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犹豫,我按下了确认按钮。程序开始执行前的最后检测,我像是一道利箭那样直射上天空,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灰鹰四号竭力转过机头,又一次向着捕食者群俯冲过去。

  “都是老头子了,何必玩得那么拼命?”我轻轻的说。

  耳机利传来微微的杂音,而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所有频道关闭。

  “S计划程序编号A0862283,请确认启动全封闭。”电脑的女生平淡冷静。

  “全封闭程序启动,密码998472311,确认密码998472311,程序执行者中尉江洋,身份代码7488000007171042,我是——灰鹰队长!”我觉得无数的细针在扎我的全身。

  现在我是灰鹰队长了,最后一个灰鹰队长。

  鹞突破了云层,我看见了阳光,像是被抽去了骨头那样软瘫在靠背上,

  发动机因为过热而短暂的停火了,鹞失去了全部的动力,像是一只巨大的悬空十字架。

  我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公元2008年2月16日下午5时35分,上海陆沉。

  一种久违的轻松在身体里面涌了起来,让人想要站起来四处溜达,可惜这里是小小的飞机座舱。我凝视这外面,雷达上捕食者小队正在尾随上来。

  “我爱你。”

  “你说什么?”路依依愣了一下。

  “听有人说有句话很神奇,我只是想亲口说说去感觉一下。”我没有看她,我对着座舱盖外的耀眼日光,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路依依愣了一会儿,反过身来搂着我的脖子。

  我放出了剩下的全部“响尾蛇”,十二道烟迹,发动机再次点火,动力全开,鹞在飞马发动机野兽咆哮般的声音中以最大的仰角抬起头来。我按死了机炮擎,向着品字形扑进的三驾“捕猎者”对冲过去。

  既然结局已经无从改变,那么我们也毋庸畏惧。

Part III 二十

  2020年4月。

  战争结束后的第一个春天,我走在半边坍塌的南京西路上,看着刚刚这座刚刚升起的城市。

  战地新闻记者以沉痛而欣慰的勇气总结说,在长达12年的第一次恒星际战争中,支撑地球60万亿亿吨重量的,并非牛顿的万有引力,而是爱和希望。

  是啊,爱和希望,要说除了这种虚无飘渺的原因,连我这种亲身在前线和捕食者拼杀过的人都不能解释人类怎么能撑过那漫长的十四年战争。

  活下来的人不多,军队损失尤其惨重,美军在旧金山的海滩上插了一百三十五万个白色的十字架,每个十字架上面写着十个名字。

  但是二猪奇迹般的拣了一条命回来。

  二猪真是个传奇人物。因为在下降过程中他遭遇了高空气流,把他整个人往东带了六十公里,所以他并不是落在泡防御的表面上,而是挂在一棵老树上24小时,直到地面救援队赶来。我早就看出他的潜力,以前和他联帝国,总是在我推平了大猪和二猪的所有兵力之后无法结束游戏,因为二猪还暗藏了几个农民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拼命的锯木头盖市镇中心。他是个属蟑螂的。

  我到达兰州基地后的第二个月,他走进来拿着一本名册,放在我的桌面上,名册封面上写《S计划阵亡名单》。

  我并不是个傻子,从他的沉默里听出了一些东西。

  我拿起那厚厚一叠装订好的名单,手脚麻利的翻到L部,林澜的名字和很多人的名字,密密麻麻的排列在一起。我已经忘记我那时候在想什么,我记得我看那个名字看了五分钟,像是一生再也不会看见这两个方块字。然后我用指尖轻轻触摸了那两个方块字所在的纸面,放下名单走了出去。

  二猪找到我的时候我靠在掩体外的墙上看天。

  “很难过吧?”二猪递给我一支烟,自己却没有抽。

  “还好,不过我想大概差不多了。”

  然后我和二猪再没有说话,我在月光下抽完了那支烟,后来我知道那是二猪揣在飞行服衣兜里带出来的最后一根中南海。

  第二天我签署了加入现役的所有相关文件。

  杨建南也死了,在林澜之后三个月,掩护最后一批居民从地下通道撤出的时候,遭遇了捕猎者小队的进攻。他让政委带着居民离开,自己和一个班的战士以肩扛式导弹和反坦克炮阻挡捕猎者,下场当然不必说了。虽然我非常不喜欢杨建南,乃至于我连石家庄陆军学院这个名字都深恶痛绝,但是我不得不说他是军人的Superstar。

  我能够活下来是那时北京堡垒的费米粒子炮第一次启用.巨大的炮座从地下升了起来,三联装的发射端隔着1200公里做了一次点射。

  在我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乳白色的光柱横空而过,以极其精确的三次点射摧毁了我面前的三只捕食者。而后那道光柱忽然涨大,变得异常耀眼,贯穿了一直悬挂在我上方的次级母舰。

  阿尔法文明留下的超技术武装中的第三件终于上了战场,这也是除了作为威慑力量的约束场炮火外,第一件真正能威胁德尔塔文明的武器。IBM是这种武器的承制商,IBM总裁正式宣称他们所以把个人电脑业务出售给联想是为了调集更多的技术力量为组装这些粒子炮套装工作。早在2008年的4月,第一部费米粒子炮试射成功,十三年来IBM一共组装了超过3500具的三联费米粒子炮。曾经有过一段时间,这玩意儿划出的乳白色光柱在整个地球的上空飞掠,横越整个大洲做出例如北京支援多伦多或是东京炮轰伦敦上空的超距战术来。

  接下来整个时代都开始变化了,各种我以前觉得只是科幻小说里面才出现的玩意儿都纷纷升上了地面或者飞上了天空,代号“瓦尔基丽”的V系列战斗机、“超级十字架”第一代空天母舰、代号“参孙”的太空核武家族……我都诧异这帮看起来慢吞吞的政客们早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就把新一代的整个军事装备仓库藏在地下了。

  而最终让我们得以战胜的还是阿尔法文明的归来,那次在3.42光年以外的重炮轰击,仿佛一瞬间一千个太阳在太空燃烧,阿尔法文明领航舰队的母舰发射了它们的主炮,炮火从月球轨道附近斜切进入太阳系,和九大行星公转轨道平面呈35.2度角,准确的从德尔塔文明母舰的最长一轴贯穿。

  那个瞬间真的是很美,德尔塔文明的母舰像是一朵在阳光下盛放的鲜花那样,只是凋零得那么快。当那道炮火之光熄灭之后16秒钟,它整个的解体了,零落为灰尘。事后发射去做探索的科考太空梭只收集到极少量的灰尘,这是领先一个纪元的先进技术带来的威压,随后召开的联合国会议决定,在和平和维持人类延续的前提下接受阿尔法文明提出的一切条件。

  而阿尔法文明却没有来。只是相隔3.42光年的一次遥望,那支庞大的空间舰队掉头远去,从此还是天各一方。

  为什么它们要帮助人类?为什么又悄然离去?这始终是一个谜。

  我如今的军衔是少将,中国外空间防御纵队的技术干部。

  我最大的一次功劳是我弄出了一个新的精密度更高的平衡演算模型,为了让这个模型可以运行我们收集了世界上几乎所有的Cell芯片,拆掉了无数的PS3,然后在塔克拉马干的沙漠下建成了一个占地二百五十公顷的超级计算机,每一块基板上都插满了Cell芯片。这个演算只发生过一次效果,就是在阿尔法文明做它的主炮射击时,所有的防御场瞬间被开启到最大程度,在地球外表面形成了一个距离地表大约2000米的气泡结构。这个防御气泡维持了32秒钟,刚好撑过那记主炮轰击,否则即使它的余波也足以把靠近的那侧地表融化。

  我因此而出名,在新闻记者要求采访军队技术精英的时候,因为北大毕业生和那次成功的计算,上级把我推了出去。采访我的小伙子异常激动,连连握着我的手说是你们拯救了人类啊。

  半个月后我看见那条新闻上网,标题是这么写的——“记‘泡王’江洋和他的防御力场”。

  “泡王?”我打电话过去问他,“泡妞之王么?”

  小伙子被我弄得有点尴尬。

  不过托他那篇文章的福,我现在变得很有名,走在街上偶尔会有人来跟我要签名。我的上级表示应该为我指派两名警卫,我推脱了,我说即便德尔塔文明还有余孽,似乎也并不会派遣什么间谍来到地球上进行刺杀,而且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不再需要一个会算泡泡的家伙。

  说到底我妈说得没错,我一点都不像个钻石王老五,我一生会做的也就是算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