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詹米斯举行的葬礼开始了。

她从山洞望出去,看着阿拉凯恩的落日,望着天空中层次分明的色彩。夜开始把黑暗慢慢地推向远处的岩石和沙丘。

热还在继续。

热使她想到水,想到目睹到的情况:所有这些人可能经过训练,仅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忍受干渴。

渴!

她还记得,卡拉丹的月光洒在岩石上白色的罩袍上……风带着浓厚的水汽。此刻吹拂着她长袍的微风,使她脸颊和前额上裸露的皮肤感到灼痛。新的鼻塞使她鼻子生疼。她发现自己完全能感觉到往下经过脸部伸到滤析服的管子,使她重新呼吸到潮湿的空气。

滤析服本身就是一个汗水箱。

“把身体内的水含量降低一些,滤析服会使你感到更舒服一些。”斯第尔格说过。

她知道他是对的,但是她的经验使她这个时候感到不舒服。她下意识地想到水。不,她纠正自己,是下意识地想到湿气。

那是一个更敏感、更需要充分注意的问题。

她听到走近的脚步声,转过身,看见保罗从山洞深处走出来,后面跟着一脸淘气的契尼。

还有一件事,杰西卡想。保罗应该警惕他们的女人。沙漠中的这些女人,不会像妻子那样对待一位公爵。她们只能做小妾,而不能做妻子。

后来她对自己感到惊讶,想到:我是否已受到他计划的影响?

她知道她已经受到多么大的制约。我只想到皇室婚姻的需要,而没有想一想我那小妾的身份。然而……我不仅仅是小妾。

“母亲。”

保罗停在她面前,契尼挨着他站着。

“母亲,你知道他们回到那里去干什么?”

杰西卡看着他那双从头罩里面凝视着外面的眼珠。“我也在想。”

“契尼告诉我……因为我应该了解,要重视水。”

杰西卡看着契尼。

“他们在弄出詹米斯的水,”契尼说,她细弱的声音通过鼻塞传出来,“这是一条规则:肉体属于个人,而他的水是属于部落的……

除了在战斗中死去的肉体。“

“他们说这水是我的。”保罗说。

不知为什么这使杰西卡突然警惕起来。

“决斗中所获得的水属于胜者,”契尼说,“那是因为你必须不穿滤析服在露天里进行决斗。胜者应该吸收他的水,来补充在决斗中失去的水。”

“我不想要他的水。”保罗喃喃地说。他感到自己是以这种方式,阻止自己那心中之眼的破碎,移动许多图像的一部分,他不能肯定自己要做什么。但是有一件事他是积极的:他不想把詹米斯肉体中的水提取出来。

“那是……水。”契尼说。

杰西卡对她所说的“水”的方式感到惊奇。这个简单的词包含着如此多的意义。一个比·吉斯特的公理出现在她脑中:“生活就是在陌生的水中游泳的能力。”杰西卡想:保罗和我,我们必须在这些神奇的“水”中间找出激流和模式……如果我们要生活下去的话。

“你会愿意接受他的水。”杰西卡说。

保罗听出了她说话的语调。她曾用那种语调跟雷多公爵讲过话,告诉她那死去的公爵,他会冒巨大的危险,去接受为支持他而为他提供的大笔钱——因为钱维持着强大的阿特雷兹。

在阿拉吉斯,水就是钱。她清楚地了解那一点。

保罗仍然保持着沉默,然而他明白他要按她的命令去做。不是因为她命令要得到它,而是因为她说话的语气迫使他重新估量它的价值。拒绝接受水,将可能与被接收的弗雷曼习惯相违背。

不久,保罗回忆起越的奥伦基督教《圣经》中的话,他说:“一切生命都是从水开始。”

杰西卡盯着他,他从哪里知道的那个引言?她问自己。他还没有学过秘笈。

“是那样说的,”契尼说,“神圣的真理。它写在夏-纳马这本书上:”水是一切事物中第一个被创造出来的。‘“

为了她不能解释的缘故,杰西卡感到更加不安,她突然战栗起来。她转身走开,以便隐藏起她的慌乱。就在这时,她刚好看到日落。在太阳落到地平线下时,一片极其不吉祥的颜色溢满天空。

“是时候了。”

声音来自洞内的斯第尔格。“詹米斯的武器已经被毁掉,他已经受到‘他’,夏修露德——沙漠之父的召唤。‘他’制定了月亮的变象,逐日变小——最后——变成弯曲、凋残的细线。”斯第尔格的声音降低,“至此‘他’与詹米斯同在。”

沉寂,就像在洞内盖上了一层毯子。

杰西卡看见斯第尔格像一个幽灵,在黑暗中向洞内延伸的范围内移动着。她看了一眼盆地,感到有点凉。

“詹米斯的朋友们将要到来。”斯第尔格说。

人们跟着杰西卡走到一道帘子遮住的洞口,一只球形发光灯在洞内顶上亮着,它那黄色的光线照见流动的人影。杰西卡听见衣袍刷刷地响。

契尼走开一步,好像被光线拉着走一样。

杰西卡弯腰靠近保罗的耳朵,用家族密语说:“效法他们,他们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这是一次简单的仪式,为了抚慰詹米斯的灵魂。”

这不只是那样,保罗想。他感到,在他的意识中有一种扭曲的感觉,好像他在努力抓住某个运动着的东西,并使它固定不动。

契尼滑回到杰西卡身边,抓住她的手。“这边来,塞亚迪娜,我们必须分开坐。”

保罗看着她们离开,走入黑暗之中,留下他一个人,他有一种被人抛弃的感觉。

那些把帘子放下来的人,来到他身边。

“这里来,友索。”

他让人领着,被推入一个在斯第尔格周围围成的圈。斯第尔格站在发光灯下面,旁边的岩石上放着一个弯曲成角形的包裹,上面盖着一件长袍。

斯第尔格打了个手势,全队人都蹲下,他们的衣袍因蹲下的动作而嘶嘶作响。保罗与他们一起蹲下,看着斯第尔格,注视着头上的发光灯如何使他的眼睛变成凹窝,使他脖子上的绿色纱巾发亮。

保罗把注意力转向斯第尔格脚边用长袍盖着的包裹上,认出了从织物中突出来的九弦琴琴把。

“月亮升起时,灵魂就要离开躯体的水,”斯第尔格说,“人们那样说。今晚,当我们看见月亮升起时,谁将被召唤?”

“詹米斯。”全队人齐声回答。

斯第尔格用一只脚站立,转了一个圈,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我是詹米斯的朋友,”他说,“当豪克的飞机在岩洞边向我们俯冲时,是詹米斯把我拉到安全的地方。”

他朝身边那堆东西弯下腰去,揭起长袍。“作为詹米斯的朋友,我拿走这件长袍——领袖的力量。”他把长袍搭在肩上,直起身来。

此时,保罗才看见露出来的那堆东西:一件发出银白色光芒的滤析服,一个砸扁了的盛水器,一条纱巾,纱巾中间放着一本书,一个没有刀身的啸刃刀的刀把,一个折叠起来的背包,一个定位罗盘,一个传送信息的装置,一只鼓槌,一堆拳头大小的金属钩子,一个包在一块布里的、看起来像岩石一样、有各种颜色的东西,一束捆起来的羽毛,九弦琴放在叠起来的背包旁边。

原来詹米斯也弹九弦琴,保罗想。这个乐器使他想起哥尼·哈莱克,所有的那些都失去了。保罗使用他过去——将来的记忆,知道有可能再见到哈莱克。但是再见的机会很小,前景暗淡,它们使他感到迷茫。不肯定的因素给他创造过奇迹,那是否意味着某件我将做……也许会做的事。它能毁掉哥尼……或者使他重生,或者……

保罗吞咽了一下,摇摇头。

斯第尔格再次俯身到那堆东西上。

“这些给詹米斯的女人和侍卫。”他说,把那块小岩石和那本书放进他长袍的褶子里。

“领袖做得对。”众人齐声说。

“詹米斯的咖啡器具,”斯第尔格说,他拿起那个扁平的绿色金属圆盘,“我们回到营地,在举行适当的仪式时,再把它给友索。”

“领袖做得对。”众人齐声说。

最后,他拿起啸刃刀的刀把,站起来。“用作陪葬品。”

“用作陪葬品。”众人齐声说。

保罗对面的圆圈中的杰西卡点点头,看出了这种仪式古老的来源。她想:它是无知和知识、野蛮和文明的结合。在端庄肃穆中开始,我们以此来对待我们的死者。她看着保罗,问自己:他是否明白它的意义?他知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们是詹米斯的朋友,”斯第尔格说,“我们不会像一群哭灵的人那样,为我们的死者哭泣。”

保罗左边一个长着灰色胡须的人站起来。“我曾是詹米斯的朋友。”他走过去,走到那一堆遗物旁边,拿起传送信息的装置。“当我们的水在双鸟营地一点一点地下落时,詹米斯与我们共享。”那人回到他在圆圈中的位置上。

我应不应该说我是詹米斯的朋友?保罗问自己,他们期望我从那堆东西中拿走某样东西?他看到人们的脸转向他,又转开,他们确实希望他那样做。

保罗对面的另一个人站起来,走到背包旁,拿起定位罗盘。“我曾是詹米斯的朋友,”他说,“当巡逻队在光明岩追上我们时,我受了伤,詹米斯把他们引开,受伤的人才获救。”他回到圈子里他的位置上。

人们的脸又一次转向保罗,他看到他们期待的表情。他低下头。一只胳膊肘轻轻地碰了他一下,一个声音轻轻地说:“你愿意给我们带来毁灭吗?”

我怎么能说我曾是他的朋友?保罗问自己。

又有一个人从保罗对面的圆圈中站起来,头罩盖着她的脸,保罗立即认出,她是他的母亲。她从那堆东西里拿起一块手巾,说:“我曾是他的朋友,当他身上的幽灵看到需要真理时,它退走了,救了我儿子的命。”她回到她的位置上。

保罗回想起他母亲在决斗后,走到他面前时,声音中带着讥笑对他说过的话:“成为一个杀人者的感觉如何?”

他又一次看到人们的脸朝着他,感到人们的愤怒和恐惧。一件过去的事从保罗的头脑中闪过,在一次祭奠死者的仪式上,他母亲曾经给他输入过金属液能量。他知道他不得不那样做。

保罗慢慢地站起来。当他走向圆圈中央时,他感到自身在缩小,就像他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要在这里寻找。他弯腰到遗物堆上,拿起九弦琴。当他碰到遗物堆上的某个物件时,一根弦发出了轻柔的声音。

“我曾经是詹米斯的朋友。”保罗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