狂的决定吧。你可以宣布要刺杀法拉肯,或任何……”

  “我们无需正式宣布要刺杀他,”甘尼玛说道,“整个帝国都知道我们的感受。”她指了指她长袍的袖子,“我们穿着黄色的丧服。即使我换上了黑色的弗雷曼订婚服,难道还会有人会以为我真的想订婚吗?”

  “希望能瞒过法拉肯,”阿丽亚说道,“还有那些我们邀请来参加仪式的大家族代表——”

  “每个家族代表团都会反对你,”伊如兰说道,“这一点你也清楚。”

  “有道理。”甘尼玛说道,“所以挑选代表团成员时一定要细心点。他们必须是那些我们在未来可以舍弃的人。”

  伊如兰绝望地朝空中一挥手,然后转身离开了。

  “把她置于严密的监视之下,以防她给她的侄子通报消息。”甘尼玛说道。

  “用不着教我怎么计划阴谋。”阿丽亚说道。她转身跟随着伊如兰,但走得比她慢。门外的卫兵和待命的助手们迅速跟在她身后,就像沙虫跃出沙漠表面、沙砾随即流入它身后形成的旋涡一般。

  门关上后,甘尼玛悲伤地摇着头,想:就像可怜的莱托和我想到的一样。上帝!我希望被老虎杀死的是我,而不是他。

第41章

  很多势力都想控制亚崔迪的双胞胎。当莱托的死亡被公布之后,阴谋与反阴谋之间的交锋更为激烈了。请注意各种势力的动机:姐妹会害怕阿丽亚,一个成年的恶灵,但仍然希望得到亚崔迪家族携带的特殊基因;教会看到了控制摩亚迪的继承人所带来的权力;宇联公司需要一扇通向沙丘财富的大门;法拉肯和他的萨多卡想回到沙丘,再现柯瑞诺家族的辉煌;宇航公会担心的是一个公式:亚崔迪=香料,失去香料,他们就无法导航;杰西卡希望能修复由于她的抗命而造成的她与比·吉斯特之间的裂痕。几乎没有人问过这对双胞胎他们自己的计划,直到一切都太迟了。

  ——《克里奥斯书》哈克·艾尔-艾达

  

  晚餐后不久,莱托看到一个人穿过拱形门廊,向他的屋子走来,他的注意力随即放到这个人身上。房门开着,莱托看到了外面的不少动静:隆隆驶过的香料运输车,还有三个女人,身着外星球的衣物,表明了她们走私贩的身份。莱托注意到的那个人与其他人本来没什么不同,只是他走起路来很像斯第尔格,一个年轻得多的斯第尔格。

  现在,莱托的意识已经和常人截然不同。它飘飘荡荡地向外游荡,时间充塞其中,像一颗光芒四射的恒星。他能看到无限多的时空,但只有当他进入自己的未来后,他才能感觉到他的肉身位于何处。体内无数记忆涌动着,时而高涨,时而退却,但他们现在就是他。他们就像海滩上的潮水,如果冲得太高,他会对他们下令,然后他们就会撤退了,留下他独自一人。

  时不时地,他会倾听这些记忆。他们中有人会充当敦促者,从记忆深处探出头来,大声喊叫着,为他的行动提供线索。他的父亲在意识中现出身来说道:“你现在是个希望成为男子汉的少年。但当你成为一个男子汉后,你会徒劳地想重新变成个少年。”

  自从来到这个古老而且维护不佳的穴地后,他的身体一直受着跳蚤和虱子的折磨。那些给他送来香料食物的仆人似乎并没有为这些小生物而感到烦恼。他们对这些东西有免疫力,抑或他们和它们相处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完全感觉不到难受?

  聚集在哥尼身边的都是什么人?他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这里是迦科鲁图吗?他体内的记忆给出了一个很难让人高兴的答案。这些人长得都很丑,而哥尼是最丑的一个。然而,这里却潜伏着一种完美,在丑陋的表面下静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自己仍处于强烈的香料沉醉之中,每餐中添加的大量香料仍然束缚着他。他孩子的身体想要反抗,而他内心积累了成千上万个世代的记忆却发出了咆哮。

  游荡的意识回来了。但他不敢确定自己的身体现在在哪儿,香料迷惑了他的感官。他感觉到肉身限制的压力在不断累积,就像沙漠在悬崖之下缓缓堆集起来。总有一天,一小股沙流会蹿上悬崖顶端,然后越聚越多……到最后,阳光下剩下的只有沙子。

  但是现在,那座悬崖仍然屹立在沙漠上。

  我仍然处于迷药的作用中,他想。

  他知道自己很快将来到生与死的分枝处。抓获他的这些人不满意他每次返回时带来的答案,于是一次又一次地把他送回到香料的束缚中。狡诈的纳穆瑞总是怀揣着刀等着他。莱托知道无数的过去和未来,但他仍然不知道什么才能让纳穆瑞满意……或是让哥尼·哈莱克满意。他们想从预知幻象中得到些什么。生与死的分枝处诱惑着莱托。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应该有比描绘预知幻象更为重要的责任。想到这一点后,他感到他的内在意识才是真正的他,而他的外在形体只是一具沉醉于香料的躯壳。他很害怕。他不想回到一个有跳蚤、有纳穆瑞、有哥尼的穴地。

  我是个懦夫,他想。

  但即便是一个懦夫,也可以以勇敢的姿态死去。可是,他怎么才能重新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呢?他怎么才能从迷药中醒来,预知哥尼需要的未来呢?如果没有转变,如果不从漫无目的的幻象中醒来,他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在某个他自己选择的幻象中。想到这一点之后,他终于开始与他的抓捕者们合作。他必在某个地方找到智慧,找到体内的平衡。只有到了那时,他才能开始寻求金色通道。

  有人在穴地内弹奏着巴喱斯琴。莱托觉得自己的身体听到了琴声。他感觉到了身下的小床。他能听到音乐了。是哥尼在弹奏。对这种最难掌握的乐器来说,没有其他手指能比他的更熟练。他弹奏着一首弗雷曼老歌,名字叫《穆罕默德言行录》,曲子中有大量的旁白,涉及在阿拉吉斯生存所必须掌握的各个方面。歌曲讲述了一个穴地内人们的工作与生活。

  莱托感到音乐将他引入一个奇妙的古代岩洞中。他看到了女人在榨香料的残渣来获取燃料,把香料堆在一起让它们发酵,以及编织着香料织物。穴地内到处都是香料。

  莱托已分辨不清音乐和岩洞内的人了。织布机发出的呜呜声、撞击声与巴喱斯琴弦发出的声音混在一起。但他灵眼看到了人类的头发、变异鼠的柔软长毛、沙漠棉花的纤维,以及小鸟绒毛织成的布匹。他看到了一个穴地学校。沙丘的语言,长着音乐的翅膀,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他看到了太阳能厨房、制作和维护滤析服的车间,看到了气象预报员观察着他们插在沙漠里的小棍子。

  在他旅途中的某个地方,有人给他带来了食物,用勺子喂进他嘴里,并用一只强壮的手臂扶着他的脑袋。他知道这是个现实中的感觉,但是他意识中的那幅生动的画卷仍在继续展开。

  古老的格言在他意识中响起:“据说,宇宙之中,没有什么实在的、平衡的、耐久的事物——没有事物会保留它原来的样子。每一天、每一刻,变化都在发生。”

  古代的护使团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想着,他们知道如何操纵人民和宗教。甚至连我的父亲,到了他的生命尽头,都没能逃脱。

  就在那儿,那里就是他要搜寻的答案。莱托研究着它。他感觉到力量又回到他的肉体中。由无数经历组成的他转了个身,向外看着宇宙。他坐了起来,发现自己一个人待在昏暗的小屋中,惟一的光线源于外头门廊上的灯光。一个人正在穿过门廊,正是他把他的注意力领到了无数世代以前的地方。

  “祝我们好运!”他以传统的弗雷曼方式打着招呼。

  哥尼·哈莱克出现在拱形门廊的尽头。在身后灯光的照射下,他的头成了个黑色的圆球。

  “拿盏灯过来。”莱托说道。

  “你还想再接受测试吗?”

  莱托笑了笑。“不,该轮到我来测试你了。”

  “我们还是先看看再说吧。”哈莱克转身离开了,没过多久便用左胳膊夹着带来了一只蓝色的球形灯。在小屋内,他放开球形灯,让它自由地飘浮在他们头上。

  “纳穆瑞在哪儿?”莱托问道。

  “就在外面,听得到我叫声的地方。”

  “哈,沙漠老爹总县在耐心等待。”莱托说道。他感到一种奇怪的放松,他已经站在发现的边缘,“你用夏胡露专属的名字来称呼纳穆瑞?”哈莱克问道。

  “他的刀是沙虫的牙齿,”莱托说道,“因此,他是沙漠老爹。”

  哈莱克冷冷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仍然在等着对我做出判断。”莱托说道,“我承认,在你做出判断之前,你不可能和我互相交换信息。准确地说,宇宙在我手里,而你却无法得到。”

  哈莱克身后响起一阵声音,提醒了莱托,纳穆瑞正在前来。他在哈莱克左边半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

  “神秘是无穷的,又是确定的。拿它开玩笑不够明智。”纳穆瑞咆哮着说道。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哈莱克一眼。

  “你是上帝吗,纳穆瑞,你竟敢妄言确定?”莱托问道。但他的注意力始终放在哈莱克身上。判断是由他做出的。

  两个人都盯着莱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每个判断都与错误近在咫尺。”莱托解释道,“如果有人妄称他掌握了确定无疑的知识,他必是妄言。知识只是向不确定领域探索的无尽冒险。”

  “你在玩什么文字游戏?”哈莱克问道。

  “让他说。”纳穆瑞说道。

  “这个游戏是纳穆瑞起的头。”莱托说道。老弗雷曼人点头认可,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打机锋。“我们的感觉总有两个层面。”莱托说道。

  “琐事和信息,”纳穆瑞道。

  “非常好!”莱托说道,“你给我琐事,我给你信息。我看到了,我听到了,我闻到了气味,我碰到了,我感觉到了温度和味道的变化,我感觉到了时间的流逝。还有感情,今天我就选点儿让人高兴的吧。哈!我很高兴。你明白了吗,哥尼?纳穆瑞?人的生活其实并没有什么神秘的,它不应该是个有待解决的问题,只是需要我们体验的现实。”

  “你在挑战我们的耐心吗,年轻人?”纳穆瑞说道,“你想死在这儿吗?”

  但是哈莱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首先,我不是个年轻人。”莱托说道,“而你也不会杀了我,因为我已经让你欠下了水债。”

  纳穆瑞拔出啸刃刀。“我什么也不欠你的。”

  “我让你意识到了你的存在。”莱托说道,“通过我,你知道你的现实不同于其他人的现实,由此,你知道自己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