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吉尔德人……也将是我们的一条路,我的陌生被超值密切交往所接受,总能保证提供必需的香料。

但他的生活将永远被不断探索未来可能性的意识所困扰,就像在太空中瞎撞的飞船,想到这些,他心中一阵怅然。然而这也是一条路。在遭遇可能的未来中,看到吉尔德人,保罗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很奇怪。

我还有另外一种洞察力,看见了另一种地域:有许多通道。

这种意识给他带来信心,也使他惊慌……在那个新的地域中,无数的地方出现在他眼前,不断地变幻。

这种幻觉来得迅速,消失得也快,令人恐惧地在眼前一闪而过。保罗瞪着双眼,看看周围。

隐蔽在山崖中的帐篷仍然被夜色笼罩,他听到母亲仍在悲泣。

可他仍然不能感觉到自己的悲哀……那个空旷的地方似乎已跟他的意识分离。意识仍在忠实地进行着客观独立的工作……评价,分析,算度,收集处理数据信息,给出答案,就像一个门泰特。

现在保罗发现他所拥有和能够收集处理的信息量,很少有人能与之相比,但这并不能使他容忍自己心中的那块空白之地。他觉得必须将什么东西打碎,这就像在他心中装了一个定时炸弹,定时器正在滴答滴答地响着。不管他自己怎么做,一切都照常进行,它记录下他身边一切变化的细微差别……湿度、温度、昆虫、黎明的临近以及星空的渐渐发白。

那片空旷之处令人难以容忍,了解时钟的设置和转动并没有多大用处。他可以回顾自己的过去,看到一切的开始……他受的训练,才能的加强,严格的自律,甚至在关键时刻看到的《O.C.圣经》……最后,大量食入香料;他可以放眼未来……最可怕的方向……他知道一切的最终目标。

他想:我是一个魔鬼!一个异想天开的怪人!

“不,”他说,“不!不!不!”

他发觉自己在捶打着地面,而他那忠实不变的意识却把这作为一个有趣的信息记录下来,进行分析。

“保罗!”

他母亲坐在身旁,抓着他的手,脸色慌乱地盯着他。“保罗,你怎么啦?”

“你!”他说。

“我在这儿,保罗,”她说,“没事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保罗问。

她突然反应过来,感到保罗的问话里有着某种深刻的根源。她回答:“我生了你。”

她的回答源于本能和她那细微的理解力,恰到好处,使保罗冷静下来。他感觉着母亲的手,眼睛注视着母亲脸上模糊的轮廓。

(他那滚动的意识以新的方式注意到母亲面部结构的某些基因痕迹,最终归纳出了答案。)

“放开我。”他说。她听出保罗的语气生硬,便服从了。“保罗,你愿意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了吗?”

“你知道你在训练我时都做了些什么吗?”保罗问。

杰西卡想:他的语气里没有孩于的痕迹了。她说:“我所希望的跟其他所有的父母一样……希望你有……超能,跟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

她听出了他的不满,说:“保罗,我……”

“你不想要一个儿子!”他说,“你要的是一个科维扎基·哈得那奇!是一个男性比·吉斯特!”

保罗的怨恨使她畏缩:“可保罗……”

“这事你征求过父亲的意见吗?”

她在哀痛中轻声对保罗说:“保罗,不管你是什么,你身体内既流着你父亲的血,也流着我的血。”

“可不应是那些训练,”他说,“不应该是那些……唤醒了……

沉睡者的东西。“

“沉睡者?”

“它在这儿,”保罗用手指指头和心,“在我身体里。它不断地发展、发展,没有止境。”

“保罗!”

她听出保罗的话里含着歇斯底里。

“听我说,”保罗说,“你想要圣母知道我的梦,现在你帮她听听吧,我刚才做了一个白日梦,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必须镇静,”她说,“如果有……”

“香料,”保罗告诉她,“蕴藏在这儿的每一样东西里……空气中,土壤里,食物中,等等。就像真言者麻醉药,是毒药!”

杰西卡惊呆了!

他压低声音,重复道:“一种毒药……精致,巧妙,不知不觉……不可逆转。如果你不停止使用,甚至不会有生命之忧。我们再也不可能离开阿拉吉斯,除非我们带着这个星球的一部分。”

他的语气威严恐怖,令人难以辩驳。

“你和香料,”他说,“任何人吸取足量的香料以后都会发生变化,我得感谢你,我可以有意识地经历这种变化。我不会让它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发生作用,因为我能看见它。”

“保罗,你……”

“我看得见它。”保罗重复说。

保罗的话里透着疯狂,杰西卡不知道怎么办。

“我们困在这里了。”保罗接着说,声音里又恢复了铁一般的自控。

“我们被困住了。”杰西卡也同意。

她没有怀疑保罗话中的真实性。任何战术策略、阴谋诡计,甚至比·吉斯特压力或超能都不能使他们完全摆脱阿拉吉斯:香料使人上瘾。她的身体在意识察觉之前早就表现出来了。

杰西卡想:我们将在这里度过此生,这个地狱般的星球。这是为我们准备的地方,只要我们能躲过哈可宁的追杀就没事。她未来的生活目的也很明确:为比·吉斯特计划保存重要的血缘种系。

“我必须告诉你我的白日梦,”保罗说(他语气中充满愤怒),“为了让你相信我所说的,我首先要告诉你:你将在这里……阿拉吉斯……生下一个女儿,我的妹妹。”

杰西卡抓住帐篷壁,压住自己的恐惧感。她知道自己的怀孕目前还没显出任何迹象,别人不可能知道。只是她自己的比·吉斯特能力使她能分辨出自己身体的细微变化,或者说那只有几个星期的胚胎。

“只是服务。”杰西卡喃喃地说,牢牢记住自己的比·吉斯特箴言。

“我们将在弗雷曼人的地方找到一个家。”保罗说,“你们的护使团已在那里为我们买到了一个避难处。”

杰西卡告诉自己:他们已在沙漠里为我们准备了一条生路。可他怎么会知道护使团?她发觉自己很难控制内心的恐惧,尤其是面对保罗那不可抗拒的陌生和威严。

保罗打量着黑暗中的母亲,她的害怕和每一个反应在保罗新的洞察力下都显露得清清楚楚,就好像她站在一盏炫目的灯光下。

保罗的心中涌出一丝同情。

“这里可能会发生的事,我还不能告诉你,”保罗对母亲说,“尽管我已看见它们,但我也还不能对我自己讲。这种对未来的感觉似乎不受我的控制。这是刚刚发生的。在最近的未来,比如说一年中,我能看见那儿的一些……一条路,像我们的卡拉丹中央大道一样宽。有的地方我看不见……在阴暗中……就好像在山背后(他又想到了那个飘舞着方巾的层面)……还有许多岔路……”

他一言不发,记忆里充满了看见的那些东西。他的生活中没有任何经验和具有预见性的梦幻能使他完全承受住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时间的面纱被突然扯掉,露出了赤裸裸的面孔。

回想起那种经历,保罗意识到自己那可怕的目的……他生命的重负就像不断膨胀的泡影,不断向外扩张……时间在它面前退缩……

杰西卡摸到了帐篷的照明开关,打开。

昏暗的绿光驱散了阴影,减轻了杰西卡的恐惧。她看着保罗的脸,他的眼睛……内心的探视,知道了自己以前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眼光:灾难记录中的图片里……在那些经历过饥饿和巨大伤害的儿童的脸上:眼睛像两个坑,嘴成直线,面颊下陷。

她想:这是具有可怕洞察力的表情,就像一个人被迫知道自己的死期。

他确实不再是孩子啦!

杰西卡开始思考保罗话中暗含的深意,把其他事都搁在脑后。

保罗可以看到未来,他们逃跑的道路。

“有一个方法可以躲过哈可宁人的追杀。”她说。

“哈可宁人!”保罗轻蔑地说,“不用考虑这些扭曲的东西。”他看着母亲,借着光线注意母亲脸上的纹脉,知道了母亲的心思。

她说:“你不应该把作为人类的人们……”

“别太肯定你能明辨是非,”他说,“过去那些东西与我们形影相随。而且,我的母亲,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但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哈可宁人。”

她的意识陷人恐怖慌乱之中,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感觉。但保罗依然毫不放松,继续冷冰冰地告诉她那可怕的事实:“下次你有一面镜子时,仔细看看你那张脸……现在先看看我的。如果你不自欺欺人的话,你会看出迹象来的。看看我的手,我的骨骼,如果这一切都还不能让你相信,我还读过一个档案,见过一个地方,我有所有必需的资料:我们是哈可宁!”

“是家族中的叛逃者,”她说,“是吗?是哈可宁的某一房表亲……”

“你是男爵的亲生女儿,”他说,看见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男爵年轻时有过许多艳事,有一次他让自己给一个女人引诱了,但那一次却是一位比·吉斯特,为了基因遗传而做的。”

保罗说话的语气就像给了她一个耳光,但这却使她恢复了理智,发觉自己无法驳斥他的话。有关自己过去的许多盲点逐渐清楚地连接到一起:需要一个比·吉斯特女儿,这不是为了结束阿特雷兹与哈可宁之间的世仇,而是为了创造延续他们血系中的某些遗传基因。

保罗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事一样,说:“他们以为是我,但我却不是他们想要的,我提前来到人世。可他们并不知道。”

杰西卡双手捂住嘴。

天哪!他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

在他面前,杰西卡感到自己无遮无盖,一切都暴露无遗。他的双眼能看出任何隐秘,没有什么能逃过。而这,杰西卡很清楚,就是她恐惧的原因。

“你想我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他说,“忘掉这个想法。我是别的出人意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