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孩子会记得这个时代的。再没有什么时代天空这么美了,紫色的流星落下来,紫色的大丽花盛开、破碎,它的花瓣像是紫色的水向着四面八方奔流,熄灭的时候像是烛火在强风来的一瞬间。如果那时候人类还存在的话……”

  林澜轻声说着,慢慢低头,她长长的睫毛压着,眸子里有流动的光,像是就要流淌出来。

  这个瞬间,林澜身上有种让人窒息的美丽,她距离我只有30厘米,而她是一个影子,站在天边极遥远的地方。我想起她问我的话:是否你也曾是一个孩子,不合群,寂寞地在一个角落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我垂下眼睛,可是已经晚了。大猪说得对,你知道有些东西你看了会后悔,因为看了你就无法遗忘。

  “我们走吧。”林澜放开了我的手,很自然。

  “嗯。”我落后一步。

  “你把头发拉直会好看一点。”我忽然说。

  “哦……”林澜捻了捻耳边那一缕卷发,“等我有空……也许下周有假。”

  夜色很深,车停得很远,路很长,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也很长。林澜的鞋跟敲打着地面,远处隐隐传来回声,她哼着我不知道的歌,我把手抄在衣兜里跟着后面,低着头亦步亦趋。

Part I 十

  我走进将军的办公室,把《泡防御发生器16号波动指数分析报告》放在他桌上。

  将军趴在桌上写着什么,并不看我:“没有结果?”

  “分析不出来,只知道能量输出确实有异常。”

  “嗯,报告留在这里,你出去吧。”

  我走到门口,拉着门把手,回头:“老大,你老婆说……不是杨高南路那个……让你有空多回去。不要太累了,记得按时吃药。”

  “哦。跟她说最近指挥部这边状况吃紧,让她自己小心。”将军抬了抬眼镜,还是书写。

  “我陪她聊天,跟她说这边的空调最近不太好,总是太冷。她拆了自己一件开司米毛衣,在给你织护腿。”我舔了舔嘴唇,“我就坐在那里跟她聊天,看她一针一针织那个护腿,女人也真是一个牛比的物种,要花那么大的工夫给人织一个东西,也不嫌麻烦。”

  “你要说什么?”他停下了,声音骤然冷涩起来。

  “我什么都没说,就是赞一个。”我缩缩脖子,扭头出了办公室。

  我在大办公室里嗅了嗅,闻见些微春天的味道,整个办公楼的玻璃外壁全被摧毁了,像是风卷来了什么地方新生的草木香。我坐下来探探脖子,看见很远的地方林澜的工作台边,一束离子烫拉直的长发轻轻地晃悠,还有半只耳朵露出来,耳根的一缕蜷曲如故。

  真是一个好天气,让人觉得地心引力都快要消失了。我蹦起来把自己扔进转椅里面转了几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然后扳着壁板对旁边的大猪说:“晚上帝国吧!”

  就这么过吧,虽然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掉,可是这里有春天的味道、和你打帝国的人、拉直了和依旧蜷曲的头发……

  时间过去得很快,转眼已经五月间。世界各地的都市堡垒顶住了一轮又一轮的光流轰炸,北京传来消息说,只要再坚持三个月,会有“决定性的转折”。而我更关心的是上海这边的立体农业培育取得了比较大的突破,现在配发的蔬菜有一半是新鲜的了。

  我很满意于现在的生活,照这样,再撑十年不是问题,管它战争是不是结束呢。

  “下班!”我狠狠一推工作台,转椅远远地滑了出去。

  我从苏婉的桌上一把抄了她的巧克力,她要追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剥了锡箔塞进嘴里,带着一脸奸计得售的笑容。转椅停在刚用刨花板挡上的窗前,我从板材之间的空隙往外看去,南京西路上路灯寂静,穿透了蒙蒙的雾气。

  “起雾了,”我说,“今晚不会有空袭了吧?”

  “早晚叫你再帮我买一块!”苏婉皱着鼻头对我凶巴巴地说。

  “难说,最近这些东西的动向真是诡异。”大猪说,他和二猪还守在工作台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他们还没到下班的时间。

  “我先走了。”我拎起自己的外衣。

  路过林澜桌边的时候,那里是空的,只有半杯已经凉了的咖啡。

  我走进电梯,感觉到一阵微微的眩晕。这样的高强度工作,负荷起来还真不是玩笑。我伸出手去按一楼的键,眼前模糊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我按在了31楼上。

  电梯门打开,31楼的废墟静得骇人,没有灯,好在也没有刨花板的遮挡,南京西路上的路灯冷光足以照亮这里。我漫无目的地溜达着,脚下踩到了细碎的石子,“嚓”的一声。

  “啊!”有人轻声惊呼。

  我也吃了一惊,几乎蹦起来。

  我和林澜忽然彼此看清了,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她靠在一根承重柱上,隐没在阴影里。我们两个瞪了眼睛对看,沉默了一会儿。

  “在这里发呆啊?”我说。

  其实这不是我想说的。我想说的是:我忽然又想起了那夜林澜的话——你小时候是不是那种不太合群,很寂寞的小孩?其实人有的时候一辈子都长不大,你小时候喜欢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看星星,长大了也还是偷空瞅一眼夜空。

  “哦,你怎么上来了?”

  “下班了,顺便上来看看。”

  “我上来透个气,下面太闷了。”

  “死了不少人,不怕闹鬼啊?”

  “死的都是熟人,闹鬼也不怕。”林澜轻轻地说,依旧靠在那根柱子上。

  我们两个一起看着外面发呆。

  “问你个事情,”我抓抓脑袋,“不想说就别说。”

  “没事,你问,我不想说的事情从来不说的。”

  “我知道你够犟……怎么会喜欢杨建南的?”

  林澜沉默了一小会儿:“你们议论他挺多的吧?你们觉得他是怎么样一个人?”

  我翻了翻眼睛,耸耸肩膀:“牛人呗。反正我跟他是没什么好谈的,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可他从来都不说。你觉不觉得他有点阴?不高兴听就当我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