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对着窗外的什么东西点点头,没转身便用心不在焉的口气说:“你的儿子累了,杰西卡,我让他去隔壁的房间休息。”

他突然一怔,旋即转过身,胡须飘了起来:“原谅我,女士!我的心在想着遥远的事,我……我……不是故意要这么随便的。”

她笑了,伸出右手,担心他会跪下去:“威灵顿,别这样。”

“这么称呼您,我……”

“我们认识已六年啦,”她说,“我们之间早就不该有那么多礼节,至少在非正式场合该如此。”

越试着微笑了一下,心想:我觉得已开始起作用。现在,她会以为我的任何失态是由于尴尬造成的,当她知道原因时就不会去深究为什么。

“我觉得自己爱胡思乱想,”他说,“每当我……为你感到特别难过,我担心我会把你……嗯,杰西卡。”

“为我难过?为什么?”

越耸耸肩。很久以前,他就注意到杰西卡在运用真言方面不如他的瓦娜有天赋。但只要有可能,他依然尽量在她面前说真话,这是最安全的。

“你已经看过这地方,我的……杰西卡,”他说她名字时有些结巴,急忙往下说,“从卡拉丹来,这地方真荒凉。我们在路上看到的那些当地妇女看着我们的样子,就像在呻吟,戴着面纱,很难预测。”

她两臂交叉于胸前,感觉到了里边的啸刃刀。刀刃取自沙蜥的牙。“这是因为我们是陌生人……不同的人,不同的习惯。他们只知道哈可宁人。”她的目光越过他看着窗外,“刚才你盯着外边看什么?”

他转身对着窗:“那些人。”

杰西卡走到他身边,看着房子左边越注意的地方。那儿长着一排棕榈树,有二十多棵树下的地面扫得很干净,显得光秃,一道网栏把树与道路隔开。在道路上来往的人都穿着长袍。杰西卡注意到在她与这些人之间的空中有一道微光,这是住房屏蔽。她继续注视着人群,心想越究竟被什么所吸引。

迹象开始显露出来,她把手放到下颌。来往的人看那棕榈树的神态!她看到了嫉妒,有的甚至是仇恨……甚至还有一些希望。每个人都带着一种固定的表情探索般地看那些树。

“但有些人看树时满怀希望。”

“他们只是想看到上面掉下海枣来,而季节又不对头。”

“我们对这地方太挑剔,”她说,“这儿既有希望也有危险。香料可以使我们富有。有了巨大的财富,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重塑这个星球。”

她轻轻地笑了:我想说服谁呢?她笑出了声,觉得自己毫无幽默感。“可你却买不到安全。”她说。

越转身挡住脸,要是真能仇恨这些人而不是爱他们也许还好点!杰西卡的姿态和许多动作都像他的瓦娜,这想法却使他变得严酷,而且进一步加强了决心。哈可宁人的残酷不容置疑。瓦娜也许没有死,但必须弄清楚。

“别为我们担心,威灵顿,”杰西卡说,“麻烦是我们的,不是你的。”

她以为我为她担忧!越控制住眼泪,我当然担忧。但我必须对付阴险的公爵,先助他达到目的,然后趁机袭击他的致命弱点……

在他得意忘形时消灭他!

他叹了一口气。

“我进去看看保罗不会打扰他吧?”她问。

“当然不会。我给他吃了镇静药。”

“他调整得还好吗?”杰西卡问。

“只是有点太疲倦。他很兴奋。不付 15岁的男孩在此时还能怎么样呢?”他走过去,打开门,“他就在里面。”

杰西卡跟着过去,朝阴暗的屋子里看了看。

保罗睡在一张窄小的帆布床上,一只手放在很薄的床单下,另一只手放在头上。床旁关好的百叶窗露出的光映在床单和他的脸上。

杰西卡注视着儿子,那椭圆的脸很像她自己,但头发却像公爵……炭黑色,乱成一团。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灰白色的眼睛。杰西卡笑了。她突然注意到儿子脸上的基因遗传特征……脸形、眼眶很像她,而神态、轮廓却跟他父亲的一样,这些特征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有了。

她想儿子的长相是偶然模式的精巧定型,是没有穷尽的连续体的瞬间结晶。她想要走到床边,跪下,把儿子搂在怀里,但因为越在场,她不能这么做。她退出来,关上门。

越已回到窗户旁,他受不了杰西卡看儿子的那种神态。为什么瓦娜就没有给我生几个孩子?他暗暗自问,难道有某种比·吉斯特的原因?也许她受命完成别的使命?那是什么?她爱我,那是自然的。

越第一次感到自己也许只不过是一场大阴谋中的一个小卒,不可能了解和弄清计划的目的和内容。

杰西卡走到他身边说:“小孩睡觉时无忧无虑的样子真让人陶醉。”

他机械地应道:“大人要能这么放松该多好!”

“不错。”

“我们在哪里丢失了它?”越喃喃地问。

她看了他一眼,注意到那奇怪的语气,但心里仍挂着保罗,想着他在这儿训练的艰苦,生活的差异……与他们原来给他设计的生活大相径庭。

“我们确实丢失了什么。”她说。

她看到窗外的一个斜坡,两旁的灰绿色灌木在风中挣扎……

叶上沾满灰尘,树枝干枯。上方一堆深黑色的云挂在那儿,阿拉凯恩奶白色的太阳发出银色的光芒……就像她身上的那把啸刃刀。

“天空好暗。”她说。

“这也是由于缺乏水分的原因。”越答道。

“为什么水会这么少?这儿有火山岩,有好多能量源,我都能数出不少。有极冰。他们说不能在沙漠打井,因为有沙暴和沙潮,设备还没装好就被它们破坏了,不然就会是沙蜥搞破坏。他们没能找到水的踪迹,真正神秘的是他们在盆地和坑洼处打出的井,你看过那方面的资料吗?”

“先有水渗出,然后全部消失。”他答道。

“可那就是神秘的地方。水找到了,却又枯竭,再也不出现水。

然而在那附近的井也是同样结果:渗出水,再枯竭。难道没人对此感到奇怪吗?“

“这确实奇怪,”他说,“你怀疑有某种生命体?那应该显现出某种迹象?”

“什么迹象呢?异形植物……或动物?谁能辨认呢?”她转身对着那斜坡,“水枯竭了,有东西断了它的来源,这就是我的怀疑。”

“也许原因已清楚,”他说,“哈可宁人封锁了大量有关阿拉吉斯的资料信息。也许有理由把这也封锁起来。”

“为什么?”杰西卡问,“空气及大气层中有水分,当然很少,可却是存在的。那是当地水分的主要来源,靠风滤器和沉淀装置收集,那些水分从哪儿来的?”

“极地?”

“冷空气带出部分水分,在这儿,哈可宁人隐藏着许多秘密,需要调查,并非一切都与衰微香料有关。”

“我们眼前肯定有一层哈可宁面纱,‘他说,”也许,我们……“

他突然停下来,注意到杰西卡非常认真地注视着他。“有什么不对吗?”

“你说‘哈可宁’时的语气,”她答道,“就是公爵在说到这个令人痛恨的词时,语气也没你那么恶毒,我不知道你这个人有什么原因要这么恨他们,威灵顿?”

天!越想,我已引起了她的怀疑!现在我必须应用瓦娜教我的所有花招行事。只有一个办法能解除她的怀疑:尽我所能讲真话!

他说:“您不知道我妻子,我的瓦娜……”他抬抬肩,嗓子里一硬,说不下去,过了一会接着说:“他们……”越说不出那句话。他感到万分痛苦,紧紧地闭上眼睛,默默地承受胸中的阵阵剧痛。有一只手轻轻地触了一下他的手臂。

“原谅我,”杰西卡说,“我不是故意要揭旧伤疤。”她想:那些畜牲!他的妻子是比·吉斯特……他身上的一切都说明了这一点。很显然哈可宁人杀了她。这又是一个可怜的牺牲品,因仇恨而与阿特雷兹结盟。

“对不起,”他说,“我不能够谈这事。”他睁开眼,让自己完全沉浸在内心的悲痛中。这至少是真心的。

杰西卡仔细观察着他,注意到他上扬的双颊,一双杏眼露出了黑斑,诚实的肤色,像线一样的胡须挂在紫红色的嘴唇周围,下颌狭窄,两颊和前额的皱纹既是年龄更是痛苦的印迹。杰西卞内心深处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威灵顿,我们把你带到这个危险的地方,真对不起!”她说。

“是我自己愿意来的。”他答道,这话也是事实。

“可这整个星球就是一个哈可宁的陷阱,你必须清楚这点。”

“要对付雷多公爵,一个陷阱是不够的。”他说。这也是真话。

“也许我该对他有更多的信心,”她说,“他是一个出色的战略家。”

“我们远离故土,”他说,“这是我们感到不安的原因。”

“要除掉无根的植物是多么轻而易举,”她说,“尤其是当你把它放在一片充满敌意的土壤中。”

“我们确信这片土壤充满敌意吗?”

“当消息传出,公爵带来的人大大增加了该星球的人口量,发生了一些水乱,”她说,“水乱平息下来只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们在安装新的风滤器和沉淀装置,以保持蓄水量不变。”

“在这儿,维持人们生命的水只有那么多,”他说,“大家都知道,在水量有限的情况下,人口的增加,意味着水价上涨,穷人活不下去。但公爵已解决了这个问题。因此骚乱并不一定意味着对我们长时间的敌视。”

“还有卫兵,”她说,“到处都是卫兵。再加上屏蔽,到处都有它们时隐时现的存在。在卡拉丹,我们可不这样生活。”

“给这个星球留一些机会。”他说。

但杰西卡仍然目光凶狠地盯着窗外。“我能从这儿嗅出死亡,”

她说,“哈瓦特派了整营整营的高级特工来这儿。外边的警卫都是他的人。货物装卸工也是他的人。国库库存莫名其妙地减少,这种减少只说明一件事:高层贿赂。”她摇摇头,“哪儿有萨菲。哈瓦特,哪儿就有死亡和欺诈。”

“你中伤他。”

“中伤?我是赞扬他。死亡和欺诈是我们现在惟一的希望。我只不过还没有用他的方法来蒙骗自己。”

“你应该……使自己忙碌起来,”他说,“别让自己注意这些丑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