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这么快就否定它们。”文希亚说道,“到处都在传阿丽亚和那个不知叫什么名字的教士的故事——”

  “贾维德,”法拉肯说道,“但那个人显然是……”

  “他一直是我们宝贵的信息来源。”文希亚说道。

  “我刚才想说的是,他显然是个双面间谍。”法拉肯说道,“我们不能信任他,可疑的迹象太多了……”

  “我没看到。”她说。

  他突然对她的愚蠢感到无比愤怒。“记住我的话,母亲!迹象就在你眼前,我稍后再跟你解释。”

  “恐怕我不得不同意大人的见解。”泰卡尼克说道。

  无比委屈的文希亚不作声了。他们怎么敢如此对对待她?仿佛她是个没脑子的轻浮女人。

  “我们不应该忘记,艾德荷曾经死过一次。”法拉肯说道,“特雷亚拉克斯人……”他朝身旁的泰卡尼克瞥了一眼。

  “我们沿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泰卡尼克说道。他发现自己很钦佩法拉肯的思维方式:警觉、追根问底、敏锐。是的,特雷亚拉克斯在复活艾德荷时,很可能在他体内设置了强大的机关,以为他们日后所用。

  “但是我想不出特雷亚拉克斯人有什么目的。”法拉肯说。

  “一项在我们这儿的投资?”泰卡尼克说道,“为未来买个保险?”

  “我得说,这可是一笔很大的投资啊。”法拉肯说道。

  “危险的投资。”文希亚说道。

  法拉肯不得不同意她的观点。杰西卡夫人的能力在帝国内家喻户晓。毕竟是她训练了摩亚迪。

  “只有在别人知道我们扣留了她的情况下,才会危险。”法拉肯说道。

  “是的,一旦别人知道,她就成了一把双刃剑。”泰卡尼克说道,“但别人不一定会知道她在我们手里。”

  “假设一下,”法拉肯说道,“如果我们接受了这个提议,她有多大价值?我们能用她换回某些更重要的东西吗?”

  “不能公开进行。”文希亚说道。

  “当然!”他期待地看着泰卡尼克。

  “我还没想到。”泰卡尼克说道。

  法拉肯点了点头。“是的,我想如果我们接受了,我们就必须把杰西卡夫人看成存在银行里的一笔财富,至于什么时候取用,现在还说不准。财富本来无需具有现时的购买力,它只是……有潜在的价值。”

  “她是个非常危险的俘虏。”泰卡尼克说道。

  “这一点确实要考虑在内,”法拉肯说道,“我听说她的比·吉斯特训练能让她通过声音控制他人的行为。”

  “或她自己的身体。”文希亚说道,“伊如兰曾经向我透露过一点她学到的东西,只是口头炫耀,并没有实际演示。但是,比·吉斯特确实有些独门绝招,能帮助她们实现自己的目的,这是没有疑问的。”

  “你是说,”法拉肯问道,“她有可能引诱我?”

  文希亚只是耸了耸肩。

  “我得说,做这种事,她的岁数偏大了一点。你不这样认为吗?”

  “对于比·吉斯特来说,没有什么是可以百分之百肯定的。”泰卡尼克道。

  法拉肯感到了一阵激动,其中又搀杂了一丝恐惧。进行这个游戏,然后将柯瑞诺家族重新扶上权力的宝座。这个想法既吸引着他,同时又让他厌恶。他真希望终止这个游戏,回到他的爱好中去:研究历史,学习如何管理萨鲁撒·塞康达斯。重整萨多卡军队也是一个任务……对于这个工作来说,泰卡尼克是个很好的工具。管理一颗星球,这个责任非同小可。然而,整个星际帝国其责任重大得多,作为施展抱负的对象而言也有意思得多。有关摩亚迪/保罗·亚崔迪的故事读得越多,他对权力的应用就越感趣。作为柯瑞诺家族的后代,沙德姆四世的继承人,如果能让他的家族重登宝座,将是件多么风光的事啊。他需要这种感觉。法拉肯发现,只要连续对自己说上几遍这个梦想,他就能在短时间内克服内心的疑虑。

  泰卡尼克正在说话:“……当然,比·吉斯特教导说和平会诱发冲突,然后就会爆发战争。这个悖论……”

  “怎么又转到这个话题上来了?”法拉肯问道,让自己的思绪重新回到现实。

  “怎么了?”文希亚看着儿子心不在焉的表情,慢慢地说道,“我只是问问泰卡尼克知不知道姐妹会背后的哲学理念是什么。”

  “我们用不着把哲学太当真。”法拉肯转过脸来,对泰卡尼克道,“至于艾德荷的提议,我认为我们需要再做些调查。当我们自以为了解了某样东西时,正是需要继续深入了解的时候。”

  “没问题。”泰卡尼克说道。他喜欢法拉肯谨慎的性格,只希望这种性格不会阻碍军事上的决断。军事决断通常都需要迅速和果敢。

  法拉肯又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我觉得阿拉吉斯历史上什么最有趣吗?我最感兴趣的是一个原始时期的传统,当时,弗雷曼人会杀死所看到的任何没有穿着滤析服的人。”

  “你为什么对滤析服感兴趣呢?”泰卡尼克问道。

  “你注意到了,嗯?”

  “我们怎么可能注意不到?”文希亚问道。

  法拉肯不耐烦地看了他母亲一眼。为什么她总是要插嘴呢?随后,他又看着泰卡尼克。

  “滤析服是那颗星球的特征,泰卡。它是沙丘的标记。人们倾向于研究它的物理细节:滤析服保存身体的水汽,循环利用它,使人类可以在那样一颗星球上生存。你知道,弗雷曼人的规矩是每个家庭成员至少要有一件滤析服,食物采集员甚至还有备用的。但是请注意,你们两个——”他示意他母亲也要认真听听,“似是而非的滤析服仿制品正成为整个帝国的时尚。人类总是想模仿自己的征服者!”

  “你真的觉得这种信息很有用吗?”泰卡尼克疑惑地问道。

  “泰卡,泰卡——没有这种信息当不好统治者。我说过滤析服是他们性格中的关键,事实也是如此!它是一种传统的东西,他们所犯的错误也将是传统的错误。”

  泰卡尼克瞥了文希亚一眼,后者正担心地看着她的儿子。法拉肯的性格既让巴夏觉得有吸引力,又让他感到一些忧虑。他和沙德姆四世真是太不一样了。沙德姆四世真正代表了萨多卡的核心本质:无所顾忌的军事杀手。但是沙德姆败在了可恶的保罗手上。从他读到的材料上看,保罗·亚崔迪的性格正如法拉肯的描述。的确,在面对最冷酷的决断时,法拉肯可能会比亚崔迪家族更果断,但这不是他的本性,只是他所接受的萨多卡训练。

  “很多人在统治时都不会用到这种信息。”泰卡尼克说道。

  法拉肯盯着他看了一阵子,随后说道:“统治,然后失败。”

  泰卡尼克的嘴角绷成了一条直线,他显然在暗示沙德姆四世的失败。这也是萨多卡的失败,任何一个萨多卡都不愿意回忆此事。

  表明他的观点之后,法拉肯接着说道:“你明白了吗,泰卡没人能体会星球对于其居住者的潜意识所产生的巨大影响。要打败亚崔迪家族,我们不仅要了解卡拉丹,还要了解阿拉吉斯:一个柔弱,另一个却是坚强意志的训练场。亚崔迪家族与弗雷曼人的结合是一个独特的现象。除非我们能理解它,否则我们无法与之抗衡,更不要说打败他们了。”

  “这和艾德荷的提议有什么关系?”文希亚问道。

  法拉肯怜悯地看着他母亲。“我们要向他们的社会施加压力,以此为起点来打败亚崔迪。压力是个非常强大的工具,对我们来说,判断哪里缺乏压力也同样重要。你没注意到亚崔迪让那儿的事物变得软弱起来了吗?”

  泰卡尼克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个想法非常好。决不能允许萨多卡变得软弱。但是艾德荷的提议仍然困扰着他。他开口道:“或许我们最好该回绝他的提议。”

  “还没到时候。”文希亚说道,“我们面临很多选择,我们的任务是尽可能多地辨明这些选择。我儿子是对的:我们需要更多信息。”

  法拉肯盯着她,揣测她的意图和她话中的含义。“但是我们怎么才能确保我们不会跨过临界点,然后变得没有选择了呢?”

  泰卡尼克发出了一阵苦笑。“如果你问我,我会说我们早就跨过了临界点。”

第29章

  在这个时代,人类的交通手段包括了能在时空深处翱翔的机器,有的还能搭载着乘客轻快地穿越无法涉足的行星表面。徒步完成长距离旅行的想法已显得落伍。然而这仍然是阿拉吉斯上最主要的交通方式,部分是因为人们的偏好,还有部分是因为这颗行星的恶劣气候条件粗暴地虐待着一切机械装置。在阿拉吉斯的种种限制中,人类的肉体依然是最耐用和最可靠的圣战资源。

  ——《圣战手册》

  

  甘尼玛小心翼翼地慢步行走在回泰布穴地的路上,始终紧贴着沙丘的阴影。当搜寻队伍在她的南方经过时,她静静地趴在地上。痛苦的现实攫住了她:沙虫带走了老虎和莱托的尸体,还有危险在前方等着她。他死了;她的双胞胎哥哥死了。她擦干眼泪,愤怒在她体内蒸腾。在这一点上,她是个纯粹的弗雷曼人。她了解自己,并让自己的愤怒弥漫开来。

  她知道人们是怎么描绘弗雷曼人的。他们没有道德,在复仇的渴望中迷失了自我,对那些将他们从一颗行星赶到另一颗行星的宿敌们,他们立下毒誓,绝不手软。这种看法当然是愚蠢的。只有那些最原始的野蛮人才不受道德之心的束缚。弗雷曼人具有高度发达的道德观念,其核心就是作为人的权利。外邦人认为他们残忍——而弗雷曼人也是这么看待外邦人的。每个弗雷曼人都知道自己可以干出残忍的事情,并且不用为此内疚。弗雷曼人不会像外邦人那样为这种事羞愧,他们的宗教仪式能缓解他们的内疚感,以防自己被内疚感吞没。他们最深层的意识知道,任何犯罪都能归结于——或至少是部分归结于——情有可原的环境因素:统治机构的失败,或是人们共有的天生的向恶本性,或是坏运气等。任何智慧生物都应当知道,这些事情只是肉体和外部混乱的宇宙的冲突而已。

  于是,甘尼玛感到自己成了一个纯粹的弗雷曼人,拥有弗雷曼人的残忍。她需要的只是一个目标——显然它就是柯瑞诺家族。她渴望看到法拉肯的鲜血流淌在她的脚下。

  引水渠旁并没有埋伏着敌人,连搜寻队伍都已经去了别处。她走上一座泥桥,越过水面,随后爬行着穿过穴地前的蒿草地,来到了秘密入口前。前方闪过一道光,她一下子卧倒在地。从苜蓿的缝隙间看出去,只见一个女人正从外面进入穴地的秘密通道,穴地内的人显然也没忘记用正确的方式来迎接这位不速之客。危机时期,弗雷曼人总是用强光来迎接想进入穴地的陌生人,使陌生人处于暂时的失明状态,以此为穴地内的卫兵做出正确反应赢得时间。但是,这种迎接方式并不会将穴地外的沙漠也照得亮,让甘尼玛在这儿都能看到。惟一的原因就是,穴地的密封条已经被取下来了。

  甘尼玛为穴地的防卫如此松懈感到痛心不已。如此随意的光线,更别提那些到处都能看到的穿着花边衬衣的弗雷曼人了!

  光线在悬崖底部的地面上投下一个扇面。一个年轻的女孩从果园的阴影里跑进光亮中,她的动作中带着些令人恐惧的气息。甘尼玛看到通道内有球形灯的环形光晕在闪动,光晕外还围着一团昆虫。光线暴露了通道内的两个黑影:一个男人和刚才那个女孩。他们手拉着手,注视着对方的双眼。

  甘尼玛感到这对男女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们并不是简单的恋人,趁着别人都出去搜寻,找个机会在此幽会。球形灯安在他们后上方的岩壁上,他们两个就站在被照亮的拱门前说话,将影子留在夜幕下穴地外的地面上,任何人都能轻易地看清他们的动作。时不时地,那个男的会松开手,在灯光下做些简短的手势,显得鬼鬼祟祟的。做完之后,他的手又缩回到阴影中。

  夜行动物发出的呜叫声充斥着甘尼玛身边的黑暗,但她并没有因此而分心。

  这两个人在干什么?

  那个男人的动作是那么呆板,那么小心。

  他转了个身。女子身上长袍反射的光线照出了他的轮廓。他长着一张粗糙的红脸,还有一只长满了疱疹的大鼻子。甘尼玛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认识他。帕雷穆巴萨!他是某位耐布的孙子,他的父亲为亚崔迪家族服务。这张脸——还有他转身时带动长袍露出的东西——为甘尼玛勾勒出了全图。他在长袍下系了一根皮带,皮带上挂着个盒子,盒子上的按键和拨盘反射着灯光。这肯定是来自特雷亚拉克斯或埃克恩的产品,而且肯定是个用来控制老虎的信号器。帕雷穆巴萨!这意味着又一个耐布家族倒向了柯瑞诺。

  这个女人又是谁呢?不重要。她是被帕雷穆巴萨利用的人。

  甘尼玛突然间冒出了一个比·吉斯特的观念:每颗行星都有自己的周期,人也如此。

  看着帕雷穆巴萨和那个女人站在这里,看着他的信号器和鬼鬼祟祟的动作,甘尼玛完全想起了这个人。我早就该怀疑他了,她想,迹象是这么明显。

  紧接着,她的心又猛地抽搐了一下:他杀死了我的哥哥!

  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如果她被发现,他同样也会杀了她。现在她总算明白了他为什么要用非弗雷曼的方式暴露灯光,从而暴露秘密通道的位置。他们在利用灯光,查看他们的猎物种是否会有人活着回来。因为还不知道结果,他们在等待时肯定忐忑不安。现在,当甘尼玛看到了信号器之后,她总算明白了他的手势。帕雷穆巴萨在频繁地按着信号器上的某个按钮,表现了他内心的愤怒与焦躁。

  这两人出现在此地,让甘尼玛明白了许多东西。可能穴地的每个入口都有类似的人等着她。

  鼻子上沾着的黏土令她觉得很痒,她用手刮了刮鼻子。她的伤腿仍然生疼,本该握刀的手传来阵阵灼烧感,间或夹杂以刺痛。手指仍处于麻木状态。如果必须用刀的话,她只好用左手了。

  甘尼玛也想过用弹射枪,但它发出的声音肯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必须想其他法子才行。

  帕雷穆巴萨再次转了个身,背对着灯光,看上去变成了灯光下的黑色物体。那女人说话的时候,注意力仍旧放在外面的夜色中。她身上有某种训练有素的警惕性,而且还知道怎么利用眼角的余光来观察黑暗。她不仅仅是一个有用的工具,还是整个大阴谋的一部分。

  甘尼玛想起帕雷穆巴萨曾渴望成为一名凯马科姆,教会下属的政治总督。他肯定还是一个更大计划中的一分子,他还有很多同道中人,甚至在泰布穴地内也有。甘尼玛陷入了沉思。如果她能活捉其中一个,其他很多人就会被供出来。

  一只在引水渠边喝水的小动物发出的“滋滋”声引起了甘尼玛的注意。自然的声音和自然的景物。她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着,不知怎么回事,记忆库保持着奇怪的寂静,但她还是接触到了被塞纳克里布

关在亚述的乔芙公主。公主的记忆告诉了甘尼玛该怎么做。对她来说,帕雷穆巴萨和他的女人只是小孩子,任性且危险。他们不知道乔芙,甚至不知道那颗行星的名字,乔芙和塞纳克里布曾在它之上生活,最终化为尘土。对于即将发生在这两个阴谋者身上的事,假如需要向他们解释的话,只能从实际行动开始。

  并以实际行动结束。

  甘尼玛翻了个身侧躺着,解下弗雷曼救生包,从固定扣上抽出通气管。随后,她打开通气管的盖子,从中取出长长的滤芯。现在她手头有了一根空管子。接着,她又从针线包内拿出一根针,随即拔出了啸刃刀,并把针在刀尖那剧毒的、曾经容纳沙虫神经的空洞内蘸了蘸。受伤的胳膊加大了完成这些动作的难度。最后,她从救生包的口袋里拿出一卷香料纤维,把针紧紧裹在纤维中,成了一个针状飞镖,插在通气管内。

  甘尼玛平端着武器,匍匐着向灯光方向前进了一段距离。她移动得极慢,苜蓿地内看不到任何动静。前进时,她研究着围在灯光旁的昆虫。是的,那团昆虫中有吸血蝇,大家都知道它会吸食人血。毒镖的攻击可能会就此掩盖过去,被当作吸血蝇中的骚扰。只剩下最后一个决定:干掉他们中的哪一个呢——男的还是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