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你的脚我将告诉你我的手。

告诉我你的梦我将告诉你我的行。

告诉我你的愿望我将告诉你我的需要。

他听见了另一个帐篷内有人弹奏九弦琴,使他想到了哥尼。

哈莱克。那熟悉的琴声使他想起,在一群走私者的队伍中,他看到哥尼那张熟悉的脸。但是,哥尼没有看见他。也许哥尼没有看见他,也许看见了他,但为了避免引起哈可宁人对他们死去公爵的儿子的注意,哥尼没有看他。

夜色中弹奏者的演奏风格,手指弹在九弦琴上发出的清晰的弦音,使那位真正的音乐家回到了保罗的记忆中。那是卡特。李亚普。弗雷曼敢死队队长和摩亚迪的护卫队长。

保罗记起来了,我们现在在沙漠里,处在哈可宁巡逻队巡逻范围之外的沙海中心地带。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在沙里行走,引诱制造者,用我自己的计谋骑到它背上。那样做了,我就会成为一个完全的弗雷曼人。

他摸了摸腰带上挂着的摩拉手枪和啸刃刀,感到四周十分安静。

这是清晨之前最宁静的时候,这时夜鸟归巢,白天活动的生物还没有发出有敌人的信号——它们的敌人就是太阳。

“你必须在白天破沙前进,夏修露德会看见你,并知道你勇敢,”斯第尔格说过,“因此我们把时间倒过来,今天我们晚上休息。”

保罗悄悄坐起来,感到穿在身上的滤析服松松的,对面的滤析帐篷黑蒙蒙的一片。他轻轻地移动着,可是契尼听见了他移动的声音。

她在幽暗的帐篷那一边说:“天还没有亮,亲爱的。”

“塞哈亚。”他说,声音带有半嘲讽的语气。

“你叫我沙漠的泉水,”她说,“但是,今天我是你的刺棒,是监督规则是否被遵守的塞亚迪娜。”

他开始系紧他的滤析服。“你曾给我讲过凯塔布。阿-伊芭的话,”他说,“你对我讲:”女人是你的田野,到你的田野里去,辛勤耕耘吧。‘“

“我是你第一个孩子的母亲。”她赞同他的话。

朦胧的灰色中,他看见她配合着他的行动,也穿好了滤析服,做好准备,走出帐篷到露天沙漠中去。“你应该得到你能得到的其他的孩子。”她说。

他感到了她所表达的爱,斥责她道:“塞亚迪娜的监督并不是对所选的人的告诫或警告。”

她滑行到他身旁,用手掌抚摸着他的脸颊。“今天,我既是监督者,也是一个女人。”

“你应该把这个职责留到下一次。”他说。

“等待令人不快,”她说,“我最好能呆在你的身边。”

他吻了吻她的手心,整理好滤析服的面罩,转身打开帐篷的密封门。一股含有凉意并不十分于燥的空气迎面扑来,其中凝结着黎明时微量的露水。随着它一起,还飘来衰微香料菌的气味。在北方这里,他们已探测出衰微香料菌的生长地,那意味着制造者就在他们附近。

保罗从活动扩约门钻了出去,站在沙面上,活动着身体,以此驱除肌肉的睡意。一个微带绿色的珍珠般的发光体,慢慢地升到地平线上面。四周他的队伍所居住的帐篷,在朦胧中好像一个个的沙丘。他看到他的左边有人在移动——那是卫兵。他知道他们也看见了他。

他们清楚地知道他今天要面对的危险,每一个弗雷曼人都已面对过这个危险。为了让他做好充分准备,他们把这最后时刻的安静留给他。

今天必须完成它,他对自己说。

他想到面对屠杀他所发挥的力量。想到那些把儿子送到他这里来,接受神奇战斗技法训练的老人们,那些在会议上听他演讲,并按照他的计划行动的人们,以及那些赋予他弗雷曼人最高荣誉的人们。“你的计划生效了,摩亚迪!”

然而,最卑下、年龄最小的弗雷曼武士也能做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事。保罗知道,他的领袖地位受到普遍的承认,但却不够完美,这是因为他没有亲自骑过制造者——沙蜥。

与其他人一起,他曾进行过沙漠旅行和袭击进攻的训练,但没有单独航行过。在他这样做了之后,他的世界才能与其他人的连在一起,真正的弗雷曼人才会承认他的能力。只有他亲自这样做了,南部广阔的土地——离这沙海大约二十响的地方——才不会拒绝他,否则他必须定做一顶轿子,像圣母或其他病人或受伤的人一样,坐在轿子里航行。

整个晚上他都在思索,与自己的内部意识斗争着。他看到了奇怪的较量——如果他驾驭了制造者,他的统治就更加巩固;如果他驾驭了心灵上的眼睛,他就能控制它。但是,在这两者之外,还存在着阴云密布的地方,巨大的不安。整个宇宙似乎混杂其中。

他对宇宙间差异的理解,使他感到苦恼,既准确又不准确。他看到了它的这种情况,可是,在它诞生时,在它变成了现实的压力时,宇宙就有了它自己的生命力,并产生出它自己难以捉摸的差异。可怕的目的仍然存在,种族意识也仍然存在。所有这一切,都朦朦胧胧地出现在这腥风血雨的疯狂的护教复仇战争中。

契尼钻出帐篷,和他站在一起,抱着她的臂肘。她抬起头,用她打量他心情时用的方式,用眼角看着他。

“再给我讲一讲你出生地的水,友索。”

他明白她在尽力分散他的注意力,在这生死考验之前,使他放松心里的紧张情绪。天越来越亮,她看见一些弗雷曼敢死队员在收起帐篷。

“我宁愿要你给我讲讲营地的情况和我们的儿子,”他说,“我们的雷多是否能用他的小手拥抱我的母亲?”

“他还拥抱阿丽娅,”她说,“他长得很快,他会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南方像什么样子?”他问。

“你骑上制造者就会自己看到它。”她说。

“可是,我希望先通过你的眼睛看到它。”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前额,结婚生下第一个孩子时所戴的头巾从她滤析服帽子里露了出来。“你为什么不谈营地的事?”

“我已经谈过,没有男人,在营地里我们感到十分寂寞,那里仅仅是一个工作的地方。我们在工厂或陶器作坊里劳动:制造武器;

栽下预测天气的杆子;收集进行贿赂的衰微香料;堆集沙丘,并让它们长大固定;制造纺织品,织毯子;给燃料室充电;还要训练孩子们,以便部落的力量永不衰竭。“

“那样说来,营地里没有令人高兴的事?”

“孩子们感到高兴。我们有足够的食物。按照惯例,有时我们中的一个人可以到北方来,和她的男人呆在一起,生命必须延续下去。”

“我的妹妹,阿丽娅,是否被人们接受?”

契尼在逐渐变明的曙光中转身向着他,她的眼光使他不安。

“这件事我们另外找时间再谈,亲爱的。”

“我们现在就谈。”

“你应该保存精力去应付今天的考验。”她说。

他看出他已接触到某个敏感的问题,听出她有退缩之意。“不知道的事会给人带来烦恼。”他说。

过了一会儿,她点点头说:“有一些误解,那是因为阿丽娜行为古怪。女人们感到害怕,因为一个比婴儿还小的孩子谈的事情只有成年人才知道。她们不知道那个……在子宫里的变化使阿丽娅……不同于其他孩子。”

“有麻烦吗?”他问。他想:我已经看到阿丽娅遇到麻烦的幻象。

契尼看着前面太阳升起的地平线。“一些女人集合起来去乞求圣母,要求她驱除她女儿身上的恶魔。她们引用了《圣经》中的话:‘不能容忍一个女巫活在我们中间。’”

“我母亲对她们怎么说?”

“她背诵了法律,让她们羞愧地离开。她说:”如果阿丽娅引起了麻烦,那是大家的过错,没有预见和防止产生的麻烦。‘她尽力向大家解释,子宫里的变化如何对阿丽娅产生影响。但是女人们生气了,因为她们感到不安。结果,她们小声抱怨着走开了。“

阿丽娅将会遇到麻烦,他想。

一股带沙的风吹打在他裸露的脸上,带来衰微香料菌的香气。

“埃尔。塞亚带来了早晨的沙雨。”他说。

他望着远方,看着对面灰色光线照射的沙景。可怜的沙漠吞吃着自己的沙,干燥的闪电在南面的一个角落里飞驰,一场大风暴的静电正在那里聚集。过了很长的时间,才传来隆隆的滚雷声。

“雷声使沙漠变得更美。”契尼说。

更多的人从帐篷里出来,护卫们从那边的帐篷朝他们走来,周围的一切都在平静中顺利运动着,按照一种不需命令的惯例进行着。

“尽可能少发命令,”他父亲曾对他讲……很久以前,“一旦你对某件事发过命令,你总是要对那样的事发布命令。”

弗雷曼人本能地知道那种惯例。

军队中的司水员开始了早晨的颂歌,歌声和要求驾驭沙蜥的人开始的仪式混在一起。

“世界是一具尸体,”那人唱道,他的声音带着哭泣,越过沙丘,“谁能逃避死亡的天使?夏修露德的判决必须执行。”

保罗听着,知道那是弗雷曼敢死队死亡颂歌开始时的歌词,也是敢死队队员参加战斗时朗诵的誓词。

这儿有没有岩石灵墓来埋葬另一个死人?保罗问自己,将来弗雷曼人会不会在这里停下,人人都在这坟墓上加一块石头,并想到死在这里的摩亚迪?

他知道,这在今天的选择之中。它是一条通向未来的轨迹,从时间——空间的这个位置向四周扩展的事实。不完整的幻象折磨着他,他越抵制那可怕的目的,越反对那即将到来的护教复仇战争,和他的预知交织在一起的折磨就越大。他的整个未来正变得像一条河流与裂缝——极端的联系。超过这个联系,一切都是云和雾。

“斯第尔格过来了,”契尼说,“我现在必须离开,亲爱的。我是塞亚迪娜,必须遵从惯例,把这次事件记入编年史。”她抬起头看着他,显得有点沮丧。后来,她控制住自己。“等这件事过去,我将亲自给你准备早餐。”她说着,转身离开。

斯第尔格越过面粉似的沙地,向他走来,脚下蹈出一个个小沙坑。他那深深眼窝里的黑眼睛仍然带着桀骜不驯的眼光,定定地看着保罗。滤析服罩上面闪光的黑胡须,凹凸不平的脸上的皱纹,就像做各种运动的天然岩石风化而成。

他扛着保罗的蓝绿色旗帜——它是这块土地的象征。看他那自豪的样子,保罗想,如果我完不成这件最简单的事,它也就成不了沙漠神话。他们会想,我将怎样和契尼分手,怎样向斯第尔格表示祝贺。今天我的每一个行动,无论生或死,都会成为传说。我不死,那它就仅仅是一种传说,无论怎样都阻止不了那宗教复仇战争。

斯第尔格把旗杆插在保罗旁边的沙里,双手垂在两侧,蓝中带蓝的眼睛仍然平视,专心致志。保罗想起了他自己的眼睛是怎样因食用衰微香料食物而染上了这种颜色的。

“他们不承认我们神圣的旅行。”斯第尔格庄严地说。

保罗用契尼教过他的话回答:“谁能否认一个弗雷曼人决心要去哪里就去哪里的权利。”

“我是一个勒布,”斯第尔格说,“发誓决不活着被敌人俘获;我是死亡三角架的一只脚,将把仇敌消灭掉。”

他们沉默不语。

保罗看了一眼散布在斯第尔格身后沙地上的其他弗雷曼人,他们站着一动不动,等待着进行祈祷的那一时刻。他想到弗雷曼是怎样成为一个民族的,杀戮构成了它生活的一部分。整个民族终日生活在愤怒和悲痛之中,从来不考虑可以用来代替它们的东西——除了一个梦,列特。凯因斯生前给他们灌输的那个梦。

“我们的领袖,他领导着我们穿过沙漠和洼地,在哪里?”斯第尔格问。

“他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弗雷曼人齐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