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颜却想了更长的时间,然后也点点头,“那我们开始。”

  他们开始互相凝视,只坚持了不到半分钟,就几乎同时大笑起来。

  “我的信息是:今晚想请你去香榭里舍大街吃夜宵。”罗辑说。

  庄颜也笑得直不起腰来:“我的信息:你……你该刮胡子了!”

  “关系到人类命运的大事,我们必须严肃起来。”罗辑忍住笑说。

  “这次谁也不许先笑!”庄颜说,像一个重新确定游戏规则的燕子那样郑重。

  他们背靠背站着,各自又想好了一个信息,然后转身再次相互凝视。罗辑在开始时又有了笑的冲动,他努力抑制着,但很快,这种抑制变得容易起来,因为庄颜清澈的目光再次拨动了他的心弦。

  面壁者和少女就这样相互凝视着,在深夜的卢浮宫,在蒙娜丽莎的微笑前。

  罗辑心灵的堤坝上渗出了涓涓细流,这细流冲刷着堤坝,微小的裂隙渐渐扩大,细流也在变得湍急,罗辑感到了恐惧,他努力弥合堤坝上的裂隙,但做不到,崩溃是不可避免的。

  此时,罗辑感到自己站在万仞悬崖之巅,少女的眼睛就是悬崖下广阔的深渊,深渊上覆盖着洁白的云海,但阳光从所有的方向撒下来,云海变成了绚丽的彩色,无边无际地涌动着。罗辑感到自己向下滑去,很慢很慢,但凭自己的力量不可制止。他慌乱地移动着四肢,想找到一个可以抓踏的地方,但身下只是光滑的冰面。

  下滑在加速,最后在一阵狂乱的眩晕中,他开始了向深渊的下坠,坠落的幸福在瞬间达到了痛苦的极限。

  蒙娜丽莎在变形,墙壁也在变形,像消融的冰。卢浮宫崩塌了,砖石在下坠的途中化为红亮的岩浆,这岩浆穿过他们的身体,竞像清泉般清凉。他们也随着卢浮宫下坠,穿过熔化的欧洲大陆,向地心坠去,穿过地心时,地球在周围爆发开来,变成宇宙间绚烂的焰火;焰火熄灭,空间在瞬间如水晶般透明,星辰用晶莹的光芒织成银色的巨毡,群星振动着,奏出华美的音乐;星海在变密,像涌起的海潮,宇宙向他们聚集坍缩……最后,一切都湮没在爱情的创世之光中。

  “我们需要立刻观察三体世界!”斐兹罗将军对林格博士说,他们在哈勃二号太空望远镜的控制室中,望远镜在一星期前最后装配完成。

  “将军,可能不行。”

  “我怀疑现在的观测是你们天文学家在偷着干私活儿。”

  “私活儿要能干我早干了,哈勃二号现在还在测试中。”

  “你们在为军方工作,只需执行命令。”

  “这里除您之外没有军人,我们只按NASA的测试计划执行。”

  “博士,你们不可以就用那个目标做测试吗?”将军的口气软了下来。

  “测试目标是经过严密选择的,有各种距离和亮度种类,测试计划是按照最经济的方式制定的,使得望远镜的指向只旋转一趟就可完成全部测试,而现在观察三体世界,就需要把指向转动近30度角再转回去。将军,转动那个大家伙是要耗费推进剂的,我们在为军方省钱。”

  “那就看看你们是怎么省的吧,这是我刚从你们的电脑上发现的。”斐兹罗说着,把背着的手拿到前面来,手中拿着一张上面已经打印出图像的纸,那图像是一张照片,是从上方俯拍的,有一群人在兴奋地向上仰望,很容易认出他们就是现在控制室中的这批人,林格站在正中间,还有三位搔首弄姿的外来女士,可能是他们中某三位的女朋友。照片中人们站的位置显然是控制室的楼顶,图像十分清晰,像是在十几米高处拍的,与普通照片不同的是,这幅照片中叠印着一大堆复杂的参数标注。“博士,你们站的是楼顶的最高处了,那里不会有一个那种拍电影的摇臂吧?如果说把哈勃二号转动30度要花钱。那你们转动360度要花多少?况且这一百多亿的投资好像不是用来从太空为你们和女朋友拍写真的,要不要我把这笔钱算到各位的账单上?”

  “将军,您的命令当然是必须执行的。”林格赶紧说,工程师们也立刻忙了起来。

  目标数据库中的坐标数据被很快调出,太空中,那个直径二十多米长上百米的圆柱体开始缓缓转动,控制室中的大屏幕上,星空的图像开始平移。

  “这就是望远镜看到的吗?”将军问。

  “不,这只是定位系统传回的图像,望远镜传回的是静态照片,需经处理后才能看到。”

  五分钟后,星空的平移停止了,控制系统报告定位已经完成。又过了五分钟,林格说:“好了,返回原测试位置吧。”。

  斐兹罗惊奇地问:“怎么,已经完成了?”

  “是的,现在观测图像正在传辅处理中。”

  “不能多拍几张吗?”

  “将军,已经在不同的焦距范围内拍摄了210张。”这时第一张观测图像处理完成,林格指着显示器说,“将军,看吧,这就是您渴望看到的敌人的世界。”

  斐兹罗只看到一片漆黑的背景上的三团光晕,很模糊,像雾夜中的街灯,这就是决定两个文明命运的那三颗恒星。

  “看来真的看不到行星了。”斐兹罗掩盖不住自己的失望。

  “当然看不到,即使将来直径百米的哈勃三号建成,也只有在三体行星运行到少数特定位置时才能观测到,而且能分辨的只是一个点,没有任何细节。”

  “但还真有些别的东西,博士,你看这是什么?”一名工程师指着图像上三团光晕的附近说。

  斐兹罗凑过去看,但什么也没看到,那团东西太暗了,只有专业人员才能觉察到。

  “它的直径比恒星还大。”工程师说。

  “说直径不确切,它的形状好像不规则。”林格说。

  那片区域被连续放大,直到那个东西占满了整个屏幕。

  “刷子!”将军惊叫道。

  外行往往更适合给专业对象命名,其实专家在进行这种命名时也总是从外行的视角进行的,“刷子”这个名称就这样固定下来,将军的描述很准确,那就是宇宙中的一把刷子,更准确地说只有刷毛,没刷柄。当然,也可以把它看做一排竖起的头发。

  “是贴面划痕!在可行性研究阶段我就提出,镜片的粘贴组装方式必然出问题。”林格摇摇头说。

  “所有贴面都经过严格检验,不可能存在这样的划痕,也不可能是镜片的其他瑕疵产生的,在已经传回的几万张测试图像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镜片制造方蔡司公司的专家说。

  控制室陷入沉默中,人们都聚集过来盯着那幅图像看,由于人太挤,一些人到另外的终端上调出图像细看。斐兹罗明显感觉到气氛的变化,因漫长测试的疲劳而显得懒散的人们同时紧张起来,像中了魔咒似的僵在那里,只有他们的眼睛越来越亮。

  “天啊——”几个人几乎同时发出这个感叹。

  定格在那里的人们突然都兴奋地活动起来,他们下面的对话对于斐兹罗而言有些太专业了。

  “是目标周围的尘埃带位置吧,查一下……”

  “不用,我做过那个课题,观测它对旋臂运动背景的吸收,发现有二百毫米的吸收峰,可能是碳微粒,密度在F级。”

  “对于其中出现的高速冲击效应各位有什么看法?”

  “尾迹沿冲击轴线扩散是肯定的,但扩散范围……有数学模型吗?”